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早餐的供应截止为10点。
李丞协掐着点儿，吃到了抹着浓郁花生酱的面包虾，以及放了虾酱的葱油面。
用餐时，小灵跟他确认是不是姜莱要给他们带队。
“你们运气真好，老板已经有段时间没接单了，她最近帮着朋友的酒吧做驻唱，活成了个夜猫子。”
李丞协想到每天凌晨楼下开关的房门声音，拿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绿茶说：“关系应该很好吧。”
小灵：“那是当然，兹梨镇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客栈刚开业，年底就赶上了疫情，经营惨淡一度撑不下去。中间多亏了楚老板帮忙周转，才挺了过来。”
李丞协吹了吹手里的茶，茶香清润，应该是清明前的新叶。
他垂下眼，没有再聊。
秋礼和吴玉成是午饭时候起的。
在他们之后，姜莱飘着步子，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条直筒运动长裤。迷迷糊糊撑着眼，眼皮有点肿。上半身穿着件白色的Polo衫，开着最上边的一个扣子，脖颈白皙干净，一条挂饰都没有。
她背着个双肩包，头发利落的扎了个马尾，手上拿着根磨得光滑的棍子，点了点地板将三位雇主打量了一番后，指着吴玉成和秋礼说：“去把裤子换了。”
两人：“啊？”
姜莱解释说：“山脚和半山腰蚊虫较多，草木也会刮伤小腿。”
“哦。”
两人迅速跑回楼上，只有李丞协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茶。
他穿得简单，T恤牛仔裤，干干净净的学生气。
昨晚过后，李丞协看她的眼神不再透露着哀怨，相反的，他不看她了。
说话的时候不看，吃饭的时候也不看。嘱咐他别喝那么多茶的时候还是不看。
姜莱提醒道：“绿茶利尿，山上厕所少，别到时候憋坏了。”
李丞协拿着茶盏的手指一抖，嘴角下垂，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
他们在客栈门口拦了辆砰砰车。
到达镇中心时，李丞协下车前瞄了一眼，姜莱给的钱是那张在酒吧门口被他误会成‘嫖资’的50元。
四个人，找回来35。
比他还能砍……
昨天他们只顾着排队进月印村，镇中心的这条街没来得及仔细逛一逛。现在看，这是一条相对繁华的城镇街市。道路两旁是做生意的店铺，沿街有许多挑着扁担，提着篮子摆摊的老人。
他们一下车，就被一头不知是驴是马的牲畜拦住去路。前方牵绳的人察觉后转过头来，咧开嘴笑着跟姜莱打招呼。
“嘿，阿莱，这是又接到活了？”
“是啊，叶叔。”姜莱伸出手，摸了摸矮脚马背上驮着的包裹，“这是刚从山上下来？”
“是捏。这两天下雨，芽儿冒得飞快，不得不一大早去摘上一遍。”
姜莱询问道：“山路好走吗？我朋友他们扛着相机，走不了泥路。”
“不行不行。”叶叔摆摆手，“你看我这裤腿被泥漩的，跟下田栽秧似的。你不能走小道，得走石道。”
姜莱得知这个信息，快速在脑海里搜索其他线路：“行，那叔你忙，我们走了。”
“成，有空家里喝茶啊～”
“好嘞。”
李丞协他们跟在姜莱身后，经过月印村的村口，一直往东。一路上碰上许多当地村民，姜莱都能熟络地攀谈上两句，一来二去，很快搞清楚山上的状况。
他们要去的正是金元寺所在的拂茶山。
传统的线路，是坐索道到达半山腰的茶货市场，再通过石梯攀爬至山顶。中间为了赶时间，导游不会带游客参观茶园，更不会探索茶庄。
秋礼他们提出需要拍摄一些全景，需要足够的高度飞一趟无人机。
姜莱决定先去茶园。
·
拂茶山的入口很不起眼。
两条彩色的三角形旗绳一拉，连个卖小兔套圈的商贩子都没有。
石阶上蹲坐着一个婆婆，白色的扎染棉布上平坦着一堆墨绿色鸟蛋大小的带刺不明物。
