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后翰林院众人便见一奇景。
每日午时都会有一个戴着幂篱的小女娘等在翰林院外,提着食盒等着,过会儿便见宋道书喜不自胜出来拿……
于是便有人传,宋编修认识了一个可以出入宫禁的厉害小女娘,日日都来看他……
这日宋道书提着食盒,又去找云瑾。
宋道书一边吃着手中的金丝枣泥糕,一边对云瑾道,“你真不吃?”
“不吃。”云瑾垂眼看着手中的案牍,头也不抬。
只是听着耳边那咀嚼声,竟是半天也未翻过一页……
“你真不吃?”宋道书吃得很欢,“这都十日了,这十日阿靥日日来送,可你虽然收了,却从来不吃,倒是便宜了我……”
“这些糕点小食的,当真是好吃……未曾想,阿靥居然有这般好手艺……”
“啪”。
是案牍搁在桌上的声音。
?
“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云瑾忽地抬头,那宛若墨画的眼眸里寒光湛湛。
宋道书缩了缩脖子,“真是怕了你了……”
“也是……毕竟是个看着杀人分尸都那么起劲的变态……”
“啊……我不说了……”
“话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你既要收阿靥的吃食,却又不肯应她的真心……”
“不是不肯,是不能……”
云瑾终于开口,只是那语气出乎意料的沉重。
“你……”
宋道书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记着……”
“那如何能作数呢……你明明当初并未答应……”
“况且那人早已不见了……”
“既是约定,便要遵守,哪怕约定的人早已不见,可是约定还在……”
“若是你有了喜欢的人了呢?”宋道书目光灼灼地看着云瑾,“若是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而约定的那人一辈子不来与你解约,那你便要辜负你真正喜欢的人……一辈子吗……”
云瑾终于默不作声。
“呵,云瑾,”宋道书嘲讽地笑起,“我竟从不知你是这般轴的一个人……”
“不,不是轴,是懦弱……”
“你若是永远无法对她放开心,便不要怪别人代替你了……”
宋道书说完,便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出门去了。
“你去哪儿……”
“我去替你赴约……”
赴约……
“三日后傍晚,繁川郊外月老庙处有场游园灯会,听说很是热闹……”
***
暮色四合,繁川郊外的月老庙却是游人如织,人声鼎沸。
无他,只因今日的月老庙有一场盛大的灯会。
此时灯还未点起,游人便三两作伴,在郊外逛街吃食。
因这场游园灯会是近日繁川难得的盛会,吸引来无数游人,许多小摊小贩早早地在郊外摆上了摊子,招徕生意。
卿月靥手指绕着方才买来的红绳,站在一棵歪脖子桃花树下频频张望。
怎地还不来……
良久忽地,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卿月靥回头。
满院灯火忽地点亮,隔着次第盛放的万千灯火,来人逆着光站在她身前。
那人眉眼宛如墨画,在灯火照耀下温润得仿佛要化作长夜里的春雪,随时融化成雨。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雨在滴答……
“公主,你缘何在这儿……”
云瑾轻轻出声,“公主原也是来看灯火的吗?”
“不是……”
卿月靥终于回神,“我是在等人。”
“我等了好久,可那人始终不来……”
“那人现在到了吗?”
在无人看见处,云瑾藏在袖中的手忽地攥紧。
“来了……又没来……”
卿月靥的眼神忽然飘忽起来,她轻轻一笑,“无所谓。”
“他若是不来,我总有法子会让他来的……”
卿月靥拉着云瑾从街头逛到街尾,从面具铺逛到糖葫芦铺,一直逛到一家磨喝乐铺。
卿月靥戴着脸上的兔子面具,咬着两只手的三根糖葫芦串,指着一个磨喝乐说,“我要那个!”
那是个猫脸的磨喝乐,云瑾买下,递给卿月靥。
卿月靥却不肯接,“我现在没手,劳烦云兄先替我收好。”
“我改日再来找你取。”
改日……
原来还有改日……
“公主,时候不早了,臣送你回去。”云瑾说着要把卿月靥带上自家的马车。
卿月靥忽而笑得牙不见眼,“好呀。不过我还想在远处看看此处的灯火,不如绕路虞山吧。”
***
夜已渐深,便是行在山间大道,四周枝叶深茂,寒风不休,也是颇为渗人。
忽地林中飞鸟振翅高飞,怪猫夜嚎。
马车中,云瑾看着卿月靥颇为紧张的神色,忽地一笑,“公主既这么怕,又为何非要绕路虞山?”
