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在小孩大快朵颐的时候,梁小舞托着脸,望着小孩背后的落地窗。

    离过年还有五个月,麻辣烫的窗户上就贴了红色的倒福。大雪纷纷。福字窗花在风雪中摇动。对面的唱片店装饰了万圣节拉花。黄色的南瓜,黑色的蝙蝠。还贴出了一些万圣风格浓厚的海报。

    新年和万圣节同框,并不突兀。不会有什么事能比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小女孩更突兀,也不会比她请鬼吃饭更突兀,更何况鬼吃的是麻辣烫。梁小舞已经不太怀疑自己从此有了阴阳眼,只是高冠名的事还让她有些在意。

    她真的获得高冠名的修为了吗?

    总觉得像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梁小舞翻过手,手掌边缘的擦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上的血痂边缘翘起,随时都能脱落。她从包里抽出小镜子,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揭下脸颊上的纱布。脸颊原本擦破了一大块皮,血肉模糊,现在整片皮肤完全愈合了。

    高冠名一定做了什么。哪怕不是救她于生死之间。

    小孩长出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放下可乐瓶,坐直了身子,嗅了嗅空气。梁小舞收起镜子,问:“吃完了?”

    “吃完了。”小孩说,又朝两小舞讨好地笑了。

    梁小舞看着一动没动的麻辣烫,只打开了瓶盖的可乐,叹了口气,心想,店里人看到这个,一定会认为她吃一碗点一碗,存心浪费食物。

    就当自己今晚又发了癔症。梁小舞叫好快车,走出麻辣烫店,一低头,小孩闪现在她身边,朝她嘻嘻而笑。梁小舞皱眉,问:“怎么了?”

    小孩好像想要抱住她的腿,在她身边挨挨擦擦。“姐姐,你要去哪。”

    “……我当然是回家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孩四下张望,好像在确认什么,梁小舞也跟着东张西望,但她什么都没看到。小孩张望完毕,下定决心,踮起脚,很怕被人听到似的,用气声说:“姐姐,我不想跟着他了,我能跟着你吗?”

    梁小舞大吃一惊:“跟着我干什么?”

    小孩委屈地扁起了嘴。“姐姐,你不喜欢我吗?你能看见我,还给我吃的。带我走吧,我在你身边等着,以后投胎当你的孩子,好不好啊?”

    梁小舞尴尬一笑,晃晃手。“我?我还没想过结婚呢。你不能直接去投胎吗?”

    她说的是真的。结婚离她太遥远了。小孩凝视着她,脸色苍白,脚下缓缓升起细小的黑气,眼珠渐渐幽深。

    “为什么呢?你能看见我,又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呀,姐姐?”

    “走开!”梁小舞大声说。

    小孩的脸完全变成雪白,双眼塌陷成两个黑洞。口鼻中不断散发黑雾。他向梁小舞伸出手,还没碰到她,阴森刺骨的寒冷先浸入了她的皮肤。梁小舞尖叫一声,转头就跑,正好看到一辆闪着车灯的白色桑塔纳向她开过来。

    她匆匆拉开车门上车,果然是她叫的快车。梁小舞拍着司机的驾驶座让司机快走。司机从后视镜朝她投来莫名其妙地一瞥。

    梁小舞忽然浑身发冷。这个场景,她见过的。一座城市,连续两天叫到同一辆车,是多大的巧合?

    小孩凭空出现在副驾驶,从座位之间的空隙里探过头。从他身上撒发的黑雾更浓密了,几乎要将整个车厢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停车!停车!”梁小舞狂拍座椅后背。司机凑近导航看了一眼,说:“美女,现在停车也扣钱。”

    “停车!”梁小舞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别过来!”

    司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方向盘一摆,就要向右靠。但方向盘只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小孩反手按在司机的手上,黑气穿过手指的缝隙,牢牢地缠住了方向盘。

    “姐姐,你想走吗?”

    车咔哒一声落了锁。小孩露出奇异的笑容。

    “姐姐,我们如果一起去投胎,还可以当一家人。”

    司机忽然面无表情。车子猛地加速,在最后一秒穿过了左转绿灯,车轮打滑,车子横飞出去,撞上了马路边缘的石墩,伴随着一声爆炸般的巨响翻进了绿化带。梁小舞叫都叫不出声,头重重撞在车门上。幸好她上车就系了安全带,才没有撞破玻璃飞到半空中。

    即便如此,车子翻滚的动力也让她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梁小舞瘫在座椅上,脑子仿佛被晃悠成了一块豆腐。眼前金星乱冒,时明时暗。一只细小苍白的手从黑雾中慢慢升起,按在梁小舞脸颊旁边,小孩的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姐姐,你请我吃麻辣烫,请我喝可乐,我现在终于知道人间有多快乐。我想和你一直这么快乐。好不好?”