秋礼这会子已经开始拿着相机咔咋个不停，姜莱蹲在摊前，伸手拨弄这些黑乎乎的带刺毛球，对老婆婆说道：“孙阿婆，又瞒着儿子偷偷上山打果儿了？”
阿婆见是她，眼睛笑眯成缝儿。
“咦～你莫要告状。”
她随手从一堆刺球里跳出几个最大的往她手里塞：“吃，刚摘的新鲜呢。”
李丞协好奇，姜莱伸手分给他两个。
“野生猕猴桃。”她解释道。
她将果子捏了捏，然后用指甲盖划出一道口子，两指一掰，吮吸着吃掉里面的果肉。
果子个头小，但水分充足，把姜莱的唇浸的湿润。
李丞协犹豫着拿着果子，愣着神被凑过来的吴玉成夺了过去。
“嚯，真的是猕猴桃。”吴玉成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吸了一个，正式开吃。
秋礼也跟着加入，几个人蹲在阿婆脚边，不一会儿吃了一堆果皮。
姜莱瞥了一眼被酸到眨眼的李丞协，别开脸偷笑。
吃得差不多，李丞协自觉付钱。但他看了一圈没发现二维码。
他询问阿婆，阿婆却连连摆手：“吃着玩儿的不用给，你们是阿莱带的朋友。”
僵持不下的时候，姜莱上前拍了下李丞协的肩膀示意他起开，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往摊子上一放，转身就走。
“啊呀，你这姑娘～”
孙阿婆的声音落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
姜莱取出别在背包上的登山棍，领着室友组三人，正式开始拂茶山之旅。
拂茶山，以茶叶闻名。
闻名天下的毛尖大多出货自这里。
电影效应后，这里的观光人数暴涨。茶园的位置位于山腰，同样高度的网红打卡点茶货街就位于山背后。
因为要沿路拍摄，姜莱选择走山道，而不是大众路线的索道。一路上除了拍摄风景，大家都默契地闭上了嘴，保持体力。
中途休息时，秋礼好奇地对姜莱说：“感觉你好喜欢用现金啊。”
现在这世道，很难找出来几个随身携带人民币的了。
姜莱解释道：“也不是喜欢。只不过这些老人很多都是被迫适应手机支付的，身上顶多装着个老人机，摊子上设置的收款码往往都是子女的账户。”
“辛苦一天爬山卖点儿果子，挣几个钱儿到头来全进了儿子媳妇的口袋。时间长了我也习惯在身上带点儿现金了。”
吴玉成惊讶：“他们子女不赡养这些老人吗？”
“养的。”姜莱淡淡一笑，“吃饱穿暖。就是没小时候父母抚养他们长大那么大方罢了。”
李丞协落在最后，在他们聊天的间隙来到姜莱身边，小声道：“我等会儿把钱转你。”
这是他昨晚到现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姜莱挑眉，大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李丞协在室友们的诧异目光中提高声量，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把钱转给你。”
“哦。”姜莱大方道，“不急，到时候李师傅在导游费上多加个十块钱就好。”
室友们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师傅～”
在他们的眼里，其他的女生面李丞协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姜莱不一样，大约是比他大了不少，她看起来落落大方，甚至对于李丞协主动提出转账这样的话都不甚在意。
这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李丞协主动请求添加好友，却被对方干脆拒绝。
吴玉成感叹，不愧是上过杂志封面的一姐！
李丞协这种级别的都不放在眼里。
·
下午四点，他们到达山腰。
一大片整齐划一的茶园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比起月印村，这里很是安静。