卿月靥抖着手掐着自己,强自镇定道,“我只是太过好奇山顶景色了……虞山是繁川最高处,在山顶观景自是再好不过了……”
云瑾看了卿月靥颤抖的手一眼又一眼,忽而将自己的袖子递给卿月靥。
“公主若实在害怕的话,不妨抓着臣的袖子……”
卿月靥一把抓过袖子,紧紧攥在掌心,“抓着这袖子,就当抓着你了吗……”
“公主,你说什么?臣听不清……”
“我说,云瑾,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怕这山间豺狼,怕这路边贼匪……”
“此处离繁川甚近,一向太平不会有贼匪的,公主请放心。”
此处当然不会有贼匪……
卿月靥颇为怜惜地看了看云瑾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只想到:可若是这贼匪是我刻意招来的呢……
“咻——”
箭矢破空声传来。
一只箭矢猛的穿透车身,电光火石之间,云瑾将卿月靥按倒在地。
那只箭矢恰好从卿月靥的朱钗上穿过。
天,她找的那几个土匪居然有这么厉害吗?
她不只是让他们拦个路吗?怎么这简直就差点把她和云瑾结果了!
卿月靥惊魂犹自不定,云瑾却目光一凛,翻身出去驾车。
果然,掀开车帘,那车夫已然被一箭封喉,没气了。
鲜血淌了一地,卿月靥终于彻底惊恐起来。
或许……这是真的遭遇贼匪了……
真的贼匪……
卿月靥忽然想起最近听太子皇兄说起的贼匪劫财杀人分尸案……
云瑾要出去,却感觉胳膊一把被人拉住。
回过头来,却见是卿月靥。
卿月靥满脸惊恐,“云瑾!”
“公主,臣不会有事的,放心。”
云瑾回头,温柔笑笑,轻轻拍了拍卿月靥的手。
那手触感温凉,竟好似玉一般,在这凄风寒夜里,竟出奇的暖人心扉。
云瑾出门驾车,只听闻一声长啸,马发足狂奔,竟一时没有箭矢再度追来。
可卿月靥犹自不放心。
之前造成繁川悬案的那伙贼匪可是相当厉害,逃窜数月也未被抓住。
她和云瑾今日若真是遇到了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逃脱。
果然,突如其来的箭矢破空声再度响起。
这次连发三箭,射中车身,马车竟突然凭空裂开。
在满空的碎屑中,云瑾突然回身,一把抱起卿月靥,将她放到了马背上,随即也歇身上来,同卿月靥一起坐到了马背上。
云瑾解开车辕,看着怀中的卿月靥满脸发懵的神色,忽地闷闷一笑。
“公主咱们今天可真是时运不济……”
“去看个山景,也未想能遇见贼匪……”
“公主可害怕么?”
“公主不要怕,且看臣带你突围……”
***
卿月靥因为担心云瑾只是个文弱书生,并不会武,因此找的山贼并不厉害。
可未曾想他们遇见的是最近为恶京中的那伙神秘贼匪。
原以为他们的小命将会交代在此,从此做一对“亡命”鸳鸯。
却没想她不仅既料错了所来山匪是谁,又料错了原来云瑾是会武的。
云瑾带着她杀出重围,那伙贼匪在他手中竟扛不过十招。
然而云瑾为了护她还是不小心挨上了一刀。
云瑾带着她在山里躲藏,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
“为何不直接下山?”卿月靥问道,“你受伤了,正该抓紧下山去……”
云瑾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
下雨?
卿月靥疑惑地看这满空晴朗,星子闪耀。
这哪里像要下雨的天色啊……
然而待到他们刚进洞穴藏身,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竟果真下起了雨。
这雨甚至还不小……
卿月靥看了外面的狂风骤雨,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回到洞穴里面来,连忙要给云瑾疗伤。
云瑾却止住了卿月靥的手,“那公主可会疗伤么?”
“有药?又知道该用什么药?”
“上药?又知道该怎么包扎?”
云瑾苍白的嘴唇展开一个安抚的笑容,“公主且放心,臣自己来。”
云瑾给自己肩膀上的伤上完了药,却是没东西可包扎。卿月靥索性撕下自己一片裙角,替云瑾包扎上了。
看着云瑾瞪向她的视线,卿月靥连忙道,“干净的!既未沾染泥水,也未沾染血迹……”
云瑾只是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卿月靥却忽而想到什么,奇道,“云兄一介文人,为何会随身带着金疮药?”
云瑾只是随口答道,“臣幼时家贫,曾出入山间打猎,习得一些武功,也因而难免受伤……这些药带惯了,便是入朝为官了,也未曾放下……”
卿月靥听得此事,颇为怜惜云瑾,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云瑾正在穿衣。
方才疗伤时一心为伤,倒是没注意,此刻在这昏暗天色下,却忽见这宛若温玉的色泽,这宽肩窄腰,这修长脖颈……
竟是那般诱人……
卿月靥忽地一下子红了脸。
“公主,请自重。”
云瑾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只是那声音竟带点暗自的闷笑声……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