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贾香薇蓦地沉下脸来,目光涣散,思绪飘远,像是想起什么令人激愤的事,身子止不住的颤动着,良久,深吸一口气,平息自己的怒气,冷着脸朝几人睨来,“嫌我拐弯抹角了?也是,形势紧迫,你们只查到贾源的所作所为,却找不出曹荣父子的作恶证据,怎么能不慌呢?”

    她回头望前路望了一眼,道:“走吧,出路就在前面,我们边走边说,也不耽误你们待会的行程。”

    重新上了路,仍是贾香薇在前面带路,宁知越四人在身后跟着,她似乎对几人很放心,一路上不曾回过头。

    “说到哪里了?哦,曹荣。我如何知道李开济和贾源背后的主谋是曹荣?其实是姜参军告诉我的。韦刺史被杀后不久,韩刺史果然成了汜州刺史,不止张绍金、杜坤、郭良、邓天锋等人,贾源也是日渐得意嚣张起来,对我和阿娘也不复之前的顾忌,但此时他找到了我的利用价值,想用我攀一门富贵人家。”

    她顿了一下脚步,嗤笑一声,“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陈家的那位娘子不也是和我一样的遭遇吗?不过她没有我幸运,就在贾源最得意的时候,姜参军来了。他再次找上我,问我是否知道些什么,不然之前村子里其他人都不曾透露出庄子的线索,而我却引着他有了重大发现,又与我坦白身份,希望我能告诉他更多事,甚至作为人证,指认贾源、李开济……还有曹荣,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还有曹荣这号人物。

    “如果韦刺史没死,他来找我,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应下,但没有如果,整个汜州从上到下,各级官府官员都被他们笼络,不肯同流合污地都被他们排除异己处置掉,无论我说什么都奈何不过贾源,只是惹祸上身。比起依靠官府,我更想凭着与贾源仅剩的一点血缘接近他,杀了他,可杀了他,他身后还有其他人,那些人我无力对付,更不想因为这个畜生毁了自己。最终,我没将真相告诉姜参军,我告诉自己,若他能继续查下去,我可以在暗地里给他提供线索,若真有能将这些人治罪的一日,我一定做他的证人……

    “永成十二年的春天,又是一个多雨的时节,姜参军死在了回汜州的途中。我从贾源和鲁胜的谈话中得知此事,姜参军已经怀疑韩阳平害死了韦刺史,韩阳平惶恐不安,勾结了姜参军的好友计逢,以其妻女作饵引诱他匆忙赶回汜州,又请李开济安排人在途中除掉他。听说,那一日是李开济和贾源亲自动的手,姜参军收集了陈家和贾家的许多证据,甚至直接关系到曹荣父子,他们杀了人,取走了线索,伪造成意外身亡……

    “到这时,我总算认清,我的希望永远破灭了,仅靠汜州境内官员根本无法除掉贾源,而他日后会一日比一日的富贵,权力也越来越大,崇川县……更甚是汜州,除了曹荣父子,再不会有人能奈何他。我除不掉他,继续留在贾家,只能是贾源手中的一枚棋子,于是当他再度得意对我和阿娘打骂之后将我们母女送回贾家村之时,我选择与他断绝关系,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远离他、从此装聋作哑,与阿娘相依为命,安度余生,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阿娘仍旧认为我应该回到那个牢笼里,敬着他,爱着他,他才会替我寻一门好的婚事,我不肯答应,她却瞒着我又偷偷去找了贾源。”

    说到此处,贾香薇似有哽咽,背影微微颤抖着,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宁知越和虞循都没有打扰她,与她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她停缓步子,他们也随之放慢步伐。

    静默了一小会儿,贾香薇敛了悲痛的情绪,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一日我去了市集一趟,回到村里,村人见我一人回来,无意问了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话没说完,瞧出我面上的疑惑,及时住了嘴,我听她这话,也觉出些异样来,快步往家中去,果然不见我阿娘踪影了。

    “用不着问谁,我知道她一定又去城里找贾源了,为了什么也了然于胸。纵使我恼她执迷不悟、怪她自作主张,却还是担心贾源又对她动手,或是叫她遇上些什么人,只好匆匆赶往贾家,也是这一次,我见到了那个在姜参军口中听到的名字——曹荣。

    “那时韩阳平继任汜州刺史一职没多久,似乎府衙、江州、袁州那边对他接任汜州刺史一职颇有微词,曹荣要贾源在汜州制造异常暴动,趁机除掉一些异己的官员,稳固韩阳平的地位,也能往府衙中安插他的人手……”

    虞循拧起眉,他在南漳县衙翻阅陈家卷宗时也曾看到过这起暴动。事发之地就在南漳县,有一伙匪人不知如何闯入城中,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伤的多是普通百姓,如陈家这般的巨贾之家几乎不曾有受到波及,而这场动乱中,许仲昇逃往汜州求助,南漳县县尉在抵抗这伙匪人时不幸被杀害,最终韩阳平及时带兵赶到,将这伙匪人抓捕处死。

    除此之外,原本反对韩阳平接任汜州刺史之职的袁志用却在这场灾祸之后没了声音……这场暴动在案卷上只有寥寥几笔的记载,若不是调查陈家时发觉有些蹊跷,他也不会记住。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曹荣私下养兵,那些造势的匪人就是他聚养的私兵调派出的一小支,在目的达成后,他又借着韩阳平的手将那些人杀掉。”

    虞循忙问道:“那些私兵被养在何处?曹荣可还有过其他动作?”