走进茶园的途中偶尔能碰到一小波从茶货街自己摸索过来的游客，但被茶园里雨棚下养着的护园狗逼着不敢靠近。
李承协走在最前面。
雨棚下，一只黑色的大狗汪汪叫了起来。龇牙咧嘴，很是凶狠，感觉会随时跑过来咬人。
吴玉成有些害怕：“阿莱姐，我们是不是私闯别人家地盘了？”
他吃饭的时候听那个大妈说过，这拂茶山上的茶园都是私有的，搞不好就要被驱赶。
姜莱收起手里的登山棍，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鸡蛋，她说：“不会，这是我们山下碰见的那个牵着马叶叔家的园子。”
她朝着黑狗嘬嘬两声，对面的叫声突然就停了。
只见那黑狗一身腱子肉，快速跑到姜莱身边，收起刚才一脸的凶恶，摇着尾巴围着她转了好几圈。
姜莱弯腰拍拍他的脑袋，将手里的鸡蛋给它：“吃去吧。”
大黑咬着熟鸡蛋，又蹭了蹭她的膝盖，这才屁颠屁颠儿地跑回它的小雨棚。
吴玉成叹为观止，感叹道：“阿莱姐还真是人兽通吃！”
这个点，太阳的已经很歪斜地厉害。
姜莱半眯着眼睛，琢磨着这形容是到底是不是夸她。她莞尔一笑：“镇子就这么大，相处久了大家都认识。”
她看了一眼时间，对他们说：“这一片没有大树遮挡，背风，适合飞无人机。除了这边的茶园，你们还可以稍微走高些，到田埂上。对面的梯田，这个时间段油菜花还没完全凋谢，山脊里还有大片野生的映山红。”
上山的途中，姜莱了解到秋礼和吴玉成是受到隔壁镇的邀请参加政府举办的推广活动。途经兹梨镇，一时兴起想趁着热度，拍个旅游宣传片给自己的账号长点儿粉丝。
他们在各大平台有自己的专属频道，目前主要做一些电子器材测评。
至于李丞协。
“这哥前不久刚解散了自己的工作室，现在就是一待业青年。”吴玉成给她解释道，“不过少爷家有钱，也无所谓工不工作，估摸着一拿到毕业证就要出国接着念书吧。”
……
四月下，山上依旧凉爽。
峡谷里吹来的风，将身上的汗吹干，茶叶的香气萦绕。
秋礼他们去飞无人机，李丞协挂着个相机，在田间地头漫无目的行走。
他们所在的这片茶园，视野极好。李丞协事先在车上做过功课，确定姜莱给他们找的这片景足够特别。
她是个合格的向导。
一路上都在给他们开辟适合拍摄的景点。她对这一片的山头都很熟悉，所见所闻比当地人更甚。偶尔还会蹦出来两三个山林里的都市传说，为这趟采风之旅添增韵味。
唯一不好的是，从答应接单到现在，姜莱还没有跟他协商本次向导的费用。
李丞协没主动询问，姜莱也没找他。
双方秉持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开启了本次拂茶山之旅。
思及此处，李丞协看向依旧站在茶园中的姜莱。
下午的阳光晒在她的后背，她弯着腰很是认真地在观察着一棵茶树。
左看看，右瞧瞧。眼睛像是要把那片青绿色的嫩叶尖看穿。李丞协以为她是想采茶，她捏着手指，不算熟练地在茶叶的缝隙中掐来掐去。李丞协觉得她这种手法掐下来的茶叶，都不用炒就已经熟了。
经过一番搏斗之后，她似乎终于掐住那片嫩叶。她直起腰，绑着的马尾从肩上落回身后。
太阳算着时间，开始呈现出暖色。透过云层从女人的发丝，耳后，脖颈，以背光的角度洒向李丞协。
她的眼睛很亮，逆着光也能看得出她很兴奋。她高举着采下来的‘茶叶’像是在一片如森林般茂密的茶园中寻到了一颗深海里的珍珠。
李丞协看得清楚，因为他正透过相机的镜头，捕捉着这一幕。
恰逢天边的那朵云被风吹动，一整片光亮隐藏起来。
如茶园上方被一把遮阳伞笼罩，天地变得黯淡下来。以至于李丞协按动手里的快门时，那抹一闪而过的白光被当事人有所察觉。
姜莱不解。她现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李丞协，嘴巴张了张，似是在问‘你在拍我？’
而李丞协将相机挪开，下意识想要否认。下一秒却看清姜莱手里捏着的那枚‘茶叶’，是一只…胖乎乎的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