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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必报

    妥欢刚一进门,只见一美貌女子站在妥欢面前,她眼眸含着几分警惕和疑惑,审视了妥欢几眼后,这才让开了道。

    妥欢只见湛良镜坐在桌边,冠发已摘,如漆长发散开,领口微开,他握着酒杯,微侧头,带着笑意的瞧着她——虽然衣冠不整,却仍旧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哪里能瞧得出,这珠宝似的人儿是个身有残缺的宦官?

    莫不是耽误了人家的好事吧?妥欢心道,随后连忙跪了下来,道:“妥欢见过提督大人。”

    “妥家小姐已经远嫁屠乞。你——”湛良镜放下酒杯,轻言细语,“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谁?”

    妥欢一愣,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的冷意,心中便明白了——当日他帮的是妥家小姐,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教坊司的中普通的娘子,他许的诺,应的话只是对妥欢。而如今,自己不过是个赝品,一个早已被父母抛弃构险的无名之人。

    她沉思片刻后,也抬头微微笑道:“回大人,方才是我失言了。我不过是教坊司中的小娘子,贱名玉壶。”

    湛良镜扣桌,懒懒笑道:“倒是个伶俐的——你既已明白,便出去罢。”

    妥欢一边捋了捋弄乱了的长发,一边说道:“玉壶自然知道督主的意思,不过我可不愿在教坊司中度过残生,督主若是不嫌玉壶蒲柳之姿,玉壶愿意一生追随督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督主怎会看上你?”金阮儿上前两步怒道。

    倒是湛良镜撑着脑袋,手指扣桌,若有所思的看着妥欢,一副淡然的模样。

    见到湛良镜如此,妥欢也有点急,何况教坊司和徐炎的人正在找她,撑不了多久,若不让湛良镜动心,自己怕真就没了活路了。

    妥欢又捧出九星匕首,直视他,道:“督主,玉壶是个明白人。督主的话,玉壶也听明白了。这把匕首是督主赐给妥欢的,自然不该在玉壶身边。烦请阮儿姐交还督主。”

    金阮儿微蹙眉,但还是拿起了九星匕首,捧到湛良镜面前。

    湛良镜接过,却觉不对劲,抽出刀鞘,却见刀伤沾满血迹。

    金阮儿一见,不由诧异道:“刀上有血。”

    妥欢突然笑道:“对了!玉壶忘了说,方才玉壶用这把刀情急之下刺伤了一个人——”

    湛良镜看去,只见那跪着的少女,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笑的明媚无暇。

    可他却觉得这双眼睛里稍微一转,都带着一股子邪气。

    “——那人,是徐家三郎,徐炎。”

    话一说完,金阮儿大震:“你,用这匕首刺了徐炎?!”

    湛良镜挑眉,笑了笑:“使了几分力?”

    “玉壶气力小,差了两分力。”妥欢面上虽然一笑,心里仔细盘算着,“这把匕首是督主的,可玉壶用这把匕首刺伤首辅之子、皇后胞弟。玉壶人微言轻,死不足惜,可是也自小怕疼,若是被他们弄疼了,怕就是胡言乱语,被人误会,给督主添了堵,这样就不好了。”

    金阮儿道:“你这不是威胁督主吗?”

    这段话,说的露骨。明白人都听得出,妥欢用这把匕首刺伤徐炎,为了自保,她也能说出自己受西厂提督湛良镜的命令。如此,不是威胁,还是什么?

    妥欢看向她,又看向湛良镜,跪直了身子,又伏地叩首道:“不是威胁,是我在向督主求一条生路。”

    片刻的寂静,妥欢听得见自己越发快速的心跳。

    良久,湛良镜只是举杯喝下清酒,毫无怒色,轻声道:“生路?你唯一的生路,就是死心的待在这教坊司。可你偏就是不安生,要找一条光明道。不过,你找错了人,我不是你能寻的生路。”

    妥欢只觉希望渺茫,紧握住手,仍然伏地无言。

    他抽出匕首,看着上面的血迹,嗤笑一声:“你的小把戏,与我而言,毫无威胁。”

    妥欢听到这话,心中期翼一如风中残烛灭了,剩下黑暗中的一缕烛烟,徒增悲凉。

    可妥欢反而冷静了下来,缓了缓,才抬起头看向他,面带一丝凉意的笑,道:“我知道我的小把戏,督主瞧不上眼。方才许我进来,不过是想看我落得什么下场。确实,督主如今身受恩宠,高居西厂提督之位,我这个小人物的栽赃嫁祸诚然不会对督主造成什么困扰。是我心急了,才会想到这样的蠢办法。”

    湛良镜握住九星匕首的手指微顿,随后将匕首入鞘,看着她。

    本以为她会跪地磕头求饶,让自己帮她,可哪成想,这般轻易的,妥欢也就放弃了说服自己的想法。不过,若是她真如自己所想,嚎啕吵闹,怕是湛良镜也就不再多言,直接用手中的九星匕首,了结了她的性命。

    妥欢哪里知道湛良镜有这般想法,只是淡然说道:“督主说的对,我是个不安生的人,可我寻的历来不是什么光明道。如今,我身在绝境,寻的是生路,也是死路。”

    “死路?”湛良镜放下酒杯,问道。

    “此地若逢生路,我的下条路便是报仇。”妥欢水眸里含着仇戾,轻声道。

    湛良镜却轻笑一声,似乎听到天大的笑话:“忠国公府可不是你能撼动的。你的仇,不是难报,而是绝无可能。”