    小手按住了梁小舞的脸。梁小舞顺着他的手势,无法自制地闭上了眼睛。

    车门被猛砸,有人在外面大喊,声音含糊不清。小孩受惊般后退,黑雾短暂散开。梁小舞内心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睁开眼。一个人站在车前,弯着腰,朝里面窥视。梁小舞拼命朝他伸出手。那个人直起腰,大喊:“里面有人!”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来很多人,叮叮当当,翘车门,抬车,开门。梁小舞光是伸手就用尽力气,此刻只能维持着半瘫的姿势,司机没有任何声音,小孩完全缩成小小的一团,满脸不甘心,鼻子一抽一抽。

    “你为什么要杀我。”梁小舞轻声说。

    小孩抬起头,似眼泪非眼泪的东西在黑洞洞的眼眶里闪动。他的肤色渐渐恢复成隐隐的灰色。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身形也越来越小。

    车门被拽开,一只手抓住了梁小舞的肩膀。梁小舞转眼看过去,是不认识的四五十岁的大叔。

    “你怎么样啊?”

    “我没事。”梁小舞勉强说,摸索着身侧的安全带,“我没事。”

    她确实没事。连一点擦伤都没有。大叔搀扶着梁小舞出来,又和其他路人一同去拯救司机。远处灯光闪烁,警车正急速赶来。梁小舞不由得想,一天内连续发生两场车祸,简直是车祸吸引者。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啊?

    司机的车门被压在车的下方。众人互相指挥,怎么都抬不起车。便试图打开另一侧副驾驶的车门。但是车门受到撞击,凹进去一大块,和后门连成了一体。于是有人拿过一根木棒,准备砸碎车窗,

    就车窗破碎的刹那,头顶电光一闪。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暗橘色的空中滚动着隐隐的雷光。

    “打雷?”

    梁小舞还真不知道下雪的夜晚也能打雷。众人吃惊得忘记了拯救还卡在车里的司机,纷纷讨论冬天怎么会有闪电,甚至有人当场摸出手机,开始录像。警车的呼啸声不断靠近,在吵闹至极的环境里,梁小舞听到了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尖叫声。

    梁小舞扶着路灯杆,颤巍巍地,向尖叫发出的地方看去。小孩惊恐万状,紧紧贴着翻倒的车后窗内侧,双手用力压着窗户,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姐姐!”

    小孩面孔凄厉地扭曲了。天空滚过一道闷雷,几乎是同时,小孩从内部迸裂成千百块。无数细碎的光从他脸上、手上的裂痕中发出,下一秒钟,车后座上空空如也。唯有极细小的,肉眼刚刚可见的黑色灰尘飘散在空中。

    梁小舞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捂住了嘴。没有人看到她见到的东西。

    既然不再打雷,交警加入围观群众,一同拯救翻车的司机。老旧的步行街堵得水泄不通。带有电视台标志的车辆也挤进来凑热闹。救护车再次突破重围,将梁小舞和好不容易拖出来的司机一同拉走。幸好拉梁小舞的救护车和下午不是同一辆。否则真要成为天大的巧合。

    梁小舞神情自如,于是护士更紧张了。车祸后看似最正常的,往往是伤得最重的。梁小舞做了全身体检。但她一边拍片,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危险。在车子侧翻进绿化带的时候,一层无形的能量瞬间展开,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茧,将她裹在里面。尽管她的头重重撞在车门上,却连个擦伤都没有留下。司机就严重多了。从救护车直接推进急诊,估计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他。

    只有梁小舞知道,这两次的毫发无伤,都是因为高冠名。

    在等待片子的时候,梁小舞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腕,又翻转手掌,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在女孩子里,也算修长美丽,但是和邵令、高冠名的手一比就成了爪子。

    高冠名的修为就藏在这双手里面。

    梁小舞举起手,向前轻轻一推,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有,虽然她有点小小的期盼,说不定能应手而生一张无形的盾。

    她缓缓合拢手指,仿佛能握住小孩飘散的灰尘,

    不需要证据,她也知道,小孩已经灰飞烟灭。原来这四个字是如此写实。她甚至不知道小孩的名字,不明白为什么小孩要带她出车祸,为什么下雪的夜晚会打雷,为什么小孩会灰飞烟灭。那么可怕又那么可怜,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一滴泪落在她的衣袖上,湿润之处闪烁着细细的金光。梁小舞伸手去摸,金光随手而灭,只剩下外套上一片模糊的水珠。

    她抬起头,不远处,医护拿着她的片子啧啧称奇。等他们想起梁小舞下午刚刚因为同样的原因来过,更加瞠目结舌。此刻梁小舞简直成了医学奇迹本迹。梁小舞尴尬而疲倦地微笑,问起司机的伤势。医生眉间掠过一点阴霾,只说还在抢救,具体不清楚。

    交警来了,网约车公司的保险来了,梁小舞和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独自离开医院。雪又开始下,落在医院宽阔而不荒凉、甚至称得上热闹的停车场。梁小舞仰头望着满天飞雪,从未觉得一天如此漫长。

    离她最近的车上端坐着一只玳瑁猫,双眼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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