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半，金银月辉的照耀下，探险队伍已经路过了两个陷入梦乡的村庄，他们走到一处稀疏林地边，大猫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休息，天亮后启程。”

    此时依旧是盛夏，平原地区的夜晚并不寒冷，博士和学徒，学者托瑞尔只铺了一块毛毯，开始吃东西，猞猁远远走了，也许是去捕捉夜间出没的田鼠，侍女法师也开始准备用具，他们拿出额外带来的床垫、床罩和七彩琉璃灯，以及做工精细的茶具用来煮茶。蕾娜邀请公爵享用自己带来的美食，公爵没有拒绝。

    另一边，魔王没有吃东西，他递给长缡一只新鲜的香果，长缡接过来，想起了奶油蛋糕。

    这时蕾娜开始抱怨路上沾了好多土，但没有足够的水来洗澡，忽然她的视线落在长缡身上，而后者始终在整理自己破碎的记忆，没有注意到贵族女子向自己走来。

    “精灵大人，我能否请求您变出一大块冰来，我想融化冰……”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背后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蕾娜，你的请求太失礼了！”

    美丽的女子倒吸一口气，在月光下那脸色也变惨白了，长缡堪堪抬起头来，只见那穿着华美礼服的女子低下头：

    “对不起大人，打扰您了。”

    长缡的目光与公爵相对，菲尔不再逗留于精美的绣榻和宫廷糕点，转身走开。

    “等等，菲尔，我知错了。”蕾娜心中涌起不安，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稍微失礼的请求会让他如此生气。

    这时侍女过来递给她一只白瓷碗，蕾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然后走向马匹旁的公爵。

    “菲尔，我给你熬了药，也许对你的病会有帮助。”她温声软语地把药捧给公爵。

    “别浪费药材了，没有用的。”公爵没有看她，从背包侧面取出一只深色长笛。

    其他几位沉默用餐的人收拾起东西，蜥蜴博士吩咐学徒记录完探险日志再睡觉。

    琉夜手中搭了一件深色毛毯，轻轻拉过长缡：“还吃东西吗？我们去那边休息。”

    留在这里总不安静，长缡和他去树林中了。

    “不管有没有用，你喝了它，好吗？”蕾娜坚持着。

    菲尔法隆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皱眉，碧绿的眼睛转向蕾娜：“没有用的，别再来烦我了。”

    蕾娜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冷硬的拒绝，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她委屈地唤“菲尔”，但他只留给她残酷的背影，走向树林。

    林中，他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那笑虽然不是纯粹的欢乐，但也足够轻松，是精灵在笑。

    公爵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冰原的情景，当他们与大象和鹿类徜徉在花海中，当他们遇见如暴雪般的极地鸟群，当他们见到有着金属羽毛的传奇巨鸟时，他也听过她的笑声，那时和现在相比，她何时更加快乐呢？

    也许，是不一样的快乐。

    “那星星是不是一个生命呢？就像我们一样。”隐隐的，精灵说话的声音传来。

    公爵眯了眯眼，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第二天经过半日多的爬坡路段，远征队伍从平原来到高原地区，气温下降，人们都披上了斗篷，到日落时分，他们遇到了一座高山湖泊，在四周高大树木的环绕下，湖水显得幽暗清冽，静谧而令人心旷神怡。

    “有湖！”走在公爵旁边的蕾娜情不自禁，高声喊出众人皆看到的事实，“猞猁队长，可以停下来，让我们洗个澡吗？”

    始终沉默如暗影般的托瑞尔首先策马向湖边走去，叶尾蜥蜴博士和学徒也跟在其后，博士说：

    “嗯，当探险队遇到这种情况时，一般是男士们先洗。”

    猞猁发话道：“天色晚了，那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三位法师看向蕾娜，蕾娜挥手让他们去。众人策马到湖边，下马之后，火系法师快速升起一堆篝火。

    郁郁葱葱的树木，宁静的湖泊，都唤起了雾歌森林的回忆，长缡握住琉夜的手：

    “夜哥哥，我们也过去，”她说话之间，湖边上横亘出一道冰墙，长缡指着冰墙另一边：“我们去那里。”

    琉夜心中一动，这时的她是最可爱的，也最信赖他，他希望她能一直如此，他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她重回这样无忧的状态吗？可这不是完整的她。