    妥欢冷冷瞧着他,突然也笑了:“我今年十三,余生还长,这仇能否了结,不是督主说的算。”

    “你竟敢如此说话!”金阮儿上前,蹙眉道。

    突然,门外人声嘈杂,似乎是徐炎派来的人寻到了此处。

    金阮儿便低声对着湛良镜说道:“督主,外面人多了。”

    “金娘子也不用浪费口舌赶我了,我自行出去就行了。”妥欢微叹了口气,随后对湛良镜微俯身行礼,一如世家女郎的风范,“提督大人,方才是我失言,实在失礼,万望海涵。”

    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的尘土,又凉凉一笑说道:“不过,还需要告诉督主,我这人啊,自小听说书,听得最多的就是秦相范雎,别的没记着,就是记着了个睚眦必报。我若受辱,徐炎他也必定非死即残。如此,得提醒督主一句,我想活着,也就不顾什么君子之礼、不累无辜的道理,若拖督主下了泥沼,就请督主见谅。”

    金阮儿气极,正欲上前拦住她,却被湛良镜抬手示意,又听他说道:“慢着。”

    妥欢走向门前的步子一停,回头。却见湛良镜将那把九星匕首扔到妥欢怀中,他笑道:“莫忘了——下次杀人,须使全力,莫要留情。”

    这话,原是初见时,他笑意温和的杀了人,将金步摇放在自己手上时说的。

    妥欢低头看了看这把九星匕首,微蹙眉,看他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毫不介意妥欢会如何给他惹祸。妥欢心思一沉,行了礼道:“多谢督主。”

    随后,便打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是个奴仆,看衣着似乎是徐炎带来的徐家家丁。而后面又跟着几个,自然是教坊司伺候的小厮。

    领头的徐炎小厮看到妥欢出门,便大声道:“谢大人,你看,人不是在里面吗?”

    “哟。人怎么进去的,我怎么没看见。”谢乔笑了笑,说道,“不过,你这么说,是在怪罪我了?”

    那小厮瞧着谢乔的笑越来越冷,心道——可不能再招惹这西厂的人了。方才自家公子都给他家主子当众讨饶,自己不过一个奴才,若是真得罪了这两位“黑白无常”千户,怕是谁都保不了自己。

    便连忙赔笑道:“小人可没这个意思。既然人找着了,那我便带回去复命了。”

    说着,便叫人上去扣住妥欢,向着两位千户大人赔了笑告了别,连忙撤了。

    妥欢路过周春深时,低声道:“多谢周大人。”

    周春深皱眉,看着妥欢押走,不由低声道:“督主没有帮她。”

    谢乔瞧着他,淡笑道:“你同我呆在这位‘阎王爷’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是一副女儿家的软心肠。行了,她现在身份特殊,督主如今也在忙‘沙坻’的事,今日心情本就不好,正巧这徐家三郎竟然还触了霉头。督主没有杀了他,都算是忍下来了。毕竟徐家人也不是善茬,若真是放在明面上把徐炎给收拾了,怕是有得麻烦事。”

    周春深也微微叹了口气:“麻烦......”

    “进来。”突然,房里传出湛良镜的声音。

    谢乔和周春深对视一眼,推门进去,谢乔又带上了门。

    瞧见二人进来了,湛良镜对着金阮儿说道:“把你得的消息,再说一遍。”

    金阮儿颔首,恭敬道:“得报,中元节那日,督主所杀的十九影,在一年前与东厂联系,后在‘沙坻’安排中,自行前去北镇抚司作探子。在做探子的半年里,十九影记录了北镇抚司和‘沙坻’的密信,私下将其转给东厂。”

    “如此说,十九影果然是东厂的暗卫?”周春深蹙眉,道。

    “不成想,东厂的暗枝竟然探到‘沙坻’来了。”谢乔也有些惊异,道。

    “还有,在此期间,十九影的密信,不是直接送到东厂,而是转交了五道,送进了徐家。”金阮儿又道。

    “徐家!?”谢乔惊道。

    “徐达身任内阁首辅,历来与厂卫三府(东厂、西厂、南北镇抚司统称为三府)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和东厂有联系?”周春深问道。

    “徐达这人庸直,历来不屑与三府为伍。不过,徐达长子——徐明,可是个厉害的角色。说好听了是大智若愚,说难听了是心机叵测。”湛良镜微微一笑,“可我倒是未曾想到,曹化春(东厂提督)竟然能够与徐明有交集。”

    “此事,上主可知道了?”谢乔问道。

    金阮儿回道:“上主已经知道了。”

    “可有指示?”谢乔又问。

    “还未回信。”

    片刻寂静后,湛良镜突然问道:“对了。方才的密探子,传话说,徐炎骂了我什么?”

    两人一愣,都下意识的没有说话——西厂暗卫密探遍布京都盛安,这教坊司又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场所,西厂安插进来的自然不少。

    湛良镜抚着鬓角,笑道:“没了子孙根的阉人…卖了祖宗的什么?阮儿,你说。”

    金阮儿咬牙,轻声回道:“回督主,徐炎说的是——奴才。”

    湛良镜冷冷一笑,却也未见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不过眼眸处的冷意甚寒,仍是一副含笑的温尔模样:“对。奴才。徐家的小儿子,草包一个,没学到自家父兄的胸有城府,倒学足了市井的粗陋样。别的不比,这暗地骂人到底挺厉害的。”

    他指间点桌,想了想,突然勾唇道,“阮儿,替我冠发。”

    金阮儿一愣:“督主,要去做什么?”

    湛良镜笑了笑:“她说自己睚眦必报,可我也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自然,也是去算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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