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社会的那几年,姜莱他们的乐队辗转在都市里的各大夜场。
那会儿她不唱民谣,唱摇滚。
一整夜燥下来出一身大汗,洗完澡平躺在十多平方米的出租屋内,像发烧结束后的病人空虚缥缈,什么也吃不下。久而久之养成了不吃晚饭的习惯。
夜里雨声太大,姜莱在床上翻来覆去。
男生灼灼的目光如闪电掠过在她的脑海中留下痕迹。
骄傲的,自持的,坦诚的,还有些委屈的李丞协。姜莱在他张口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她拒绝不了他这般讨好似的语气,也见不得他示弱的眼神。
这让她想起那个夏夜,那刻的冲动绝非一场意外。
她很吃他这一套。
睡不着索性将枕头立了起来。她靠着床头,从抽屉里取出抽剩半包的香烟,夹了一根咬在嘴里。
她没有点燃,只是觉得有些空虚,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总觉得在嘴里叼着个什么东西才能舒心。
李丞协的头像是一片街景,应该是他自己拍的,拍摄的时节是冬天,树枝光秃秃的,地面上有大片未融化的白雪。
姜莱下意识地点开他的朋友圈,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是睡过一觉的关系,姜莱对这位‘少爷’的了解少之又少。
一条条往上翻,姜莱安静地浏览他位于兹梨镇之外的生活。
父母似乎是分居,但从一些合照看来,感情应当不错。李丞协更像妈妈,向她示弱时的眼睛同他妈妈一样温柔。
节假日时他的IP会经常显示海外,姜莱猜测有可能是出国度假。
合照里的朋友太多,背景是各种Party,户外运动场地。
专业是摄影,经常会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作品。
偶尔会抛出一些美食照片,以他的性格,姜莱觉得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年终聚会的照片中,国内最大奢侈品集团沈家的二公子卓煜站在他的身边,两人搂肩看着十分熟络,在他的另一侧则是站着那位追来小镇的‘公主殿下’卓曦。
合照中,李丞协身着西装,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在他的眉眼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莱回想四年前她在禄城的那一晚见到的贵气十足的李丞协,他安静的坐在吧台边面前放着一只盛着紫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周围女生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不停的有人上前试探。
也许是在兹梨的这几天,他穿着平价的polo衫,同他们一起坐着几块钱的砰砰车。她竟然恍惚着觉得当年为了示爱能够在禄城最豪华的酒吧里一掷千金,只为跟她要个联系方式的李丞协,他们会是一路人。
照片里的一男一女,如众星捧月般契合。
姜莱眯着眼睛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未点燃的香烟,如空气一般淡泊。橙黄色的滤嘴被她咬在嘴里留下鲜明的牙印,姜莱不耐的扫视了一眼桌上,发现没有她想要的打火机之后,将烟折成两半烦躁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因为那一个示弱的眼神而加速的心跳她,在一条条的窥探下逐渐冷却。
她掰了掰手指,算着时间快要到经期,遂将这一切的情绪波动都归结为是荷尔蒙在作祟。
·
楼上。
李丞协同样开着自己的朋友圈。
他坐在桌前,像写毕业论文那般严谨地凝着眉,很慎重地一条条检查自己发布的内容中,有没有需要隐藏的。
不枉费他‘无情道单传大弟子’的名头,他的朋友圈内容堪称是清心寡欲的典范,李丞协来回翻了两遍确定无误,回头打开了姜莱的朋友圈。
一进去,眼睛最先受到一波高饱和度图片的洗礼。
打开的那瞬间,李丞协以为误入了什么卖保健品的微商界面。
五花八门的照片各个都撑满了九宫格,颜色向红绿灯看起,排版媲美椰树。
他点开看,大多都是一些农家土特产,这个婶儿的那个叔的,地点和位置一一仔细标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农副产品的批发商。
内容真是..老少皆宜。
李丞协轻笑出声,雨夜里似有似无。
笑够了他撑着下巴,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姜莱的头像,放大缩小爱不释手。
姜莱就是这样的魅力,你觉得她很正经的时候,她突然给你滑稽一下,你觉得她很松散的时候,她又能深情款款地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唱歌。
李丞协很喜欢她的这种状态,像一本边角整齐的古籍,翻着翻着露出一支卡通二次元的书签。
给人一些惊喜。
-
夜里风大,姜莱睡不安稳。
半梦半醒做了许多个梦。
她来到兹梨镇已有三年,这期间里要数这几日做的梦最多。她觉得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睡眠不足导致的,加上初夏时节容易心浮气躁。
凌晨三点,手机又收到山区灾情预警的短信。
姜莱的眼睛白天被雨水淋了,眼下既涩又痒。她揉了揉没有缓解,琢磨着结膜炎怕不是又犯了掀开被子下床找眼药水。
她只开了个床头的小夜灯,半撑着眼皮在柜子里找来找去。
不曾减弱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几声狗叫。细细的糯糯的叫声,像是没有断乳的奶狗。
这几日凌晨回来,姜莱在巷口看见来了几条流浪狗,想来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凌霄巷的这些门楼多有往外延伸的廊檐,这些狗很聪明,下雨的时候就会躲在居民家的廊檐下躲雨。
好不容易摸到眼药水,姜莱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屋内的光源只剩那一盏橙黄色的小夜灯,就在此时,紧闭着的门,传来动静。
‘咚’
‘咚’
起先,她以为是风打的。
但见里面没回应,叩门声变得大声了些。
姜莱惺忪着找不着床边的拖鞋,光着脚揉着眼睛前去开门。
只一眼,她的瞌睡被冲走了大半。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
还是李哥…
换下了白天的短袖,洗漱后的李丞协穿了一件白色的v领睡衣。
他站在门外,被雨打湿了半个肩膀。白色衣料被水打湿,本就轻薄的睡衣遮光度极速减弱。半透明的料子沾在他的锁骨上粘连着皮肤一直延伸至胸前,均匀紧收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仔细一瞧还能看见一抹粉色。
男生宽敞的臂弯里,兜着一只奶狗。
像是刚睁眼不久,小狗的脚底软趴趴的,待在他的怀中不安的折腾着踩来踩去,将他原本就发皱的睡衣掀扒的更加凌乱,扣子也抓开了一颗。
姜莱呼吸变重,震惊道:“哪儿来的?”