    “养在何处?他在陈家时占了多少地,后来陈家败落这些田地一点点被从陈家那个族叔手里诈走……”

    倒来倒去,那些田地最后的主人还是曹荣,但看管田地的佃户几乎不会变……这些佃户聚集起来,便有成百上千人……原来如此。

    “除去地里那些佃户,各县衙门里也有他们安插的人,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杀人放火,却料不到他们会如此胆大包天,生了谋逆之心。那些私兵和兵器甲胄起先都是李开济在操办,韦刺史和姜参军死后,他们似乎无所顾忌了,这些活计也叫贾源知道,尤其在李开济死后,曹荣亲自到崇川县嘱咐指导他行事。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事了。那日我偷听到他们谈话,知晓他们如此行径,吓得胆战心惊,险些惊动了他们,就是这时,阿娘不知去了何处,又从何处来的,她一心想着与贾源商议我的婚事,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贾源也很清楚,以我阿娘的脾性和自来对他的顺从,不可能做出偷听这种事。可曹荣不放心,为以防万一,他让贾源杀了阿娘。

    “他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更不用说犹豫,一口应下了曹荣的命令。我早知道他的冷血残忍,可想不到他对跟随他、照料他多年的发妻与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我想起了初次看到皮破肉烂的尸骨时的情形,当时没敢去看的死者面孔,在那一瞬都变成了阿娘的模样,让我觉得惊恐、愤怒,还有焦急。曹荣还没离开,我不敢当着他的面出现在贾宅,只能等着他走了,借口来寻阿娘出现在贾源面前,与他敷衍的应对几句,又匆匆离开。可还是晚了,我找遍了所有他们可能动手作案的地方没找到人,最终阿娘的尸体却是在水塘里被发现,我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没了。”

    贾香薇再也忍不住,顿住脚步,停在原地,捂着心口哀号起来,“我真恨啊,恨老天不长眼,让这种祸害留在世上,恨衙门里那些官员,高官厚禄,眼里心里只有钱和权,我还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年要犹豫,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若姜参军找到贾家村时,我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就不会浪费光阴在查案上,他要物证,贾家村连带后山林子里那数百具尸体都是,而我……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愿意说……

    “是我的懦弱害死了阿娘、韦刺史、姜参军,还有后来又增添的数千条人命。当年的怯懦到了如今仍旧没有改变,纵使我恨他恨得摧心挠肝,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但我还是害怕。他们不是人,是禽兽、恶鬼,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他们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我又能做什么?

    “我什么也做不了,继续留在贾家村不过是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我在那个地方寝食难安,每到夜里,从村外疾驰而来又停在村口的马车就像是在我心上碾过,哪怕贾家村与后山的庄子隔了十里路,我还是能听到那里飘来的惨叫声,想象到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贾家村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有贾源在,我与他还是名义上的父女,我离不了崇川县,也离不了汜州,索性就自己将自己嫁了,但不能是城里,不能在郊外,似乎只要是在汜州,住在哪里我都觉得浑身难受,不能安心,我明明已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尽力避开他们了,可与贾家有关的消息仍然会传到我耳边。

    “我知道,这是我的罪孽,见死不救、知情不报,致使事态发展到今日这般态势,那些亡者都在怨我、恨我,若不能离开汜州,我得做些什么才好……我想到了那些被凌乱丢弃在荒山里的尸骸,历经野兽啃噬、日晒雨淋,最终尸骨散落,无人收尸,也无人祭拜,最要紧的是,我收起来的证据或许有一日会遗失,但他们的存在总在向世人彰示他们还有冤屈。

    “从那之后,我开始隔上一阵就往林子里去替这些死者收尸,也仍旧留意外头的消息,期盼能再有向姜参军那样来打听消息,调查案情的,可惜一个也没有。不过不要紧,阿娘死后,我与贾源鲜少再有见面,他也不曾管我死活。不过一直住在贾家村里,我担心以曹荣和贾源的狠毒,很有可能某一日也将那些村民都灭口,为了自身安危着想,我寻摸着给自己找一门亲事,不远不近,要能盯着庄子上的一举一动,也不能叫人留意到我的存在。”

    宁知越问:“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隐忍着你婆母的咒骂,又不肯出村子,就是为了这个?你丈夫知道这些事吗?”

    “他?”贾香薇的语气缓和下来,“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隔些时候就会到林子里搬运尸体,挖土刨坑,他遇上过几回,闻到我身上的尸臭味也没说什么,也不多问,甚至每次回家来,都会将城里新鲜的传闻讲给我听,也多亏了他,我后来发现又发现了一件事……”

    她突然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宁知越身上,凝目深深看了一眼,“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从种种迹象来看,陈家的败落不止是因为曹荣有意放弃陈兴文,那位枉死的陈娘子也是关键之一。”

    “什么意思?你是说陈玉的死不是意外?为什么?”宁知越难掩激动,她的“死”不是意外,那具依照她捏造的尸体也说明凶手预谋此事已久,但她想不通,凶手为何一定要杀了她?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陈娘子的死应该不是意外。因着我丈夫的一些话提到贾家,我觉得我很久没留意贾源的动向,对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虽然知道扳倒他的希望渺茫,却还是存有一丝幻想。大约就是在陈娘子出事前一个月,我借着去贾家村祭拜我阿娘,又往贾宅附近去了一回,正巧看到李开济带着一名女子去了贾家,没过多久又带着人出来,两人坐在马车上,一径往城外去,进了贾家村后山的庄子。

    “我起初不知那人是谁,以为又是一个被拐骗至此的受害者,但比起他们一贯用箱子装人,这位娘子似乎有些不一般,直到陈娘子亡故后,在贾家村附近的河道里发现一具尸体,经陈家人认尸,确定是陈娘子的婢女青予,我去看时才发现,那日见到的那位娘子正是这个名叫青予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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