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夜色沉沉,小侍卫从宫里回来了。

    他着急向长公主复命,愣是在大冷天里跑出一身的汗。小侍卫擦了擦额头,刚要推开门就止住了脚步。

    房间里安静极了,透出来的烛光微弱,估计是蜡烛快要烧到底了。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最后决定去看看长公主有没有回房睡觉。如果长公主不在厢房,那他就不进去打扰了。

    屋子里的瑾安打了个冷颤,倏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怎的,给沈怀铮喂过汤药之后竟就趴在床榻边睡过去了,好像还做了个梦。她锤了锤已经坐麻了的腿,直起身去看沈怀铮。

    好像真的没什么问题了,脸色看上去也比之前好了很多。瑾安把手捂热,轻轻搭在沈怀铮的脸颊上。

    门被推开了。

    “殿下?!”

    瑾安听到响声便立刻把手移开,一下接一下地捶着腿。她转头看向门口,是那个小侍卫。瞧着小侍卫一脸震惊的样子,好像反被瑾安吓了一跳。

    小侍卫刚消了的汗又冒出来一层。长公主和床上的人关系很是不一般,他刚刚不会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事吧……电光火石间,他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看见,把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中间是一口气也没喘:“殿下在呢!小的瞧着厢房门紧闭,屋里又没亮着蜡烛,以为你已经在那边睡下了,这才进来看看 。”

    瑾安面不改色地问他:“事情办妥了?”

    “是。小的只留下了两个侍卫,其余的都回宫去了。不过小的没见到皇爷,便和殿下宫里的人说了,有个叫雪晴的姐姐说她会去和皇爷说明。”

    “嗯,知道了。”瑾安起身拂了下衣服上的褶皱,“你就留在屋子里照看着吧。若有什么事,直接派人去请大夫,无须先问过我。”

    “小的明白。”

    瑾安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厢房几乎是瘫倒在床榻上。

    她摸了摸额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是真的在发烫。“不妙啊。”她长叹一声,然后费力地拉过被子给自己盖好,几个呼吸间便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瑾安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她起床吃药。

    她半睁着眼睛,看见雪晴站在床边,立刻没了困意。

    “你怎么过来了?”

    雪晴拿着洗过的帕子递给瑾安:“我带了些换洗衣物过来。这府里的婢子没伺候过殿下,怕殿下用着不顺手。没个贴心的在殿下身边伺候着,殿下的身子又怎么能快些好起来呢?”

    “我正愁这事呢,你来的正好。都和皇兄说了?”瑾安用帕子擦了擦脸,觉得不舒服,还是起身下去自己洗漱。

    她见雪晴点头,便在洗脸之前随口问了句:“庆云怎的没来?”

    雪晴没立刻回她,等瑾安洗好之后递上了干净的帕子,这才说道:“我不是殿下最贴心的婢子吗?所以当然是我来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瑾安的问题。二人都清楚,庆云是太后的人,没人能保证她不会把瑾安这边的事情全部透露给太后。

    瑾安挑了件衣服换上,

    “皇兄都没把握把庆云‘招安’吗?太后究竟给了她什么好处?”

    雪晴正为瑾安系着添了草药的香囊,她脸上虽挂着笑,但多少有些尴尬:“这婢子就不知了。”

    “那皇兄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皇爷其实也给我什么好处,只是我进宫之后,便被分到皇爷那边去了,都没怎么见过太后。”

    瑾安捏着香囊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倘若你一开始便去了太后那边,你便不会再听皇兄的?还是说,只是眼下太后没有和你联系,所以你只有皇兄这一个选择?”

    瑾安不由得想,自己要给她们多少好处,她们才会转向自己呢?可自己竟也没什么能给她们的,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没有利益可图,怎么好意思说让她们只忠心于自己呢?

