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实在太大。
室内静了一瞬。
杨雪脸色发青,怒目圆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这份上,南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大一寒假。”
“……”
杨雪样子像活见鬼了,一时气结,指着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庭扶着她坐在沙发上,招手让南诗也进来。
她一落座,杨雪便问:“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南诗没转过弯:“就,正常的交往。”
“不是……”
杨雪扶额:“你们,有没有,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
南诗耷拉着脑袋,心想,什么叫‘不该做的事’?
家里的规矩太多了,按照标准,她连私自动心都是不该。
南庭拍拍杨雪,劝她冷静:“南诗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结果杨雪更急了,冲着南诗嚷:“我见过那男孩儿,长得帅,有才华,太容易勾小姑娘了。可你动动脑子想一想,这样的男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觉得他真能稳下来谈感情?”
“也就是图个新鲜,碰巧又撞上你这个单纯好骗的罢了。”
南诗争论:“他不是……”
“怎么不是,你们谈这么久,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证明他根本没把你放心里。”杨雪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看她的眼神痛心疾首,像在看失足少女:“就你是个傻的,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南诗尝试解释:“前几年没公开,是我们商量好的……”
“行了,”南庭打断她,“爸妈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比你多得多,难道还看不出他适不适合你么。依照我们的看法,你要谈恋爱,可以,但不能选我们不清楚底细的男生,风险太高。”
南诗摇头,态度很坚定,温吞道:“我们不会分开。”
杨雪差点撅过去,重重地喊她:“南诗,你清醒点行不行。你是不是认为,顶着所有人的反对,维护爱情的行为特别酷?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思考问题可以别这么幼稚吗?……别的不说,就谈最紧要的一件事,你了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
南诗眼睫一颤,被她戳中心伤,开口时,底气明显不足:“我当然知道。他家,在国外经商。”
南诗别扭的小表情没逃过杨雪的眼睛,她登时扯起嘴角笑了,讽刺意味十足:“这就是你和他恋爱这么久得到的结论?还不如我这个和他不熟的老师了解的多。”
“陈嘉佑家里非常有钱,是你想象不到的殷实,远的不说,SOHO,国内顶尖风投公司,董事长陈牧源是他小叔叔。你姨夫年轻时在英国留学,和陈牧源是同窗。前阵子,他生意上碰到麻烦,人家一通电话就给解决了,不难想,背后是何等的财力和资源……”
“诞生在这种家庭的小孩儿,人生往往早就被规划好了。你们在一起没被干预,要么是他家不知情,要么是他没真心。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我们劝你分手,没有问题。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分手就更明智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他会为了你,放弃家族产业,辜负亲人的栽培?”
南诗浑身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凉下去,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攥成拳,仍嘴硬:“我没有期待他会为我牺牲什么,也不需要他的牺牲。我们可以各走各的路,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相爱。”
“……”
杨雪没料到南诗平时挺乖巧聪慧的一孩子,碰到感情的事竟然变得油盐不进。过了会,她似是身心俱疲,撂下句:“随你吧。”
南庭也只是叹气,对她的冥顽不灵无话可说,扶着杨雪回卧室了。
客厅里仅剩下南诗一个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秒针滴答滴答地响,像是进入审判她的倒计时。心里拧巴的厉害。
她无法认同爸妈的观点,同时亦无法否认,自己坚守的观念开始动摇。
陈嘉佑曾说,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反抗家人。是不是代表着,她在他心里永远排在家庭之后,那么,她能不能认为,当两者发生冲突时,陈嘉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选择亲人。
……这倒没什么无法理解的。
毕竟,她出现在他生命中仅仅几年,亲人才是长久陪伴他,能给他带来切实利益的存在。
屋里太闷,闷得南诗眼眶发酸,她穿了羽绒服出门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景川一中所在的那条路上。
近些年创城,一些违规建筑都拆了。
从前学生们放学最常去的小凉亭改建成了便利店,南诗撩开帘子进去,点了杯热可可,捧着杯子坐在窗前,眺望不远处的母校。
大楼翻新过一遍,和记忆里的差别不算大。
最西侧的那一栋楼紧靠着马路,高三一整年,南诗的位置始终在窗边,每天都能听到摩托车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尽管如此,班里沙沙的书写声从不会停,没有人抬头注意窗外发生了什么,全部在聚精会神的学习,为自己的前途拼搏。
回忆起来,南诗的青春其实非常枯燥。爸妈无法接受他们的女儿泯然众人,总想着她可以变得更出类拔萃一些,先是掌控她的交友自由,然后操控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与学习无关的一切皆要杜绝。
南诗慢慢地适应了这样单调的日子,唯一的变数便是陈嘉佑。
在她记忆深处,永远为他留有一席之地。
少年恣意阳光,像是永远不会被命运的泥潭困住。
每每回忆起他跃动的衣角,她总会觉得,阳光原来那么温暖,生活其实也没那么糟。
南诗喝完热可可,将空纸杯丢入垃圾桶。
她思绪乱的厉害,暂时还不想回家,于是沿着马路溜达。
春节将至,路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南诗不知不觉走到陈嘉佑公寓附近的那条路上,两旁满是卖春联和福字的摊贩,挤满了顾客。她绕过去,注意到尚在开业的一家狗咖。
南诗推开门,探头打量环境,小声询问:“还在营业吗?”
