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虽然看样子这个长公主还要继续当下去,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彻底上了祝熠瑄这条大船,即便遭遇什么风浪,这船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翻个底朝天。

    如果站在祝熠瑄这边,就能获得一定的自由,不用被摆弄的话,其实也是不错的,毕竟她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她没想到送走张贵妃之后,这一晚上竟然什么梦也没做,睡得倒是踏实。

    次日一早,是庆云过来服侍,瑾安记得张贵妃的话,暗暗去观察庆云和雪晴,主要是太后派过来的庆云。

    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上了祝熠瑄的船?瑾安不好直接问,又嫌来回试探伤脑筋,便只是观察着。

    她觉得太后赏的那个茶,味道变了。

    不知道是好久没喝的缘故,还是真的被换了。这倒是给了瑾安开口的机会,她问庆云,庆云说是原先那茶寒凉,不易在冬日里饮用,便自作主张换了。

    如此瑾安心中便有数了。

    又过了几日,祝熠瑄有了旨意——瑾安若是觉得宫里无聊,可以出宫去看看她的宅子。

    既然有了出宫的机会,便正好可以去法华寺了。瑾安心想,“投靠”了皇帝之后真是不错,好处这么快就来了。以后岂不是可以随意出宫了,只要她借口说想出去看看宅子。

    祝沅晞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还想陪着瑾安一起过去,被瑾安回绝了。她要避开这个疑似太后一伙的人,以免不留神就被套话。

    瑾安借着去看宅子的由头,顺理成章地出宫了。去寺院要赶早,何况是有事要问。她饭都没吃几口便动身去了法华寺。

    刚从马车里出来,便看见沈怀铮坐在寺院前面的茶摊上喝茶。

    瑾安压下心底的别扭,加快步伐走过去:“沈将军。我来迟了?”

    沈怀铮摇头,擦了擦对面的凳子:“我出来得早,来溜溜马。”

    “殿下先坐。这个给你。”沈怀铮又把油纸包着的点心拆开,推到瑾安面前。

    “这是鹤鸣楼新出的早点。你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吧,趁热尝尝。”

    在马车里晃悠了这么一大段路,瑾安确实有些饿了。

    “多谢你啦,我就不客气了。”瑾安正要去拿筷子,被沈怀铮止住了。

    “差点忘了。”沈怀铮从怀里拿出一双用丝绢包着的银筷子,“用这个。”

    “多谢……”

    瑾安拿着筷子,上面还带着沈怀铮的温度,莫名有些脸热。沈怀铮看起来不是奢靡之人,出门竟还随身带着银质的筷子,难道是身体还没恢复,吃什么都要注意吗?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梅花糕,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

    沈怀铮看她吃东西的样子,满心欢喜,问她:“喜欢吗?”

    瑾安点头:“喜欢。你也吃呀。”

    “我不爱吃甜的东西,这是为你买的,你吃就好。”沈怀铮又道,“你喜欢就好。因为我们等会儿要去寺院,这次就没给你带荤食。”

    “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吃肉。”瑾安看了看沈怀铮,“你懂得真多,还知道去寺院之前不可以吃荤的。”

    “原本是不懂的,只不过因为这次……”沈怀铮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所以格外注意了些,特意去问了我娘。”

    沈怀铮的娘……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之前,好像都没听他提起过,自己住在他家的时候,也没怎么见过沈夫人。瑾安突然有些好奇,这个仿佛消失在将军府的沈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冒冒失失地去打听人家的母亲,感觉并不是很礼貌。瑾安便只是带着羡慕的口气道:“你娘真细心呢。”

    “她……长年吃斋礼佛,对这些事情懂得一些。”

    瑾安表示理解:“怪不得你说这里的师父……”

    她硬生生止住了话,虽然两人心知肚明此行的目的,但要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是有些奇怪。

    “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瑾安又喝了口茶顺顺食儿:“没想到这里的茶还不错。”

    “虽是京郊,但也是京城的范围。且这法华寺远近闻名,来往不乏贵族豪奢,你看那些板子,上面有不同茶的价格。”

    瑾安了然:“原来如此,我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殿下以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的。”

    瑾安擦了擦嘴,起身向寺院大门走去:“你不是说了,在外面,我们不要这么称呼。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

    “瑾安说的是。那这些‘乔装’,又是谁教你的呢?”