    瑾安没听到雪晴的回答,刚要开口说算了,就见雪晴跪在自己面前。

    她很久之前便和身边伺候的人立了条“规矩”,就是不许跪,不要动不动就给她跪下磕头。瑾安看雪晴这个样子,更有些后悔说出方才的话了。

    “我方才只是随口说说,你……”

    瑾安俯下身,想拉起雪晴。雪晴却直接打断她的话,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婢子并不是只有皇爷一个选择。婢子的选择一直是长公主你。”

    现在换成瑾安沉默了。她的心被雪晴的话冲击着,正砰砰砰地敲打瑾安,告诉她,这宫里也是有人选择了她的。

    她的婢子在和她表忠心。说只忠心于她。

    “你起来。”

    瑾安病着,没什么力气拉起雪晴,便半跪下去,在雪晴又要磕头的时候托住了她。

    瑾安的手心被雪晴眼角的泪水打湿,她看着雪晴已经肿起来的额头,一串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殿下……”长公主还是那么心软,雪晴红着眼睛看向瑾安,“殿下是在为婢子哭吗,婢子不值得殿下这样。”

    “殿下的处境婢子看在眼里,可婢子却没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瑾安叹道:“你又能做什么呢。快起来吧。”

    雪晴不再坚持,她扶着瑾安去榻上靠着,决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她想长公主能像刚进宫时那样无忧无虑。

    “殿下一定要听我说完。这些话婢子憋在心里好久了。”

    雪晴站在瑾安面前,她止住了泪,字字清晰分明:“婢子虽是皇爷派过来伺候殿下的,但殿下对婢子的好,婢子都记在心里。”

    “婢子知道殿下待在宫里并不开心,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不论皇爷还是太后,都是殿下的亲人,殿下却必须在她们之间选出一个,可这就是帝王之家,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殿下除了选,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可我又能感觉得到,殿下不适应,更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殿下,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殿下能不能像之前一样?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时候不论是起早读书,还是出去学习骑射,参加各种宴席,那段在宫里的日子殿下过得还是舒心的吧?”

    “婢子看着殿下如今的样子,心里真的很不好受。殿下……”

    瑾安抬起手,轻轻碰了下雪晴的额头:“疼吗?”

    “殿下?”

    “去敷药吧。”瑾安道,“你能和我说这些,谢谢你雪晴。”

    “可我大概是没办法像之前一样了。”瑾安认真地听雪晴的每一句话,但雪晴还是说错了一点,刚进宫的时候,她也不是真的舒心快乐。

    她的快乐,好像都是漫长艰难中点缀着的几个短暂碎片。

    如果说她的二姐,延瑞长公主在漫长的后宫生活中有什么是短暂的,那便是她的忧虑。就比如她想和心上人,一个官员成亲,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公主不可与官员结亲,“累朝以不许王亲除授京职,盖亦防闲之道宜然”——束缚着她,这个时候,延瑞短暂地烦恼过。

    她的烦恼,最后是以嫁给心上人,但心上人的仕途就此停滞而结束的。

    瑾安恰恰相反。

    瑾安的短暂快乐,大都是和沈怀铮在一起的时候。和沈怀铮分开之后,她便要套上自己的伪装。

    虽然读书的时候,她带着宗室子弟玩闹嬉戏,看起来很开心,但其中有一半的原因,是做样子给皇帝和太后看的,而且事后她还经常担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那个时候她一心想着被皇室接纳,不要想上辈子一样落得凄惨的下场。

    那时是掺了水的开心,她很难放松下来,心底有更深的焦虑和担忧。

    而现在。不提也罢。

    瑾安看着还盼着她能和从前一样的雪晴,她发现了皇宫里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傻子。

    “我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了,雪晴。”

    “可殿下,眼下这处境并不是你想要的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当然好,可你也说了,那是‘装作’。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装作不知道也很累。”

    “或者你有什么,装作不知道的好办法吗?”