    他点点头，长缡走着走着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蕾娜等着侍女准备沐浴的用品，终于可以洗澡了，她总觉得自己浑身沙土，因为这一点面对公爵时羞愧不已，她余光里一直关注着公爵，他没有去湖边，而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您不来吗？”蕾娜在他背后忧伤地问。

    “水太冷了。”菲尔法隆单调地回了一句。

    没有走远的长缡听到两人对话，忽然笑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记忆蹦了出来：他不怕冷的。

    公爵不怕冷。好奇怪，长缡感到浑身发冷，此时她的记忆停留在森林中，奇特的感觉浮上心头，来自未来的记忆即将冲破迷雾。

    “我会让法师把水加热，菲尔，等一下。”蕾娜匆匆说，扭头向湖边跑去。

    她看到长缡，请求也给他们变出冰墙，只是眨眼之间，湖面就被不透明的冰墙分隔出几个区域，她道过谢谢，又命令随行的火系法师加热旁边一个区域的湖水。

    蕾娜回头时，发现公爵并没有等她，她又跑回去追上，累的气喘吁吁。

    “菲尔……和我来，水已经加温，不冷了。”

    暮色之中，碧绿的眼睛发出无情的冷光：

    “我不要别人的施舍。”

    蕾娜抓住他的衣袖，他曾经衣着靓丽，纤尘不染，此时这上等的缎料也因灰尘而暗淡，但这有什么？即使他的金发不如往昔灿烂夺目，即使他一脸病容，再不露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笑颜，都不能改变她对他的爱。

    “菲尔，亲爱的，这不是施舍，我爱您，我想照顾您，想对您好，您没有爱，您不了解我现在的感情，但请不要拒绝我。”她发自肺腑地向他诉说。

    菲尔法隆的表情没有太多波动，他缓缓抬起手拿开她的手：

    “抱歉，那么我必须拒绝您的爱，因为我爱的人不是您。”

    蕾娜瞪大眼睛，仿佛被闪电击中般颤抖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再一次追上公爵的脚步。

    “菲尔，只是一次温暖的水而已。”她压住内心的惊骇和剧痛，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凭借她对他的了解，这是最后的办法。

    “我几乎被你感动了。”公爵叹了口气。

    他松动了，蕾娜抓住机会，挽住他走向湖边。

    而冰墙的另一边陷入沉寂。

    长缡想起了公爵说“与你不同的是，我不怕冷”，想起了冰原上的夜晚，也想起她在冰原上的孤独与悲哀。

    她低下头盯着水面，有时候，她会想起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生病后每一次记忆跳跃和魔王说的话，就是现在。有时候，她的记忆只是停留在过去的一个时间点，就比如刚才。有时候，她的记忆完全混乱，只记得某些相关的人的事情，就像在学者大厅橙色房间看见浅金色头发时。

    她现在似乎完全恢复了，可是真的好了吗？

    而此时，他就在她旁边不远处，就像他们在森林中的纯粹时光。

    心念稍动，水面上漂浮起一块块薄冰片，读过人类的书籍后，此刻的情景令她羞耻，琉夜背对着她，察觉到不同的变化，他想，她又开始抵触他了，但他没有说什么，依旧坦然自若。

    她慢慢向岸边靠去，又不禁抬眼偷偷看向他，几缕鸦黑的长□□浮盘绕在水面，他的背影勾起她心痛的眷恋。

    “菲尔，毛巾放到这里了。”

    “知道了。”旁边的声音传来。

    长缡凝出一条冰做的长裙，上岸披上白色单衣，迅速穿上浅蓝色的长袍。

    后面有些动静，长缡慢吞吞走着，魔王也过来了，他加速了水的蒸发，漆黑的长发已经变干，柔软的毛巾忽然盖住长缡的头发，魔王在背后揉了两下。

    “把头发擦干。”他的语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长缡咬住嘴唇，她并没有原谅他。

    这时菲尔法隆走过来，向火堆走去，温暖的水浴给他苍白的面容镀上生动的红润，长缡叫住了他。

    “法隆公爵，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爵停住脚步，看了一眼火堆边取暖的几位男士，又略过面容凝重的魔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