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茂密的枫林，满树枫红如血。
而在那红枫林之中有一座墓冢，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在墓冢之上芳草萋萋，偶有一片枫叶宛若落焰轻轻覆在其上。
一只玉白的手轻轻捡起方才飘落到墓冢之上的枫叶，捏入掌心。
云瑾手握一瓶桃花酿，站起卿月靥的墓冢之前，良久，将手中的那壶桃花酿轻轻的洒在桃木牌之前。
“阿靥。”他如是唤道。
原来他也是会叫她阿靥的，只是她生前从未听他如是唤过。
他在她的墓前又摆上了三根糖葫芦和一个磨喝乐。
然后他再也没有言语。
对着寒风枯坐一夜，次日清晨云瑾回了皇宫，换下了一身白衣，而复又穿上了那金黄璀璨的五爪龙袍。
原来他已扳倒了太子哥哥，而他自己坐上了皇位。
原来当初他问她的那个选择，谜底在这儿。
在朝堂之上，她又看到了那之前消失许久的宋道书，如今他已做了丞相，看上去稳重了不少。
而那大将军不是越将军，而是一张青涩的陌生的面孔。
而在散朝之时众臣的言谈当中，虞落得知这位大将军的娘子姓越，正是原大将军之女越红辞。
原来真正和越红辞有情的是这位袁大将军。
而小云起也是他们的孩子。
袁大将军原是越大将军手下一个普通的兵士，却与越红辞有了私情。
早年，在云州巡防的越大将军曾于冰天雪地之中救下云瑾。
越红辞日渐长大，而云瑾又在京中崭露头角，越大将军有意将越红辞许配给云瑾，而他坚决不同意越红辞同袁在一起。
然而越红辞此时已然有了身孕，担心事情暴露，便向云瑾坦白了此事，希求云瑾应允给小云起一个身份。
越红辞也曾向云瑾道，若他有心爱之人，她也不忍如此逼迫他。
而云瑾却答，没有。
越红辞惊讶问道，“那公主呢……难道你对公主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不是她。”。
她是谁？
是那个让云瑾夜夜梦回的那个阿落吗？
可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公主的乳名也是叫做阿落。
***
又批改了一夜的公文，将近天明时云瑾才将将睡下，而虞落窥得他的梦境，却见得一些她生前却并不知道的隐秘。
比如为何云瑾要翻倒她的哥哥而自己做皇帝。
那是一段相当混乱和黑暗的童年。颠沛流离，四处逃避追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原来云瑾便是前朝大云王朝的皇室后裔，自卿朝开国皇帝窃国以来，云瑾便肩负责复国的责任。
他和旧朝部下之子宋道书隐姓埋名在一处乡野定居，一起学文习武，怀揣着亡国之恨复国之愿长大。
那样的童年自然是冰冷而暗无天日的。
而有次狩猎山中他被困于大雪当中，眼瞧着要死在雪夜里了，可是在他临死之前，他却看见了一个红衣的女童。
桃花面，杏圆眼。
但不是越红辞，而是她，卿月靥！
那个女童，那般装束分明就是自己，可为何她却又没有这段记忆。
雪下得很密，天寒地冻。
小小的卿月靥将自己和已被冻得失去知觉的云瑾抱在一起，依偎在洞穴里取暖。
而到了后半夜卿月靥却发起了高热，彼时恢复知觉的云瑾用手凉着她一张热得冒气的小脸。
小小的卿月靥死命贪恋着那丝冰凉。
而后来她自然是被人救走，可卿月靥才看得原来那人就是越大将军。
而云瑾在发现有其他人来的时候，就偷偷藏匿了起来，藏在附近的密林里，看着卿月靥被越大将军救走。
等其他人走了之后，他却回到洞穴，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一方雪白的手帕，那上面只有一个“落”字。
“阿落。”梦中那个小小的暖玉砌成的小人儿如是唤道。
原是此般。
***
待到天亮，云瑾又去上朝，此次处理的是民间的那些邪魔外道的事。
云瑾仁德爱民，以仁治国，然而在面对这一件事情上却展现出从未有过的铁血手腕。
经他之手，民间许多邪修□□被铲除。云瑾和宋道书又暗中豢养不少正统的江湖术士，而云瑾有时也会同宋道书一起微服私访民间，他们甚至惩治了不少魔修。
虞落看到这里方才觉得或许云瑾他并不是全无朝歌的记忆。
在这漫长岁月里，或许他也是在一点一点记起。
每年九月初十，云瑾都会回到那片枫林，陪伴她一整夜。
每次他都给她带了好些小玩意儿。
直到这一年，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猫脸的磨喝乐。
那个磨喝乐经二十年之功，已被盘的分外光滑圆润。
云瑾轻轻把它放到了虞落的墓前，这次，二十年来，他终于第一次对她说话。
“阿靥。”云瑾轻轻唤道。
“我……”
“我突然……很想你。”
“以前有句话一直未对你说起，我也是……喜欢你的。”
“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喜欢的是你，从来不是别人。不是越红辞，不是阿落，只是你。”
“我不是朝歌，不是卿云歌，不是云歌，我只是云锦。”
“这世匆忙四十余载，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再受家国之恨束缚，不再受年幼约定束缚，而只做我自己……”
“云瑾喜欢的是阿靥。”
“我……来找你。”
满目飞霜，漫天流萤，飞星残屑。
虞落摸着自己湿漉漉的脸颊，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她手忙脚乱地擦拭自己满脸的泪水，慌乱之中碰倒了窥天镜。
窥天镜“啪”一声栽倒在地，虞落连忙扶起。
除了没有了画面，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连处磕碰都没有。
她正要关掉窥天镜，不想窥天镜的镜面再次波动，波纹圈圈荡漾，很快就再度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早春料峭，桃花缭乱。那熟悉的小屋，那檐下的风铃轻晃，那熟悉的白衣青年，熟悉如墨画的眉眼，温软的笑意。
“阿落，”他如是唤道，“我们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