坐在柜台后面的女生立马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是的。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了,下午三点半关门。”
南诗看时间还早,进来点了杯咖啡,先去洗手。
从卫生间出来时,有只小边牧一直围着她打转,南诗对这种可爱的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征询店员同意之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它,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南诗边撸狗边跟女生聊天,得知对方是附近医科大学兽医专业的大一生,利用闲暇时间来狗咖实习。
“我很喜欢小动物,可惜家里不允许养。”南诗下决心:“等我以后有能力搬出去独立生活了,一定要养一只自己的小狗。”
女生附和:“我当时选这个专业,爸妈都不同意,但我很热爱这行。和小狗们待着,感觉整个人生都变愉快了。”
她随手捞起跑过的比熊,拿梳子给它打理毛发。
小狗看起来非常信任她,仰面躺下让她摸肚子。
女生笑得开心,有一下没一下地碰它,逗着它玩。
一人一狗看起来十分治愈。
南诗心情慢慢转晴,把小零食掰成小块,喂给周围的狗狗。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她拍掉掌心的碎渣,查看消息。
施冬工作室的员工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以为她不想来了,以防万一,又确认了一回。
南诗: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要参加
对方已读之后,她问:可以带一个朋友吗
工作室:媒体朋友?
南诗赶紧否认:他不是从事媒体相关行业的,只是个纯粹的电影发烧友
工作室:好,你把他的姓名和电话发来,我这边需要提前预约位置
南诗和对方沟通完,给谢远恒回了个信。
没想到,他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南诗柔柔地开口:“喂。”
谢远恒:“哪天碰面?”
“明天下午三点。”
南诗:“现场很多媒体,可能会被拍到,你最好……穿的正式一些。”
谢远恒无奈:“我平时见你很不正式吗?”
“……开个玩笑嘛。”
南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中夹杂着微甜。她还是不太习惯这味道,满脸的一言难尽,决定不再挑战自己的味蕾。
谢远恒应该是在外面,背景音里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紧接着,他道:“冰雕展会那边约好了,这周周末合适吗?”
“嗯……”
“下周恐怕不行。周一是年三十,后面几天要走亲访友,初六我就该出国了。”谢远恒叹息:“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南诗想起中午饭桌上聊起的话题,好奇:“你准备在国外定居?”
“目前有这个打算。”
谢远恒坦诚相告:“等我把一切打点妥当了,会把我妈接过去照顾。我爸去世之后,我远赴国外读书、工作,留我妈一个人在国内。她怕给我添麻烦,有什么事都硬扛着。是我一直关心不够,连她生病,还是从杨师母那儿听说的,把她接到身边,我也能放心。”
窗外行人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
南诗望着窗外,冷不防开口:“你有女朋友吗?”
谢远恒沉默了一秒,笑:“这么突然。”
顿了顿,他肯定地回答:“没有。”
“近些年没考虑感情的事,还是以工作为主吧。”
南诗顿时放下心,解释:“我问这个,是因为我妈妈有意和秦阿姨撮合我们,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清楚,别弄出什么误会。”
“嗯,我明白的。”
谢远恒不意外,“长辈们总爱瞎操心,他们商量的再妥帖,当事人不同意也没用。你别犯愁,我妈这边,我负责跟她讲清楚。”
南诗赞叹他的爽快,郁结的闷气消散大半。她将手机放在桌上,开了免提,腾出手给小狗们掰零食,没注意到停在窗外的人,“明天,我们在市中心的新华书店门口碰面吧。”
“怎么不直接在家里见?”
“唔……”
南诗觉得他们如果再不保持距离,长辈们恐怕又要误会什么,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撮合他们。
但疏远的话摆在明面上说,显然很伤人。
她于是扯了个谎:“有些私事要去办。”
既然是私事,谢远恒便没多问,痛快地答应,挂断电话。
南诗摊开掌心,向争先恐后的小狗们展示,宠溺地笑:“没了。”
“……”
小狗们没听懂,哈赤哈赤地吐舌头,冲着她摇尾巴。
南诗无奈,拿起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准备再给小狗们买一包零食。余光却先瞥见窗外的一抹身影,她付款的动作一顿,诧异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腿,黑色工装裤,套在靴子里。视线往上,是同色系的宽大棉质冲锋衣,衣领竖起,拉链拉到顶,藏起下巴,只露出红艳艳的唇。棒球帽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秀气鼻梁高挺。
乍一看,少年清冷隽秀,仿佛立在寒冬中的松柏。
南诗眨巴眨巴眼睛,完全傻住了。
昨晚还在电话里和她互道晚安的人,今天怎么就站在眼前了。
……该不会是她的幻觉吧?
街道装扮的十分具有春节喜庆意味,唯独他,一身黑,孑然站在窗外,格格不入。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尽管看不清脸,仍无法忽视他不俗的气质。
店内的小姐姐注意到这一幕,惊艳地失声叫:“卧槽,帅哥——”
南诗心脏先是空了一拍,然后复苏,跳动剧烈,带动全身的血液沸腾喧嚣。她眸光明亮,灿若繁星,雀跃地笑起来,指了指前门,示意他进来坐。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一只手扶着行李箱,掏出手机,低头,单手打字。
很快,他敲敲玻璃,示意她看手机。
南诗忙不迭点开聊天框——
陈嘉佑:你背着我,有别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