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一个……
都这时候了还不现身？那人是没箭了，还是太沉得住气了？
沈怀铮不确定他是否还藏在原处，想了想，决定把那人引出来。
他和对面过了几招，故意失手，装出没了力气，想要逃跑的样子。对面的人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提刀上前，沈怀铮顺着他的力道一直后退，眼看就要撞到树上，再没了退路。
那人眼中的疯狂之色几乎要溢出，狞笑着向沈怀铮刺过去：“去死吧！”
刀身窄长，沈怀铮清楚地感受到了肉被割开的感觉，那人还想再使力刺进去，好把他钉在树上，沈怀铮垂着的手臂斜向上一翻，直接卸了他的胳膊，刚扎胸口的刀也跟着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吵死了。”沈怀铮冷笑，胳膊都断了还想怎么杀他。
沈怀铮手腕一转，在那人扑过来的时候竖起剑，一剑穿胸。那人登时没了声音，倒在一旁。
他撩起衣摆，把喷到脸上的血擦去，又仰起头，借着雨水冲了冲。
“咳咳。”他吐出一口血，按着胸口，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失算了。沈怀铮摇头苦笑。
本以为这人比自己矮上一头，至多不过刺中自己腹部，没想到他最后会举起胳膊，直冲着胸口来。两人拼杀之时，多犹豫一秒都容易生变，明明刺向腹部也是致命一击，平刺还更为顺手，但最后这人却选择一种不太适合他的姿势……
还好不是脖子，不然一切都结束了。
先不想这些了。沈怀铮坐在树下向后靠着，他现在是真没什么力气了。只盼着暗处的那个快点过来送死，问出背后指使之人，再杀了他，瑾安就彻底安全了。
沈怀铮笃定，躲起来的那个人一定会过来确认自己死没死，或者是赶过来补上一刀。
他坐到地上，静静等着。
现在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瑾安乖乖躲着，等沈怀铮来找自己。饶是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吓得她止不住地抖，也没走出马车。
此时已经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应该是安全了。以防万一，瑾安还是小心地探出头去。
地面被染红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甚至有一颗头就歪在不远处。
瑾安干呕了几下，着实被吓了一跳，但更让她害怕的是，她没看见沈怀铮。
她擦了擦眼睛，让视线清晰一些，再看过去，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人。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该不会是那个藏在暗处射箭的人吧。
瑾安的心提了起来，她顺着黑衣人走的方向一看，发现了坐在树下奄奄一息的沈怀铮。
沈怀铮还活着，瑾安看他扶着树干想站起来，几次都没成。
他有危险！
瑾安立刻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沈怀铮身负重伤，那黑衣人却还好好的，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打不过那个人，瑾安必须要阻止那个人。
她被一具尸体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泥和血弄得满身满手都是。瑾安想站起来，结果没撑到地上，反到一手按在了边上的断臂上。那种触感直让瑾安头皮发麻。
顾不了许多，她一边哭一边向沈怀铮跑过去。
她不会再自己逃走，更不会留下沈怀铮给自己拖延时间。她不要往事重演。
又失算了。
沈怀铮看着跑向自己的瑾安，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怎么就没想到，不知他是死是活，会过来一探究竟的，除了躲在暗处的敌人，还有他的心上人。
他看着瑾安散乱着头发跑过来，衣裙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鼻子泛酸，心口刺痛。
沈怀铮想象不出瑾安是凭着怎样的勇气，跨过那些尸体奔向他的。在羏国那段日子，瑾安偶尔会被魇着，梦中的呓语，听了直让人心疼。那座被攻占的城，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然而现在，她挡在了自己身前，站到了自己和那黑衣人之间。
