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行

    在医馆里,采薇运用自己看过医书药典的优势熟练地帮助大夫照看老人们。他们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受到影响。有些老人身体有毛病,大夫都开了药交待回去按时服用。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在县里休息一晚上,明早再走吧。”采薇提议说。

    “采薇姑娘,这住店也要花钱啊。我们各家的情况现下是……能省则省。所以,趁着这会儿天还没全黑,我们还是赶紧回村吧。”一个妇人皱着眉回应她。

    采薇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既然大家有困难,我们这就走吧。”

    “等一下,采薇姑娘。”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叫住了她。

    采薇回身,村民们的动作也都停顿下来。

    “医馆里床位充足,莫若你们今夜就在这里歇下,我保证不收你们的费用。”

    老大夫说的极为诚恳,连一丝施舍的骄色也无。采薇动容,她由衷的感谢道:“您真是位仁心医者,我代我们大家伙向您道谢了!”

    她说着便俯身屈膝施了一礼。

    “不必言谢,各位请好好歇息吧。”老大夫含笑提着他的手提箱走出屋子。

    这一晚星空璀璨,幽深的宇宙散发出恬静的光芒,星云搅动了那一片暗沉的茫茫碧落,似有耳不可闻的歌声回荡在天际微尘之间。

    柳条在路边被微风扶起,不时甩向皓月。人间的歌声,车马声,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在大街小巷,一个个视线所不能及的角落里不住地响着,增添了傍晚的生气。

    采薇和几个村民在街上买了饼和小菜,准备带回去作为大家的晚饭。

    “采薇姑娘,这次多亏你帮忙,不然……我母亲的性命就……”

    “大姐,不必说这些。见死不救的事,换了谁也做不出来。您说是这个道理么?”

    “就算你这样说……这次的事解决得这么好,还是你的功劳啊。”

    采薇笑了笑,不再推拒赞美。

    反正也的确是有她一份功劳啦!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便对村民们说:“你们先带饭回去,我刚看到个小摊感觉挺有意思,去看一眼就回来!”

    “哎哎采薇!”

    采薇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其他人,接着一溜烟就跑远了。

    “到底年纪轻,对这些小摊小贩卖的新鲜玩意感兴趣。”一个妇人望着采薇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采薇一行人离开秋阳县的时候,叶碧霄曾经给了采薇,秋江,秋澄月三人银行支票,让他们随意取钱。

    但是采薇这段时间几乎都在大自然和齐霏家吃饭睡觉,在叶氏作坊挣的工钱都还没花完。不过还是得再去取点资金出来,手头活钱不多真是件叫人不安的事。

    走到街角,一处明显华丽于周围店铺的屋子映入采薇的眼帘。它的门楼雕刻着鱼纹,中心是一朵牡丹花,想必寓意是年年有余,大富大贵。

    门的两侧是一对石雕貔貅,这儿的老板希望财富只进不出。不同于传统的木制菱花格门,这里的门是铜制的,铸成了冰裂纹的窗格,底下的门板上还有伴着铜钱的各式花卉的图案。窗格内嵌着紫罗兰色系彩绘玻璃,此时此刻,月光映照其上,散发出辉煌而典雅的琼彩。

    采薇推开这扇门,里面的环境幽雅而庄重。柱子上接檩条,梁插柱中,上有童柱与厚板。屋顶上挂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暖光,与壁挂的煤气灯共同维持着室内的明亮。

    坐在柜台前的是一位年纪二十上下,身着绀青襦裙,梳着烟霞髻的女子,但她的气质比采薇成熟了不是一星半点。也许是常年与钱打交道的缘故,她身上有着难掩的世故与铜臭味。

    “我要取钱。”采薇将支票递给她。

    女子将支票拿起来仔细打量,又用紫玻璃煤气灯照了照,方转身进去取了根钱串递给采薇。

    采薇坦然地接了过来,无视对方异样的目光。

    在临打烊的时候来银行又取这么少的钱,确实会令人疑惑呢。

    采薇自己心里清楚,这全是因为那不是自己的钱,如果不是碰巧有机会取钱,她干脆就在齐霏家一蹭到底了。

    “麻烦您查一下这个账户的支取记录,要近十日的。”采薇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几分温存。

    女子看了看账本,头也不抬道:“在这次之前有两次支取记录,分别是五天前芷华县十两银子,和三天前金安县二十两银子。”

    采薇的眼睛扫过墙上挂着的地图,这两个地方都在潮平郡。

    他们三人中必定有人已经到潮平郡了,关键在于怎么找到他们。

    她拿起柜台上的狼毫笔,在支票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交给那女子。

    “抱歉,您能再帮我取三吊钱出来吗?”

