易梦诗欲言又止，明明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嘴前，可不知怎么的又咽了回去。
可能她是怕自己说不好，也可能是担心自己误触了他的尊严。
“不过你放心，我明日还会再去的，直到找到为止。”
男人忽然甩了先前的低落，换上一张振作的笑颜。
易梦诗微笑地夹上一口肉放进他碗里，道：“不用着急，顺其自然。”
这顿饭他们四个人吃，却只做了两素一荤，吃着还算凑合。
他们出京的时候，该带的东西都带了。
襄国公府他们回不去，府上的银钱和金银珠宝是要不出来了，可幸好还有易府，他们今后的吃穿用度都只能靠易府的那些资产了。
但再大的本也总会有用完的那一日，他们不能只出不入。
况且他们有四人，下面还有五个下人，这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哪哪都要钱，这是他们目前首要解决的问题。
往后的几日，韩熠照样出门觅活，可每日都是无功而返。
他身边的流剑流云倒还有几番本事，还能做些苦力活。
而靠劳力所挣来的并不多，最多够个人温饱。
但流剑和流云还是把这丁点子儿交给了他，一点都不吝啬。
韩熠揣着那几个铜板，呆呆地盯着它们，他从来就没摸过铜钱，做世子爷的时候，经他手的不是金子就是银子，再不来就是银钞。
要是放在以前，这些在他眼里都是破铜烂铁。
“我先前和你们说过，拿了卖身契便走吧，你们如今已是自由之身。”
韩熠将那几个铜钱还给他们，可他们非但不要，还不肯走。
“世子爷，我们的父辈是自小就卖身韩府的，咱们也算是家生子了……”流剑忽然想起过往，神情淡淡，像是自言自语。
“父亲母亲走前，叮嘱我们要跟着世子爷，要伺候好您，我们到现在都不曾忘记双亲临终时的嘱托。”
一边的流云望着哥哥，他向来没有哥哥机灵，所以只等流剑说完，他便只懂点头。
“可我已经不是襄国公世子了……”
“但在咱们心里面，您永远都是我们的世子爷！”
“是——”
他们兄弟一前一后，表达自己对他的忠心。
“而且我们不用世子爷和夫人你们养，我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但如此，还可以养活您和夫人……”
“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了。”
他以前只知道流剑这小子办事利索，可他今日还发现这小子的嘴巴也挺厉害的。
韩熠很感动：“我和夫人不需要你们养，我的夫人我自己会养，你们管好你们自己便是了……还有，从今往后你们不能再唤我世子爷，明白吗？”
“可我们不唤您世子爷，那要如何称呼您呢？”
流云歪着脑袋，那张土黑脸也倾斜了一点，傻傻地问道。
“直呼即可。”
流剑和流云听后大惊，他们怎么可以直呼他的名呢？
即使他现在已不是襄国公世子，可他们也不能这么做吧？
韩熠瞄了他们那吃惊的样子，两人都似乎难以启齿。
“随意就好，不过是个称谓，不必这么纠结，但只有一点，不可暴露身份。”
他郑重道，现在不管是他，还是他们，身份都极其敏感。
稍有不慎被有心人听了去，那便是杀身之祸。
流剑和流云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对此也极为谨慎。
但他们眼前最头疼的，还是生计问题。
“今日怎么还多了三道荤？”韩熠看着今晚的饭菜，比前几日多了三盘，而且还是荤食。
“是有思分给我的，她今儿个过来串门，带了几块肉，我寻思着您和流剑流云外出辛苦，所以就拿来炒了。”
“你们没吃吗？”
“爹和子荣都吃过了，这些都是你们的。”
易梦诗朝着站在韩熠身后的流剑流云招手，让他们也坐下来吃。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犹豫着该不该坐下。
最后是韩熠让他们坐，他们才放下胆子，坐了下来。
他们勤苦了一日，现在这个家要靠他们这三个男人撑着，尤其是流剑和流云，至少在吃这方面她是不能亏待了人家的。
“我许久未进厨房了，不知做得还合不合胃口？”
“夫人的手艺一点不差，闻着可香了。”
“是啊，我们在外头就闻到味道了，可馋死人了。”
他们兄弟是懂夸人的，易梦诗含着红润的笑容，要他们多吃一些。
接着她再照顾韩熠这头，但发现他的情绪并不高昂，看上去像是有心事。
易梦诗给他夹了块肉，但他的动作与一边的流剑流云形成对比。
也难怪，他以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而现在只有豚肉这种荤腥，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你以后就别等着我了，和爹还有子荣他们一起吃吧。”
韩熠的筷子上只沾了几粒米，送入口中之后，再夹起那块她给过来的肉。
说实话，他是不习惯吃这种豚肉的，肥腻不说，口感也没有牛羊肉来得好。
但这个时候他还能挑剔什么，有荤腥就不错了。