    雪晴摇头:“也许装得久了,就真的开心了呢?就当是为了小沈将军也好呀,他一定也不想看你难过吧。”

    瑾安沉默了一瞬。

    沈怀铮?他应该不知道自己难过吧……瑾安从没和他说过,她回忆一番,种种的烦闷应该也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瑾安突然感到巨大的难过,有种胸口碎大石的痛感。自己难道面对沈怀铮的时候也是套了个壳子吗?!

    不不不,那只是单纯的快乐,那是短暂的放松,所以她没表现出任何的忧愁。

    可……

    瑾安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和小沈将军有什么关系?”

    雪晴被问懵了:“殿下不是心悦于他吗?”

    “我何时说过?再者说,若我真的心悦于他,为何你要说‘他不想看我难过的样子’?因为心悦于他,我便不能让他看到我难过的样子?”

    瑾安起初觉得雪晴的思路有问题,可话一说出来,好像真的是这个样子。面对喜欢的人,当然会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她似乎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他也爱重殿下呀。他爱重殿下,所以不想看见心上人难过,殿下也属意于他,不想看他因为自己的难过而难过,是这个道理,所以婢子才这么说呢。”

    “殿下别岔开话去,婢子是在说殿下呢。”雪晴被瑾安牵着话头绕了一圈,“殿下,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撑不下去。”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瑾安反过来安慰雪晴,“我之前也曾想过,事在人为,我可以掌控些什么,或者改变些什么,可到头来……人始终要承认自己的渺小,你说对吧?”

    “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被裹挟着前行,在能做的范围内,做些能做成的事,如此便好了。”

    她甚至想到,如果现在祝熠瑄要她去和亲,很有可能她会没有挣扎地就去了。这是她的责任,她承了恩,便该报恩,不仅是祝熠瑄和太后的恩,更有天下百姓的恩,她也不想再牵连其他人。

    她的成长太过缓慢艰涩,以至于雪晴见了,都认为她是在折磨自己,想让她用“装睡”来得以喘息。瑾安还有一句话没说给雪晴听,等到皇兄和太后分出胜负,她也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如果等待自己的是死亡,那么这个等待过程中的快乐才有意义。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早饭送来?你去看看。”瑾安又点了点雪晴的额头,“记得敷药,先去拿鸡蛋滚一滚。”

    雪晴并没有立刻应下,她看着瑾安,最后还是露出一个笑来。既然长公主无法回到从前,那就由她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她能做的,便是伺候好长公主,逗她开心。

    “婢子这就去。”

    她临出门去,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道:“也许延瑞长公主说的出宫建府真的是一个好办法,这件事就没有把大长公主牵扯进来。等殿下正式搬进来住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瑾安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毕竟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了。”

    她的思绪跟着飘远,延瑞真的做到独善其身,和这件事没有任何牵连吗?

    正式搬进府的顺序是什么来着?

    现在府是建好了,宫也能随意出了,但不会是要先嫁人才可以真的住进来吧?二姐就是嫁人之后才出宫住的,之前有过不嫁人便可出宫住的先例吗?

    嫁人?

    瑾安听见雪晴的笑声,便道:“傻笑什么?”

    雪晴老实回答:“瞧着殿下方才想嫁人的样子,所以才……”

    “谁想着嫁人了。快去催催饭菜,别误了我喝药的时辰。”

    “是——”雪晴拖长了声音,“婢子马上便去。”

    她这边刚跨过门槛,便看见了沈怀铮。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话。雪晴脸一红,豁出去了。她语调高扬,开起瑾安的玩笑:“哎呦,殿下快瞧瞧这是谁来了?是不是殿下方才想的那人?”

    瑾安心道,自己方才是刺激到这丫头了?怎么疯起来没完了。她假装要追出去:“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不要你了,你回宫去吧!”

    雪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那殿下要谁?”

    瑾安一步迈出,撞进个透着药香的怀抱。

    她抬眼一看,整个人迅速升温,像煮熟了的螃蟹。

    “沈怀铮?你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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