    “……没问题。”

    他们一共四人,取四吊钱这个信息暗示够足了吧?只要有心,查一下支取记录就能明白会合的地点。

    如果无心……那就只能等她解决完她的事情,再天天到银行查记录,去取过钱的银行所在的县找人了。

    “多谢您,您这么年轻,是这家银行的老板吗?”

    “……取笑了,我是老板的女儿。”

    “哦!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今有潮平郡女子掌柜钱庄。”

    “您真的是……好了,我也谢谢您吧,您的谬赞我愧领了。”

    嘿嘿,她果然吃这一套。

    采薇正欲离开,这时一个身穿蜜合色袍子的男子走进银行。他瞥了采薇一眼,将支票搁在柜台上。

    掌柜女子检查了支票,回身去取钱。

    采薇的事也办完了,没什么意思,就踢踏着步子走出银行。一阵夜风汇出卷卷热浪打在采薇脸上,真有点不舒服。

    回医馆吧!她还没吃晚饭呢。

    但走出几步,她鬼使神差地蓦然回首,看到银行旁边的槐树下,一个身着锦衣玉缎的女子正倚靠在树干上。

    黑夜,月华,萧索……没有一种意象能确切地象征出那一种忧伤,寂寞,凄切,绝望和出世之感。

    在这平静的仪态下暗藏的如此之澎湃汹涌的情绪,令采薇的心都颤抖了起来。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蜜合色衣袍的男子取完银两走了出来,他搂住女子的肩膀,轻声问道:“热着你了吧?我们回家,冰鉴里给你冻了瓜果,回去吃点,再抱着竹夫人,睡着就会舒服了。”

    女子将他的胳膊扒拉掉,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不用担心我,死了是最好,就能做个诚实的人了。毕竟我的户籍之前因为我‘死’了,都被你给销了呢!”

    “锦香,别为这个怪我。我只是不愿意你离开我……”

    “哦?你说我为什么不可以离开你呢?为了满足你的私欲是吧?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家里做生意赔本,搬到山村里又受欺负,还被你杨琪从家里强抢出来做妾,做黑户!我有时候就想着……真的死了……也就好了……”

    “锦香!”杨琪握住她的双肩,“你不能这么想,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会让你活得很幸福很快乐,只要你肯接受我……”

    “少自欺欺人了!”孟锦香说着就推开他向前跑去,杨琪赶忙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身后的墙角,采薇探出了脑袋,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这怎么这么像谷家村的那件事呢?

    她远远地跟踪着两人,直到他们进了县丞府。

    “这可有意思了。”采薇冷笑一声,视线轻寒地落在了门口的牌匾上。

    翌日早晨,村民们一同回到了谷家村,齐霏站在村口等着采薇。

    “大英雄,你回来了?”她挑起眉毛,调侃道。

    采薇翻了个白眼,问道:“先别说这个,我问你,新的村长怎么选村子里决定好了没有?”

    “选票呗,由我主持,保证没有暗箱操作。”齐霏眨了下眼睛。

    采薇安心地点了点头。

    “对了,齐霏,除了你之外的那户外姓人家住在哪?带我过去一下,我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齐霏满腹疑惑,但并没多说什么,十分配合地带路了。

    她们来到了一户真正“家徒四壁”的人家。

    除了地铺,啥也没有。

    望着坐在地上,披麻戴孝的瘦弱少年,采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没事,不要劝我节哀,有什么事就说吧。不过……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给别人帮上什么忙的。”

    最后,少年先开了口。

    采薇声音涩然:“你……父母合葬了吗?”

    “自然是合葬了,只可怜我那哥哥姐姐,一个生死不明,一个不知葬身何处。”他说话的语气悠长地如同叹息。

    “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孟锦香。”

    回到齐霏家中,采薇开始练拳脚。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准备干什么?”齐霏一头雾水,心情急躁地问道。

    采薇看向她:“在你面前我就说实话吧。孟锦香没有真死,她是假死,销户了。这些事是县丞府少爷杨琪所为,目的是独占孟锦香。”

    “我天,这人也太那个了。”齐霏无语,“这到底是得多缺乏安全感,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管怎么说,我想把孟锦香救出来。”采薇微笑着说出了斩钉截铁的话,眼神中还带有某种坚定的色彩。

    望着这样的采薇,一种感觉缠绕上了齐霏的心头,她的脸色逐渐变得艳如桃花。

    真是……行侠仗义的超级英雄啊!