    “……是我的一个朋友。”瑾安突然想起了何明,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们进去吧。”沈怀铮怕从瑾安口中听到什么不想听的人,也不想瑾安再去想其他人。他走到瑾安身旁,为她引路,“这个时间住持也做完早课了。我们进去吧。”

    “住持?”瑾安突然有些紧张。

    “嗯。我相信住持能解答你的疑惑。”

    寺院里的香客不算多,他们直接去了后面的禅房。

    住持知道他们要来,桌上早已经备好了茶。

    茶香混着檀香,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是不是还传来几声鸟叫,瑾安觉得心情舒畅不少,也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两人坐在蒲团上,对面就是法华寺慈眉善目的住持。

    瑾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这问题听起来有些荒唐。谁会因为一个“梦”去防备身边的人。

    住持笑着,并不催促。

    沈怀铮借口早上茶喝多了,出去转转。

    屋子里只剩瑾安和住持。

    瑾安便把转着弯儿的,向住持询问了困扰自己的事情。

    “这是真的会发生吗?虽然它只是一个梦。”

    “施主并没有告诉老衲全部实情吧。”

    “这也无妨。老衲且问施主一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瑾安感觉有一瞬间的清明,她没抓住这种感觉,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回答:“如果是真,我自当避开,明知是真,还硬要撞上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世上好男儿众多,她也不是非要沈怀铮不可,虽然没有第二个沈怀铮……大不了就一直不嫁,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挺不错的。

    住持目光慈爱,像是在看一个懵懂的孩童:“殊不知死路也能走成活路呢,一切都要看施主的心在哪里。”

    “施主的眼神足够清澈,却不够坚定。若施主真的有那般打算,为了防止那种事情发生,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施主也应该像你说的那样去做,而不是来问老衲是真是假了。”

    “施主的心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只不过是想来老衲这里求一个安心罢了。”

    果真如此吗?瑾安看着茶盘,思考住持的话。

    “人生是一场修行。施主不可能时时做到趋利避害。有些事,终究是要自己经历过才算完了的。”

    “师父是说,因果吗?”瑾安追问,“假如这是我的果,所以即便此刻避开,也许会换一种形式再度发生?”

    “也没那么复杂。施主可以看成是你的任务吧。”

    瑾安有些困惑,难道我的任务就是被杀死?

    “那死路如何走成活路?”

    “看来施主已经在心里认定那个梦会发生了,但又不愿放手。”住持的声音中莫名带了些叹息之意,他捻着念珠,告诉瑾安,“若多种福田,也许会改变以后的结果。”

    “施主到现在,还没看明白自己的心吗?”

    “我……”

    瑾安微微皱着眉,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人固有一死”来。她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走神。

    茶已经凉了,她放下茶杯,无意间看向对面,住持的茶还泛着热气。

    瑾安一怔,继而笑道:“我应该是明白了。”

    她给自己倒了半杯热茶,喝完之后,起身谢过住持。

    住持送她出去,瑾安跨出门槛,便看见树下站着的少年将军。

    他的头发用金簪挽起,束在玉发冠里,穿着黛色的圆领袍,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腕带上镶嵌着闪着暗芒的宝石,有着鎏金花纹嵌红宝石带扣的革带,更衬得沈怀铮劲瘦挺拔。

    因寺院是清净之地,平日里御赐的绣春刀便被沈怀铮换做了玉佩。这是通体的气派,富贵人家,俊朗的面容又使他有着游侠一般的气质。

    瑾安一时被他晃了神,移不开眼睛。

    沈怀铮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方才那种若隐若现的戾气便在顷刻间褪去了。

    他向瑾安走过来,那道身影和记忆中的渐渐重叠,似乎千帆过尽,沈怀铮还是当年那个样子,他并没有变。

    住持在瑾安身后缓缓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瑾安脚步一停,转过身去:“师父说什么?我没听清。”

    住持摇头,指着沈怀铮对瑾安笑道:“去吧。”

    沈怀铮见瑾安神色不再郁结,上前一步,谢过住持。

    然后两人一道往外走,只是彼此都沉默着。

    最后还是沈怀铮先开了口:“可解开了?”