“我们谈谈。”
沈怀铮眼眶发热，他能听出瑾安声音中的颤抖。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在生死关头，没有和他“大难临头各自飞”，即使害怕到了极点，也还是选择了他。
清瘦单薄的身形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瑾安还是坚定地站在他面前。
被想要保护的人保护了。沈怀铮好像又生出些力气来。
黑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不是正常的音调：“要的就是你的命，还谈什么。”
瑾安急道：“杀我可以！你不能杀他！”
“你还真是蠢啊，我不杀他，留着他回去报信吗？”
“你若杀他，就是与全天下的百姓为敌！”
“那又如何？”黑衣人不再多说，拿着刀就要砍过来，沈怀铮立刻站起来，一手护着瑾安的头，把她按到自己怀里，一手抽出插在尸体上的剑，挡下一击后二话不说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被震飞，肩膀又中了一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形势已经逆转了。
黑衣人后退几步，眼中惊惧不已：“你不是……”
离得太近，瑾安虽背对着黑衣人，还是被滚烫的液体喷到，她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沈怀铮怀里躲，手也抓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闻到了浓重、强烈的血腥味。
瑾安的泪水划过沈怀铮的指尖，沈怀铮寒着一张脸，又把剑推进去半寸，问那个黑衣人：“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哼了一声，眼睛瞟向四周，还想反击。
瑾安感受到了沈怀铮胸腔的震动，有些痒痒的，她轻轻拍了下沈怀铮，从他的臂弯里离开。
可在在她转身后，沈怀铮并没彻底放开她，结实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来自于沈怀铮的热度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背上。
瑾安便知道沈怀铮方才并不全是装的，他是真的受了重伤，体力不支了。
虽然面前的黑衣人中了一剑，兵器也没了，但万一他也察觉到这一点，难保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而对瑾安来说，当务之急也不是去估计沈怀铮还能撑到什么时候，还能不能打下去，是他们要尽快回城，去找大夫。
雨势渐收，瑾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赶紧想个办法脱身。
她偷偷去打量黑衣人，尤其是他露出来的眼睛。
方才就觉得对面这人有些奇怪，只是因为太紧张害怕，没在意这点违和感，现在一看，真的哪哪都不对劲。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他有些瘦小，身量竟然和自己差不多。
如果这样的人拿了钱来杀她——看沈怀铮的状态，这些人都是有一定功夫的，而且像是死士，不然早就被沈怀铮吓跑了。
这样说来，他就不会是被拉来充数的。但沈怀铮方才一抬手就把他的刀震出去了。
如果这黑衣人是个练家子，就算不会用刀，也不该发生这样的情况。因为他能拉开弓射箭，这就说明他无论手臂还是手腕都是有力量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被一个受伤的人卸了兵器？
可见他的力气比不过沈怀铮。什么样的人力气会比一个受伤的男子还小呢？
似乎真相就在眼前。
但瑾安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射过箭的。她有拉开弓的力气，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和别人交手。
好像也能说得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再次看向黑衣人的双眼，瑾安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的心越跳越快，决定孤注一掷。
