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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穆修

    望泱趁着天还没彻底黑,走出奈何酒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匹红色的布料。布料在混沌的夜色中泛着赤红的光。

    “你一个男子,买什么布匹?”

    望泱停下脚步,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到人影。

    “我在这。”

    望泱再度抬眼,见一抹绿油油的魂魄飘浮在空中,想是忘川飘出来的残魂。

    “买回去做衣裳。”

    残魂瞅了望泱几眼,道:“你一个男子,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小伙子,看不出来啊。”

    望泱大窘,“给我师父做的。”

    残魂继续道:“你直接买做好的衣裳不好,为何要多此一举,从未听说过徒弟给师父缝制衣裳的。”

    “你不会是喜欢你师父吧?”残魂继续道。

    望泱下意识看了眼奈何酒馆的方向,确认距离还很远,没有传出去,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他不再理会残魂,加快脚步,想要甩掉身旁的残魂。

    但无论望泱走得再快,残魂始终紧紧跟着望泱。他对拿住望泱的弱点十分得意,“你师父长什么模样?要不要我替你撮合一二。你知道穆修吗?不妨告诉你,我就是穆修。你叫什么名字,我替你向你师父提亲去。”

    望泱走了好一会儿,自知甩不掉残魂,步子也就慢了下来,他并不想让残魂跟着他回到奈何酒馆,出现在宋玉悲面前。

    他垂下眼帘,音色有些冷,道:“不知道。”

    残魂身上萤光大振,头顶多出了一顶萤色的火苗小帽,他本以为说出自己的名字,望泱定然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就算不跪着求饶,也会抬腿就跑,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也不怪残魂这般自大,若是换只鬼来,听到穆修的名字定然会如残魂所预料的一般。数万年前,穆修曾是鬼界第一任阎王成谶的大弟子,也是成谶属意的接班人,可穆修却不满这般漫长的等待,觉得自己的能力远超成谶。

    暗中联系的鬼界数千恶鬼,向成谶宣战,鬼界称这场大战为谶穆之战,大战以成谶胜利告终,穆修则被成谶打入忘川河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饱受折磨。

    未曾想,今日竟有残魂跑出。

    穆修猛地扑向望泱的面颊,在距离望泱一寸的地方停下,他阴恻恻地笑了笑,“不知道也没关系,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好。”

    望泱虽不知道穆修在鬼界的名号,但坠进忘川的鬼,定然不会是什么善茬,他搂紧怀中的布匹,指尖汇出灵力,大着胆子往穆修头顶的小火苗一揪,将他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狠狠地扔出去,抬腿就跑。

    穆修被甩得头昏脑涨,头顶萤萤的火帽愈发旺盛,他闪身出现在望泱面前,伸出绿长的舌头,将望泱卷在舌尖。

    望泱在被卷入的刹那,依旧搂紧怀中的布匹,不让其沾到半分污秽。

    穆修将望泱甩在地上,残缺的魂魄坐在望泱身上,看似轻飘飘的残魂,压在望泱身上,却重似一座小山。

    “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穆修含笑道。

    “是吗?”

    望泱抬眸,对上穆修萤绿的双目。

    此时的穆修,并未发现,身下之人,早已换了一种语气,就连原本温和的神色都冷了下去,眼眸好似一把浸了寒潭的利刃。

    “你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你师父知道了会如何?小兄弟,告诉我你的姓名,之后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例如代你提亲,她若不从,我便将她抓来,与你拜堂成亲如何?”

    望泱扯着嘴角一笑,长眉凌厉,瞳孔漆黑,他一只手搭上穆修的肩膀,指尖轻轻一推,穆修便从他身上下去了。

    穆修错愕片刻,随即一笑,“看不出来啊,小兄弟,你还有几分本事。”

    望泱懒洋洋站起来,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看了穆修须臾,捧着怀里的布匹转身走了。

    穆修心中暗道,先前小看可这小子。他伸出萤绿的舌头,再次想要将望泱裹住。

    望泱迅速转身,左耳闪过一丝银光,隐隐现出半月的形状,他动作很快,一道银光直直朝穆修劈去。

    刹那间,尘土飞扬,银光照亮方圆数里,隐在暗黑中的鬼魂纷纷现形。

    穆修未料到望泱竟有这般大的本事,只能急急一挡,到底是晚了,残魂再度散开,漂浮在半空中,他燃尽一魂,才将剩余的残魂合为一体,身上的萤光比先前黯下去不少。

    方圆数里的鬼皆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灵力,忙钻进地里去,生怕晚了一步,便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望泱抚了抚宽大的袖子,清隽的眉眼带了淡淡的邪气,“我认识你了,鬼界穆修,当年企图造反,被自己师父亲自打进忘川河的可怜鬼。”

    穆修此生最恨旁人提起此事,他希望旁人记得他的威名,却不希望旁人提起他的师父,成谶,更不喜旁人提起他被打进忘川河一事。

    “小鬼,先前大意了,今日若让你安然无恙离开,我穆修二字,从此以后,便倒着写。”