    瑾安被住持道破了心思,到现在都没好意思去直视沈怀铮,此时也是看向别处:“解开了。”

    “住持叫我多做善事。”

    沈怀铮疑惑,走到她正前方:“是要你长伴青灯古佛?”

    见沈怀铮一副认真的样子,瑾安没忍住笑:“这可不像你会说出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

    瑾安偏着头,想了想:“若是之前的你,或许会说——‘知道了’。”

    沈怀铮点点头,问她:“那你喜欢哪一种?”

    “啊?”沈怀铮说这句话的声音虽然很小,可瑾安还是听到了。她的心砰砰直跳,习惯性地回避问题,装作没听清,没听懂。

    话一出口,沈怀铮也被自己惊到了。瑾安说的没错,今日他说了太多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明明自己不会这样的。沈怀铮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不是要做好事吗?我方才见这里的偏殿有一处破损了,我们捐些银子修一修?”

    “好啊,可我没带多少银子。”瑾安顺着他的话,拿下头上的镶嵌着红宝石的仙人骑凤金钗,“这个可以吗?”

    沈怀铮接过:“我去问问,你等我。”

    瑾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道,我哪种都喜欢。

    “施主,又见面了。”

    瑾安顺着声音看过去,感受到了脸上因为变换表情带来的牵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一直在笑。

    ——是那个给她解过签文的师父。

    瑾安惊叹于他的记性,但也羞得恨不得立刻离开原地,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没有被这位师父看到。

    “施主可是和方才离开的那位施主一同来还愿的?”

    他果然看到了吧?

    瑾安连连摆手:“我是有一事不解,所以,来问问菩萨。”

    师父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点点头:“我还以为施主已和那位施主修成正缘。”

    “那施主得到答案了吗?”

    瑾安其实得到答案了,正要回答,就见这师父又忽然一叹:“大梦谁先觉……施主,不论你所求、所问的是什么,和你当年来问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一切都在你的眼前。”

    “只要你去做,那便是正确的。”

    瑾安道:“好。多谢师父开示。”

    师父点头,又向身后一指:“我寺的观音殿,求姻缘很灵的。可惜近日屋顶有破损,正在修缮。施主可要添砖加瓦?”

    瑾安看过去,那里有师父在为捐款香客做记录。

    那沈怀铮去哪里了?

    沈怀铮把瑾安给他的金钗收好,又绕回了禅房。

    住持见他去而复返,并不意外。

    “师父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住持道:“说了老衲该说的。”

    看样子住持确实按照他的意思“指点”了瑾安。

    这话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沈怀铮也不好逼问一个出家人,

    他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我来时见观音殿有破损。除了说好的塑金身之外,也把观音殿修补一下吧。”

    住持并不接,只是给他指了个方向:“修缮的话,要去客堂登记在册。客堂就在寺院一进门的位置,施主出去的时候便能看到。客堂门口摆了长桌,施主去那里即可。”

    沈怀铮拿着银票的手并没有僵在半空。

    住持看着他神色不变地把银票收起来,两人双手合十,互道“阿弥陀佛”,又看着他原路返回,在小路上越走越急,笑着回禅房打坐去了。

    客堂……那不正是他和瑾安刚分开的位置吗?

    沈怀铮不知道瑾安会不会起疑。

    贴着胸口放着的金钗仿佛在隐隐发烫,他跑了过去。

    这寺院的香客怎么突然多起来了?这段路好像也比来时要长。

    一个有些眼熟的僧人和他擦肩而过。

    一道飘渺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施主,你神魂不稳,可要当心着些。”

    他听的不太真切,但也用听到的字拼凑出来了大概的意思。是在说他?什么神魂不稳?

    沈怀铮没再多想,他现在要快点见到瑾安。

    他远远地看见了客堂门口排着的队伍,那里面没有瑾安。

    他又飞快地扫视了一周,还是没见到瑾安的身影。

    他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刚才的位置。

    他记得那里有一棵笔直、粗壮,长得比院墙还高的大树。

    沈怀铮停下来,喘着粗气,心脏狠狠地砸着胸腔。瑾安猜到了全部吗?也是,她虽然看起来有些娇憨,但其实心思细腻敏感,能猜到也是正常的。

    所以到了这一步,他还是留不住瑾安。

    如果这就是瑾安的选择……

    沈怀铮魂不守舍地向寺院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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