“楼下捡的。”
如果没猜错,刚才的那声狗叫,就是他怀里的这只。
这么大的雨,他难道还特地跑下楼去查看?姜莱看了眼他被淋得半湿的头发无语道:“你干吗偷别人孩子?”
“啊?”李丞协抬头,雨水顺着眉峰落入他的眼眶。
“不、不是偷的!”他大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我下去的时候它已经爬进了院子,我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大狗。”
“那是它妈妈找吃的去了…”姜莱浮额,“你快给狗放回去,别到时候狗妈妈回来着急。”
“可我在门口等了快半小时,没见有狗回来。”
他湿透了上半身,浑身都被寒气所覆盖,说话时眼睫聚着水珠,显得他的每一次眨眼都很用力。
姜莱一时语噎,责怪道:“你就穿这个,在外面站了半个钟头?”
风在身后狂啸,姜莱的胸口起起伏伏最终没有生出什么气来,她无奈地按着眉头转身回屋:“我找一纸盒,你把它放门外去。”
“这是谁家的?”李丞协紧贴在门口。
“爷的。”
李丞协皱眉:“你好好说话。”
姜莱回过身来,不明所以:“我好好说了啊,野的。野狗的小孩,怎么了?”
“……”
“哦。”李丞协拍拍奶狗的头,低声道,“那没事了。”
姜莱从床底掏出个纸盒,柜子里随便拿了条毛巾往里一垫,甩给站在门边的李丞协:“你给它放里边儿,丢门口去。”
她的语气冰冷冷的,和睡前那会儿判若两人。
李丞协愣了一下,不愿意道:“外面雨这么大。”
“那你就抱回去,让他跟你睡!!!”
睡梦被打断的怨气无从发泄,加上某人深更半夜不守男德的在她门前晃悠。姜莱觉得自己已经被挑拨着提前进入经期的烦躁。
但李丞协瞪着一双眼睛很是无辜,让她蹭得一下冒出来的鬼火又瞬间哑掉。
姜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避免情绪再度波动,她建议:“你不放心就把它带你房间里去,等明早再送回去。但我可告诉你,万一狗妈妈回来没找着它,这狗以后可就得赖上你了。”
李丞协犹豫了。
但想起刚才小狗软着脚,在砖缝里淋着雨打滑的样子还是决定将它先带回房间。
“那你早点睡。”李丞协对姜莱说,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得厉害。
没等他问,姜莱摆了摆手将两人之间的这道门砰地关了起来。
·
经过这个插曲,姜莱终于寻到了深深的困意。
她抽了张湿巾将脚底擦了擦,一溜烟地钻进被窝。
夜里山区降温厉害,已经变凉的被窝随着她呼吸渐渐回温暖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门再度被敲响。
姜莱将被子举过头顶不想搭理。
敲门的人却锲而不舍。
‘砰!’
门被猛地拉开,姜莱黑了半张脸。
李丞协没看见似地问:“有奶粉吗?”
“……”
“你知不知道,男生大晚上的不应该老是来敲女生的门?”
“狗狗饿了。”他认真解释,“老在叫。”
“……”
姜莱深呼吸,七八个来回后,咬紧后槽牙’亲切道’:“你去楼下,前厅的那个放雨伞的柜子里有羊奶粉。”
“好。”
李丞协很是规矩的将门带上。
得到帮助之后他走得倒是干脆,但姜莱的太阳穴跳了起来,隐隐觉得这事儿没完。
果不其然,在李丞协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后,他又又又回来了!
还把装着小狗的箱子也一同抱了回来。
姜莱撑着门框,脸已经全黑了。
“李丞协,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你今天已经敲了我五趟门,黑白无常都没你这么勤快的!”
男生摸了下头发,恍然道:“是嘛..我没注意。”
他将箱子往姜莱面前一送,给她瞧:“我给他喂过奶了,可它还是哭。”
“是不是它只要哭一声你就要来敲门?”姜莱已经咬牙切齿。
但始作俑者却很是无辜地摸了把眼睛,看着也十分疲倦眼眶都有些红了,他又露出他要微信时的那般委屈样子:“可这里我只认识你。”
姜莱被气笑了:“哦,合着你上赶着去给狗当爹,还非得要拉着我给狗当妈?”
“你愿意吗?”李丞协抬头,消化能力惊人。
“行行行,男菩萨,您进屋~”姜莱让出身位,“今晚您就搁这屋睡,省得您来回跑,这样可以随时随地地近距离折磨我。”
这样讽刺的语言,是个人都应该听出她此刻有多不耐烦。
但李丞协是谁啊。
他当初要是听得懂姜莱的百般拒绝,就不会有之后的那一夜了。
雨继续下,云却拨开了一条缝。月光朦胧地照在李丞协的眉眼上,独有一副薄凉意。
可他的眼睛是热的。
在姜莱说完这句话后,噌得亮了一下。
“真的吗?”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那我睡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