    望泱微眯双眸,手从虚空一握,半月弯刀便出现在手中,闪着淡淡的银光。

    他淡淡道:“好。”话音落,不待穆修动手,他便闪身靠近,一股极幽冷的气息缠上穆修,竟比忘川的水还要冷上几分。

    穆修手中化出莹绿的鬼火,淬成点点星光,往望泱身上散去,只是这些星光在贴近他的刹那,便化作了白雾,消散在黑夜中。

    望泱勾唇一笑,抱着怀中的布匹,翻身跃起,跳到穆修的身后,半月劈下。

    穆修反应及时,拖住半月,微微侧身,半月与穆修的手心摩出火光,他借力转身,长腿一抬,要朝望泱压去。

    望泱将怀中布匹抛出,身子向后一仰,发尾轻扫地面,有惊无险地躲过穆修一脚,他脚尖轻点,一跃而起,稳稳接住半空中的布匹。

    鬼魅般闪至穆修身前,他启唇道:“你斗不过我。”

    其实穆修只要再多活上几千年,便能识出眼前手握弯刀的男子,便是三千年前,曾将鬼界搅得天翻地覆,险些与阎王完婚的魔界君主,悬亭晚。

    半月落下,裹挟排山倒海之势,向穆修袭去。

    穆修面色紧绷,眸光扫过望泱怀中的布匹,先前一番打斗下来,他便已知晓,望泱对怀中这匹布,极为在意,与其说是他对怀中的布匹在意,不如说是在意他师父的一件衣裳。

    他想起一些往事,眸中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随即化出一道结界,挡住望泱的攻击,身子往左一闪,试图抢过望泱怀中的布匹。

    若是望泱不收住这一击,怀中布匹必然会被穆修夺走。望泱想也没想,心念一动,半月便回到了他手中。

    他们二人打斗声,自然引来了附近不少的鬼,望泱自知不能再拖,一脚踢中穆修的小腹,将穆修再次揣进忘川河里。

    宋玉悲听到外面打斗的动静,而且还不小,身为鬼界的掌权者,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无数鬼魅被迫让出一条道,宋玉悲缩地成寸,踏出一步便是一里,周遭无数鬼魂穿过,她余光中见着一青绿色的身影,不由顿住脚步,将人扯了进来。

    望泱猝不及防被人这么一拉,抬眸便瞧见宋玉悲出现在眼前。回来的路上,突然有一大群鬼往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望泱心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全然没有看热闹的心,他记得自己是被穆修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便走在了会奈何酒馆的路上。

    他担心穆修再度追来,便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你怎么在这里?”宋玉悲瞧见望泱怀里红色的布匹,问道。

    望泱这时才想起,他怀里还抱着刚买的布匹,他支吾道:“我去裁缝铺,买块布料做衣裳。”

    买红色的布料,大晚上避开她去买,宋玉悲垂下眼睫,倒也没有揭穿他,道:“你回来的路上,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遇到穆修的事,望泱并不打算让宋玉悲知晓。

    “我过去看看。”宋玉悲道。

    望泱闻言,自然也要一同跟去,心底猜测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穆修又抓住了哪只鬼,追着问名字。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这地方正是他与穆修碰面的地方,只是现在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

    “就是这里。”宋玉悲道。

    她扫了一眼,空气中还有尘土浮起的味道,也就是说,先前的人并未走远。此处距离奈何酒馆并不近,声音却能传到奈何酒馆,可想场面之激烈。

    思量间,宋玉悲听到不远处的忘川河,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带着哒哒的水声。

    她循着声音走去,望泱紧随其后。

    穆修见到望泱,登时一口怒气涌上心头,头上的火帽愈发萤绿。

    望泱见穆修对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愈发奇怪,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是如何从穆修手中逃脱。

    “你小子还敢来!”穆修怒道。

    望泱瞧见穆修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本着能躲一时是一时的想法,温声道:“先前多有得罪,还请穆前辈见谅。”

    穆修见望泱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愈发恼怒,他生生散了一魄,又被他一脚踹进忘川,岂是能化小就化小的事。

    “今日我便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望泱眉头微皱,他竟不知他何时就这般厉害了,无辜道:“你我皆是鬼,何必闹得这般散与不散的。”

    穆修见望泱这般,心想此人定是又在扮猪吃老虎,也无需多言,抬起手就朝望泱劈去,望泱自然是无法抵挡穆修这一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下。

    宋玉悲瞧见,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望泱在穆修手下魂飞魄散,抬手替他一挡,两股强大的灵力自空中震开,周遭的鬼皆睁大了双眼,往忘川河岸的方向看去。

    二人又接连交手了数招,抬手皆是相同的招数,就连对灵力的操控方式亦是十分相似,宋玉悲眯着眼,过来好一会儿,方道:“是你。”

    穆修亦停下手中招式,看向宋玉悲,眼前女子着一袭红色长裙,苍白的肌肤映着精致的五官,漂亮到令人不敢直视的地步。

    “你是何人?”