瑾安没有问是谁派他来的，而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就在黑衣人要把视线移到瑾安身上的那一瞬，瑾安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那块用来蒙脸的黑布。
黑衣人大惊，他立刻甩开瑾安的手，想也没想就把扎进肩膀的剑拔出去。慌忙跑掉时，他首先去捂住的不是流血不止的肩膀，而是被扯掉一点的黑布。
短暂的僵持之下，沈怀铮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在瑾安把手放到自己手臂上时，他还以为瑾安是害怕了。
但他反应足够快，握着剑柄便要把剑飞刺过去。瑾安抓着他绷紧的手臂，拦住了沈怀铮。
沈怀铮的呼吸在瑾安的耳边缠绕：“怎么了？”
瑾安没回他，一直盯着黑衣人的背影。
沈怀铮也看了过去，然后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女人？”
瑾安看黑衣人彻底跑远了，松了口气，转过身对沈怀铮道：“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但她没意识到他们两个竟离得这样近。或者说在她转身的时候，沈怀铮不应该为了保持距离退开一些吗？
但并没有像瑾安想的那样。
——因为沈怀铮弯着腰，几乎是在用瑾安做他的支撑，转身时瑾安微微仰起的脸就这么把额头送到了他的唇边。
这种近似与亲吻的动作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两人皆是一惊，一个立刻直起身子，一个向后避开，但瑾安想站得离他远些却没能做到，沈怀铮还搂着她。
她双手抓着沈怀铮的衣袖，向后挣脱：“松……”
“瑾安，我……”沈怀铮用手指拂过瑾安冰凉的脸，把上面的血迹擦掉，结果话没说全就重重地倒在地上。
瑾安也跟着摔倒了，她惊慌失措，起身跪坐在他身旁：“沈怀铮？你别吓我！”
看着他没了血色的唇，瑾安哭了出来，“我们得赶快回去找大夫。”
“别哭，我没事。歇一歇，我带你回去。”沈怀铮躺在地上，呼吸间呛了风，咳嗽时牵动到了胸口，伤处又涌出血来。
瑾安看到之后，呆了一瞬，她颤抖着伸过手去，指尖上全是沈怀铮的血。
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比沈怀铮还要白。这位置，好像正是沈怀铮之前伤到的地方。
瑾安知道此时哭是最没有用的，可她就是止不住眼泪。她往最坏处想，现在雨还没停，沈怀铮的伤再等下去，就算看了大夫，也不知还能不能活了。
余光中有个东西晃了一下，瑾安转过头，看到了沈怀铮的剑。
眼下有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能确保沈怀铮活着。只要她像上次一样……
瑾安拿起剑，划向脖子。
沈怀铮的目光有些涣散，视线中的瑾安已经模糊了，但他还是能认出瑾安的举动。他又急又气，起身去夺瑾安手中的剑，伤处疼得他眼睛发红，但此刻他的心更疼：“你想做什么？”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沈怀铮的手烫得吓人。瑾安突然意识到刚刚为什么会觉得沈怀铮冒着热气了。那不是错觉，沈怀铮真的不能再在这里歇了，他会死的。
她抖着手去掰开沈怀铮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我再死一次，你就又能活了。”
“说什么傻话。”沈怀铮赶忙安慰她，“我没事，真的只是歇歇……”
“别骗我了！”瑾安不住地摇头，“我说的是真的！我之前试过了，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谁也说服不了谁，谁的手都没离开。
就在这时剑身突然出现裂痕，碎成几段掉在地上，随后又化为齑粉。
瑾安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剑就这么碎了，她的胳膊无力地垂下：“怎么会这样？”
她想去找其他的刀，然后听见了一道声音。
“这是吾最后一次帮你了。”
沈怀铮好像听到了武神系统的声音，还没等分辨清楚，就又听到了瑾安的声音。
“你怎么会出现……你有办法的是吗？可以帮我救救他吗？”
沈怀铮虚弱地靠在树干上，看着站在眼前的武神系统。即使祂并不是实体，但瑾安也能看见祂。
祂的表情半是嘲讽，半是怜悯，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人，然后沉默着走到瑾安身前，俯身吻上了她的额头。
“你做什么？！”
话一出口，后悔也晚了。沈怀铮看着瑾安满眼震惊地问自己：“你看见祂了？你看见的是这个长得很像你的人吗？”
这酷似沈怀铮的东西，是瑾安在濒死的时候见到的，沈怀铮现在就看见了，难道说他马上就要死了？