而且她挑的还是肥肉最少的，她也知道他吃不了太肥的。
“这倒没什么，爹和子荣他们吃得早，也是为了提前回去歇息，我不打紧的。”
“我怕饿坏你。”
“我哪有那么娇贵？”
易梦诗扑哧而笑，觉得他的思维甚是离谱。
韩熠眼神幽寂，心中极不是滋味儿。
她跟着他，本该就是娇贵的世子夫人，可如今他什么都没了，也连累得她要和自己吃苦。
韩熠一想到这里，就没什么胃口。
他面对这一桌菜，这饭菜都是热的，他应该要知足才对。
可多出来的那些肉，虽说是方有思拿来的，但极有可能是秦梓生授意的。
到头来他还是要接受他人的施舍，而且还是秦梓生的。
男人压着这波情绪，还是吃完了这顿饭。
他不想自己的夫人担心，所以什么烦恼都自己消化了。
韩熠纵使有百般情绪，他仍是要继续面对往后的困苦。
生活的压迫，不允许他有任何的矫情。
在熬过了最初的艰难，这日子也慢慢地好起来。
靠着流剑流云挣来的面子，韩熠也终是寻到了份工。
虽然不是什么体面的活，但好在他识字，便是帮私塾的夫子打理文书和书房。
有时还会帮人写书，他早出晚归做这些苦力，挣得是少。
但他只要一回到家中，便看到她烧好了一桌的菜等着，即便再累，他也能撑下去。
他也想过只要她还在，只要他们都还好好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今日我给邻居抄写婚书，他们为答谢我，送了些鸡蛋。”
“以前从没在意过您写的字，如今欣赏着还真是不一般。”
易梦诗接下那筐鸡蛋，交给白桃。
她以前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弟，这纨绔子弟怎么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呢？
但是他的字确实好看，齐齐整整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可是您要当心，万一有人看出了这些字迹……”
“不会有人看出来的，我也是仿的别人的字迹。”
他早便想好了这一点，所以仿了他人的笔迹，并没有用自己的笔迹。
笔迹这种能留下蛛丝马迹的东西，他自然是会慎重的。
“这筐鸡蛋够我们吃好久了。”易梦诗数着手指，计划着他们要如何消灭这些鸡蛋。
“梦诗……”他面色有些疲惫，应是这段时间劳累的关系，“再忍忍，很快就会过去的。”
虽然他也不清楚该如何改变这个现状，但事在人为，总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他只愿，在此之前她能够陪着他。
然而易梦诗并不怕吃苦，世上不还有所谓的苦中作乐吗？
“慢慢来就好，欲速则不达，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温柔地安慰他，前路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他们会有好日子的。
韩熠痴痴地望着她略微憔悴的面容，他记得她来祁州之后便有些水土不服，却还要操劳家务事。
以前这些都是由林氏管理的，还有国公府的下人伺候，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
韩熠每回看她吃了苦，心中便怨恨自己无用。
反倒是因为秦梓生和方有思时时帮衬，他们才过得像个人样。
比起秦梓生，他真是差得远了。
韩熠一直拿自己与秦梓生作比较，每一次比较，他都会回忆起很多事情。
连带着那些京城中的往事，也时常在他脑中徘徊。
他绝对不会忘记，还有他的身上背负着灭族之仇。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会梦到那城墙上父亲和兄弟们的首级。
还有他的母亲，至今还幽禁在宫中。
而他，只是踩着族人的尸体和鲜血才躲开了这场祸。
但目前他为了生计都绞尽了脑汁，更别说是要复仇了。
他们在祁州城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三个月，而这之后萧卓又开始有了行动。
他将搜索的范围扩大，划出了京城，已将魔爪伸向了京城周边的地方。
这日傍晚之时，韩熠正从外头回去，路上却碰到了搜查的官兵。
他是一个人外出的，所以流剑流云不在他身边。
韩熠节节后退，打算在那些官兵注意到自己前离开。
“跟我来——”
他欲要抄其他路避开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叫住。
那个人的半边脸被面具遮盖，看不见她真实的面容。
他对此人有印象，是公主府的那位厨娘。
“跟我来，这边安全！”
女人指着另一边的小路，示意他跟着自己。
眼见那些官兵即要走过来，韩熠别无选择，紧紧跟上了那女子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