    宋玉悲扫了一眼周遭,语意不明地道:“若你尚未被逐出师门,我需唤你一声师兄。”

    二人话说得模糊,在场的鬼魂只知宋掌柜不知何时多了位师兄。

    穆修先是大笑,笑过之后,面上的表情却愈发地沉重,“她与你提起过我?”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成谶,二人的师父。

    “提过。”宋玉悲淡淡道。

    穆修闻言,显得有些激动,他问道,“她与你说过我什么?”

    宋玉悲眸光落在穆修脸上,瞧见他如今半残不残的魂魄,心中一时有些感叹。其实师父从未曾与她提过穆修的事,只是有一日,她修炼上遇着了难题,跑到房中询问师父,却在推门的刹那间,看到师父拿出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自然就是穆修。

    后来她知道,穆修是她的师兄,而每到七月半,师父总会到忘川河上走一遭,她跟在师父身后,知道师父心里此刻想的是穆修。

    她一直不知道,师父明明已做出了决定,为何又会这般后悔,明明是师父亲手将穆修打入忘川河中,为何又这般痛苦,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过来。

    “她说,后悔收了你做徒弟。”

    穆修闻言,又是一笑,嘲讽道:“这确实是她说的话。”

    宋玉悲心里却想,你知道这是她说的话,却不知道她根本不会提起你。

    穆修再道:“她现在如何?可做成了她的春秋大梦。”他扫了一眼周遭,得意道:“想来是没有。”

    穆修被困在忘川河万年,如何会知晓鬼界这万年所发生的事,理所应当地认为,成谶还活着。

    “她死了。”

    穆修嘴角的笑僵了,他视线迟钝地看向宋玉悲,过了好一会儿,才吐一句话,“转世投胎了?”

    “不是。”

    宋玉悲一语落下,穆修便知晓了其中的意思,他凄惨一笑,残缺的魂魄在此刻将要溃散了一般,他恍惚地想起,宋玉悲说成谶曾提到过他的话,方才明白过来,幽幽一笑,对上宋玉悲的目光,道:“她从未提起过我,以她的性子,怕是永远都不会向旁人提起我。”

    宋玉悲以笑作答。

    穆修此时也无心计较他与望泱的那二三点事了,只远远朝幽都的官邸看了一眼,抬脚大步离去。

    那本就不稳的魂魄,在暗夜中消散成一团团萤光,消融于黑暗中。

    宋玉悲拉住望泱的手,挤开围观的群众,奔回了奈何酒馆。

    望泱瞧着宋玉悲牵住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抱紧怀中的布匹,脸颊轻轻拂过布料上的花纹。

    剩下的鬼群,议论了会儿,宋掌柜不愧是鬼界第一人,几招之下,竟将从忘川爬出来的残魂打了个魂飞魄散。要知道,能从忘川河中爬出来的鬼,绝对不会是一般的鬼,至少要受过数万恶鬼撕咬,经受住忘川对魂魄的腐蚀,练了一身千锤百炼的魂魄,才能爬出来。

    回到奈何酒馆,宋玉悲倒了杯酒水,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道:“先前是你与穆修斗法?”望泱虽修出了灵力,但绝不可能有与穆修一决高下的本事,更何况,看穆修对望泱这般气得牙痒痒的模样,定然是输了。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放下酒杯,红影一闪,出现在了望泱身后。

    望泱只觉一股冷气钻入脚心,他回过身,见宋玉悲正站在自己身后,眸光冰冷地看着他。

    “师父为何这般看我?”

    宋玉悲移开视线,“不过想起了一些事。”

    望泱再欲追问,却见从门外飞进一道金光,一封信函照得酒馆熠熠生辉。

    “神界神子降生,邀请我三日后去赴宴。”

    过往神界也邀请过她,不过邀请的是她阎王的身份,而现在邀请的却是奈何酒馆的掌柜。宋玉悲思量片刻,随即想到那黑影人流出的金血,看来那黑影人,在神界有着不小的地位,否则也不可能劳动神界的人,给她发这封邀请函,既然对方都主动下了战书,她不可能不赴宴。

    “师父,三日后要出发神界?”

    宋玉悲点点头,也暂时歇了试探望泱的心思,等她回来再处理也不迟。

    望泱抱着布匹回了房,心底思索着如何让宋玉悲带着他一同前往神界,他知道以他现下的本事,并不能为宋玉悲做些什么,但他想在她身边,看着她,无论她做什么都好,她遇到事了,回过头,总能看到他,无论她需不需要。

    烛火昏黄,望泱一手拿针,一手翻看书上的讲解,学着书中的法子,一点点缝制手中的布料。

    蜡烛燃尽,他又换了根新的,一直到天光隐约地从窗外泄进来,才放下手中的针线,瞅了眼缝制的衣裳,一个晚上缝缝拆拆,勉强缝出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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