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是一座土地庙。

    青石围栏沿悬崖边修葺，两棵古松虬枝盘曲，树冠宽阔，说是遮天蔽日也不为过。青砖红墙，便从那一片繁茂中探出身影。门前正中有一鼎三足铜香炉，香灰将周围的青砖也沾染得发黑，足见当年香火之盛。

    只是如今败落了，整个庙宇灰扑扑的，殿内也是凌乱不堪，供桌上空空如也，仅有的几个皱巴巴的水果也滚落在地上。

    怀荒抬眼看向那神像，历经岁月侵蚀已看不出模样，周身无神光环绕，种种迹象无一不在昭示这是一座空庙。

    他随手掀起供桌上的红布，谁料桌下躲着一只肥猫，通体黑亮，眼睛幽绿，不似凡物。

    许是被他身上强大的妖气和压迫感吓到，肥猫躬起背，露出尖牙，蓄势待发。

    怀荒眼神一凛，蹲下身去，往前凑了凑，伸手一勾，只听“呜——”的一声，肥猫已被他紧紧揪住后脖颈抓了出来，疼得不住地嚎叫挣扎。

    “放开照夜！”一声呵斥，一身缃色绮云裙的少女从神像中幻化而出，落在怀荒面前怒目圆瞪。

    听到动静的白薇和云翎也赶到这边。

    少女看到他们眼睛亮了亮，又朝着怀荒打量两眼，像是想到什么：“你就是白薇新收的那个妖怪？”

    怀荒看看白薇，又看看她，刚要张口，少女的声音又响起。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哈，都不用白薇告诉我。”她挺直腰板，昂起头，语气颇有些自豪，“我可是土地神穗禾，只要是发生在这世间土地上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土地神？不是说世间已经没有神明了吗？”怀荒垂眼看她，与人世十三四岁的少女无甚差别，没有半分神明的样子。

    “陨落的是天神，我是地上的神，受香火，遂人愿。”她从怀荒的眼神里看出了怀疑，急道，“你不信？”

    怀荒没回答，只故意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回穗禾身上。

    “你……”知道自己被轻视了，穗禾眼神瞟了瞟周围，心虚地低声说，“我，我一直在庙里，只是香火不旺而已。”

    “别欺负小孩儿，松手。”白薇话音刚落，就听肥猫“咚”地一声落了地，随后一溜烟儿逃出门去了。

    “白薇——”穗禾委屈巴巴地唤着，冲过去抱住她的腰，脑袋紧紧贴在她胸前。

    白薇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将那垂在肩头的流苏捋顺，这才问起：“长安城内近几日总有异动，你这儿可有影响？”

    听到白薇问的，穗禾突然抬头：“矿洞塌了！异动的源头就是烟岚山呢！”

    她站直身体，仿佛有一肚子苦水，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见闻：“世人在烟岚山建了采石场挖矿，山头到处都是洞口，百年来大大小小的矿洞少说也有数十个。我趁无人之时也进去看过，里面呢，又洞洞相通，洞中有洞，像个地下迷宫，山几乎都要被他们挖空了！投入进去的人力也不计其数。”

    “哎，知道会塌，但没想到这么快。”说到最后，穗禾红了眼眶。

    别看穗禾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她的确是土地神，再准确些说，她曾经是。

    后来神域消失，天地秩序不存，世人依靠自己的力量迅速崛起，土地神名存实亡，之后少有人信奉。断了香火，土地神们神力衰微，无力再庇佑自己的领地，便纷纷离开，一座座土地庙也荒废成了空庙。

    穗禾却不走，她说还有百姓需要她，哪怕只有一人供奉她，她的使命就还要继续。

    可是现在……

    “你这儿也发生过什么吧？”白薇看着凌乱的大殿，明显被人为毁坏过。

    穗禾面上窘迫，说：“矿难发生后，有一伙人来砸了一通。”

    “因何？”白薇不解。

    穗禾擦擦落下的泪珠：“他们有家人在矿上，矿洞塌的时候，都在下面。他们说我无用，不能保家宅安宁，百姓平安，也没有必要再留着这土地庙了。”

    她小声啜泣，继续说：“可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供奉过香火啊。以前村里的老人常来供香，小孩子偷溜上山时也会在供桌上放几个苹果。可是现在他们好像把我忘了，那为何又来怪我？”

    照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径直在她脚边卧下。

    “已经许久无人供奉我了，我的神力不足以阻止这场灾难。我不是故意不管他们的。但是这下他们更不会供奉我了吧。”她蹲下抱起照夜，把头埋在它绸缎般顺滑的皮毛里，过了会儿抬起泪眼问，“白薇，你说土地神如果被所有人忘记了，那会怎么样啊，会消失吗？”

    白薇语塞，她自认向来与世人划清界限，世人如何，与她何干。但穗禾不一样，她是土地神，她就是因世人而来，与世人同生。

    云翎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却也说不出一句话。

    怀荒在一旁出神地思考什么，就在气氛沉重时，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是这几天异动非常频繁，每次都是因为矿洞坍塌吗？”

    ？

    三人齐齐看向他。

    穗禾瘪嘴：“你这个妖怪可真残忍。”

    一丝安慰都没有。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穗禾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咳，就像我说的，矿洞里面错综复杂，发生多次坍塌也是有可能的。”

    虽带着哭腔，但她还是认真地分析：“而且当时底下有人，官府要找人就得把石头挪开，那最快的办法，我猜就是炸开了吧。毕竟他们被压在那么下面，对吧？后来的动静应该也都是因为炸山。”

    怀荒顺着思绪继续往下捋：“那村里的游魂又是怎么回事？”

    穗禾抹了把脸，眨眨灵动的双眼：“什么游魂?”

    云翎说起来意：“长安城里有传言，说稻荷村闹鬼，还被不少人看见了。我们担心你出事了，这才来找你。”

    怀荒接话：“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又小瞧我了吧？”穗禾泪痕还没干，又眉眼弯弯，开始洋洋自夸，“土地神能连接阴阳，有引渡亡魂之责。这么多年，我兢兢业业，安顿亡魂，从未有过失职……等等，你刚说哪儿有游魂？！”

    穗禾突然怔住，眼神无措：“难道人没救出来，已经……”她缓缓垂下脑袋，“我果然没用。”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吸了吸鼻子，说：“不行，我要去稻荷村。”说完就急匆匆跑出去。

    “穗禾——”

    “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