瑾安不敢再想下去，她看着颜色越来越浅淡的“沈怀铮”，起身就要去拦祂：“你别走！”
她的手穿过武神系统的手，祂消失了。
瑾安暗道不好，赶紧回过头去看沈怀铮。
他双目微阖，有些昏厥。
沈怀铮方才见武神系统当着自己的面亲了瑾安，而自己一没来得及制止，二也拿祂没办法，一股急火蹿上来，动了气，把不上不下哽在喉头的血吐了出去。
他的脑海中多了些不属于“沈怀铮”的记忆。
少年模样的他和瑾安一起去酒楼，他食不知味，吃饭如同嚼蜡，可仍是缠着瑾安，要一起吃吃喝喝，还说想吃她亲手做的菜，瑾安竟也答应了。和现在不同，瑾安和这段记忆里的他相处的很是自然。
但好景不长，一伙歹人出现，他护着瑾安，带她逃出去，为了让瑾安能安全离开，他拖住了几个人……
这并不是他的记忆，但又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这难道是武神系统的记忆？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有了祂的记忆？
沈怀铮好像明白了一些事，但这只是种抓不住的感觉。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他对武神系统一直以来想要遮掩的东西，有了模糊的猜测。
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听见瑾安在喊他。
这段记忆像一张网一样把沈怀铮牢牢困在其中，循环一遍便是又多了一张网覆盖在之前的网上。沈怀铮在层层的密网中挣扎着，他得醒过来，他要带瑾安回去……
“沈怀铮？”
“醒醒！沈怀铮！”
瑾安见沈怀铮像是睡着了，呼吸也不太明显，急的没了办法。
——方才那个“沈怀铮”过来和她说，用她死而复生去换别人活着的办法已经没用了。
现在她也只能叫醒沈怀铮。瑾安双手快速摩擦，等自己的手热起来些，用手背去贴了下沈怀铮的额头，这么烫，伤口又被雨水浸着，寻常大夫怕是没用了，沈怀铮需要太医院的人。
见沈怀铮睁开眼了，瑾安不再柔声细语，她厉声道：“沈怀铮，你不能睡，万一那黑衣人带着同伙回来，我们都会死的。”
察觉到瑾安态度的转变，沈怀铮以为瑾安知道他之前和武神系统交易做任务的事了，他不敢去看瑾安，又不知从何解释：“你都……知道了？”
瑾安一愣，知道什么？
但看沈怀铮的样子，瑾安便知道他又有事骗了自己。她算是发现了，沈怀铮这人其实很不会撒谎，一做亏心事就不敢看人。
瑾安哼了一下，一副不想理他，又不得不理他的样子：“我都知道了。所以是你欠我的，你得还！快起来带我回去。”
“马……”
瑾安点头：“是啊，快把你的马叫回来。”
??“你的马不听我的话，所以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我不认识回去的路，没有你我回不去。”
一声唿哨，沧澜哒哒地从远处跑来，沈怀铮碰了下瑾安的手：“让它先带你回去。它认得路。”
“你竟然让我自己回去？！”瑾安气得不行，把沈怀铮的手甩开，开始睁眼说瞎话，“我不会骑马。”
想到之前沈怀铮活蹦乱跳，还能不情不愿地教自己骑马，而现在却躺在这里奄奄一息，瑾安鼻吸了吸鼻子：“当初你就没好好教我。你不愿意教我，我除了上马什么都没学会！”
她站起身，骑上马之后把马镫让出来，把手递给沈怀铮，命令道：“上来。”
沧澜也听到了。这匹马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乖顺。它跪下来，让沈怀铮骑了上去。
“看见了吧，它只对你好。”瑾安有些愤愤不平，“连你的马也欺负我。”
瑾安踩着马镫固定好自己的位置，扭着腰身转向后面给沈怀铮摆好姿势，让他能靠着自己，坐得更稳当些。
“你在后面也别偷懒，需要你指路呢。”瑾安怕他体力不支摔下去，拉过他的手，和自己一起牵着缰绳。
沈怀铮好像明白过来为什么瑾安一副变了性格的样子。也许她真的知道了那件事，但更多的是，她在担心自己。
尽管胸口疼得不行，他心里还是生出好些欢喜。
“好。”沈怀铮的下巴搭在瑾安肩头，“坐稳了。”
瑾安伸手向身后摸了一下，确定沈怀铮真的稳了之后，双手拉紧缰绳。
沧澜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踏步。
瑾安有些尴尬地直视前方，清了清嗓子，问沈怀铮：“那个……让马跑快点是要说‘驾’，还是拍它屁股来着？”
她听见沈怀铮的轻笑，那气息撩拨在她的颈侧：“坐稳了。”
“回去之后好好教你。”
沈怀铮一夹马腹，沧澜立刻带着他们飞奔回京城。
……
待他们离开后，树后出来一个人，他也骑马跟了上去，始终和瑾安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