    小时候,她见过太多的,用自己的力量毁灭他人的人。可是在她心中一直认为,力量是用来拯救他人,保护他人,关怀他人的。

    没有想到,她漂泊至此,竟然遇到了自己从小就向往的那种人……

    “采薇,我和你一起去。”

    齐霏笑得宛若遍山繁花。

    采薇感到很高兴:“你和我一起去是再好不过了。”

    院子里的温度渐渐上升,他们坐在屋里打着扇子,喝泉水解暑。

    “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和县丞府的人斗,似乎不占优势。”齐霏吐露心中的顾虑。

    采薇笑道:“咱们可才和村长恶战一场,你不知道我的优势在哪吗?”

    她说着还撸起袖子,给齐霏展示了她的肌肉。

    “我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武力把孟锦香强抢回来!”

    “等等等等下——你疯了?!”齐霏不由得大惊失色。

    用武力和县丞府的人对着干,难道不是找死的行为吗?

    这话可一点不像前几日机关算尽的人说出来的!

    但采薇只是平静无波地解释道:“这件事本身就是杨琪做的不地道。我若趁他们出行的时候,把孟锦香抢回来,他就只能吃哑巴亏。

    “齐霏你想想,他敢和恢复自由之身,受我保护的孟锦香斗么?一旦要斗,首先败露的就是他改户籍的事,那时他就完了。而且,他非但不敢斗,还得主动来求和,请求孟锦香离开谷家村,因为他不能让孟锦香活着的事被认识她的人知道。再加上你说的,我们和杨琪身份悬殊,根本不可能用正常途径接触并战胜他。所以,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说,武力抢回孟锦香都是最佳方案。”

    齐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一观点。

    看来,想到用武力解决问题也是需要脑力的啊。

    傍晚,齐霏和采薇蒙着面蹲守在县丞府附近的屋顶上。

    根据采薇的猜测,他们会在午后的暑气消退后出来游玩。

    果不其然,戌时一刻,县丞府驶出一辆蒸汽马车。杨琪坐在前面握着方向盘,滚滚蒸汽自他旁边的烟囱里冒出,从马车上方飘飞过去。

    在后面的轿厢里坐着的人,不必猜也是他的“相好”孟锦香。

    “上吧,采薇!”齐霏声细如蚊地一声令下。

    采薇将手贴在左胸:“遵命!”

    随后猛然跳下房顶,落在驾驶位上,没等杨琪做出反应,她就已一脚踩在刹车上,舞动木棍将他打了下去。

    趁杨琪摔得在地上站不起来,采薇迅速掀开车轿的帘子,可是下一秒,令她万分震惊的场景出现了——车厢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冷汗无声地从额角渗出,采薇回眸,警戒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趴在地上的杨琪,表情逐渐由狼狈化为阴狠再变成狂笑,他的声音宛如钢剑刺穿了采薇的耳膜,将她的灵魂狠狠击中——

    难道说……是那个时候?!只能是那个时候!不过这种事真的是有可能的吗?

    顾不了那么多,至少还有迅捷的身手,采薇当机立断选择走为上计,但周遭忽然来了许多官兵,将她包围起来。

    她第一反应抬头确认齐霏的安全,屋顶已经没了人影,想必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就先行逃走了。

    很漂亮的判断!采薇在心中赞赏不已。

    杨琪向着官兵中为首的那人说道:“我没骗你们吧?今日有人意图谋害我们夫妇,若不是你们提前埋伏好,我现下就已横死街头了。”

    这个人的嘴可真能说啊!

    采薇对杨琪投去鄙夷的目光,他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志得意满地昂着头颅。

    官兵一来,周采薇有理也成没理了。她袭击杨琪是铁一样的事实,所有人都只会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现下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如果从官兵手下逃脱,代价就是被通缉,余生陷入无休无止的躲避与逃跑。想到这里,采薇丢开木棍,举起了双手。

    当她被戴上枷锁押送离开之时,杨琪让官兵停一停,他有话想对犯人说。

    采薇不耐烦地撇撇嘴,杨琪凑到她耳边问:“你觉得我会毫无察觉吗?昨天晚上,就在我的身后,出现了杀手一样的气息,但并没有攻击我。我那时就料定你会来救那女人,而且会用你这一身高超的本领。这之后我就挖好陷阱,等着你往里跳就行了。”

    采薇纵然有万般不甘,眼下也只能承认自己逊色一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三年以后,出来的还是一个好女人!”

    街道两旁响起喝彩声,就这样,来到潮平郡的采薇,继在大自然和齐霏家蹭饭后,又住进了一间名叫“牢狱”的免费吃住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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