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

    “无妨。”

    只两个字,赫连澈看懂了她的口型。她弯了弯唇,道:“我知晓他只是来寻你,并未做其他。放心,我皇兄不会冤枉好人。”

    此话确实,北然太子赫连渊虽然冷峻漠然,手段狠厉,但是为人向来光明磊落,端严公正。

    若是将来继位,确是一位明君。

    “微澜公子那般直白的心意,就是我这个旁人都看的明明白白。我以为,沐二小姐也并非对他无意。”

    赫连澈顿了顿,又道,“可是先前沐二小姐以风医圣女的身份重回东景,虽然我知晓沐二小姐要做什么。但是,沐二小姐当真要同他们说的一样,嫁与东景四殿下?”

    月不离眉眼微动,却未答话。

    她活不了多久了,在剩下的时日里,她只想替哥哥洗去罪名,沉冤昭雪。

    而苏漾,不该被她牵扯进来。

    那般随性自在的少年,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若她“嫁”给陌璟寒,他应当就对她死心了。

    赫连澈见她不语,也知道自己问到了她的难处。她只是觉得,若是两情相悦还不能相知相守,未免过于遗憾。

    她不再多言,只道:“上元节快到了,沐二小姐不若在北然过完节再回去?”

    又快上元节了吗?

    月不离眸子轻轻动了下,回道:“好。”

    先前的每次上元节都是哥哥陪她过,就算是战事紧急,赶不回来,他也会寄信和一些新奇的小物什给她。

    这次,大抵是她能过的最后一次上元了,就让她也陪哥哥一次。

    “公主能再帮我做件事吗?”

    翌日,一只通体雪白的鸟雀划过昏暗的天际,自纷扬的雪中落至窗前。

    屋内,月不离似有所感,起身,轻轻撩开屏帘。

    窗沿的雪色和这一只雀一同映入眼帘。

    是琉月殿用来传递消息的松雀。

    她推开窗,将绑在雀脚的竹筒取下。

    筒身沾了凉意,环绕筒身浅浮的雕纹隙中也染了些细雪,在指尖化开来,有些刺骨的寒。

    这几日北然落桑城消息封的紧,月不离要想知道东景如今的情况只能让赫连澈帮忙传信。

    她重新将窗关上,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信。

    信中说冰中莲在陌璟寒体内确有作用,并且有七成可能不需要第二株冰中莲。

    南宫寻已经将风医谷有办法可以医治陌璟寒的消息放了出去。

    而风医谷同东景联姻这件事,待她回东景后便也可放出消息了。

    月不离收了信,眸底蒙上一层冷意。

    凌释果然也同陌楚末有联系。

    凌释是凌家的庶子,生母早逝,自小便不得宠,处处被凌家长子欺辱。直到被她哥哥挑中,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副将,他的情况才好转。

    可是他后来不仅偷偷投靠了万鹰门,还分别同陌楚末与东景皇暗中串通,置她哥哥于死地,企图取代她哥哥的位置。

    她在案几前坐下,取过一旁的砚台,开始研墨。

    忽地,屋内无端起了一阵风,从烛台上照下来的光隐隐绰绰,落在地上的影子扭曲了一瞬。

    月不离眼睫微抬,眉心一蹙。

    一抹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前掠过。

    她停下动作,起身拿起搁在案旁的长剑。

    嘎吱--

    门被她猛地拉开,冷风袭卷,浮动衣袖裙裾。

    此时天还是蒙蒙亮,天际一丝丝的光亮慢慢泛上天幕。空中朦朦胧胧,如同披上了一层银灰色的轻纱。晨曦从云层透出,斑驳的树影被忽明忽暗的映在雪地上。

    万籁俱寂。没有人影。

    月不离握剑的手紧了紧,目光在院中环视一圈,最后落至一棵树上。

    院中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唯有这一棵树后。

    她看了片刻,移步向前。

    一步一步。

    剑尖侧斜,随着轻而缓的步伐微微移动,锋芒锐利,泛着森森寒光。

    “咻”--

    破空声响起,剑身随之横过树干,直击树后。

    几片枯黄的树叶轻轻飘落,树后静寂无人。

    月不离眉心轻跳,猛地转过头。

    屋檐的青瓦被雪覆盖,光华流转,莹莹一片。其上赫然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足印。

    而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寂静的雪地上,寒风呼啸而过,月不离蹙眉站在原地未动。

    她隐隐觉得这黑影与北然丞相之死有关联。

    可是,这人为何要来公主府?

    是公主府有他要的东西?还是……同自己有关?

    天光初亮,雪再次簌簌落下,屋檐上的足印又蒙上了新雪,被掠过的冷风一吹,顷刻间变得平整而洁白。

    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月不离僵硬的指尖微动,再次回到屋内。

    墨块再次磨动,浓稠的墨汁在砚台中氤氲开。

    *

    昨日,苏漾想起之前国师府的一些古籍及药材,于是再次入了宫。

    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灵霄殿。

    “世子殿下。”殿外守着的宫女内侍们见到他,皆福身行礼。

    苏漾微微颔首,直接推门而入。

    殿内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西侧纹禅古铜鼎紫檀木香案上摆了青釉莲花形香炉,缕缕烟气从孔隙中悠悠上浮,散了一室香甜。正中的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侧放着一张酸枝木镂雕镶理石书案。

    此时南覃皇后正执笔坐于书案前,而在外人眼里颇具威严的南覃皇正立在她边上,俯身笑着同她说话。

    被完全无视的苏漾:“……”

    他低声咳了咳,提醒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听见他的声音,南覃皇后终于将手中的笔放下,素手轻抬,扶了扶鬓旁的步揺,斜眼上下瞧了苏漾一眼,挑眉夸张道:“哟,稀客啊?”

    南覃皇直起身,也故作稀奇道:“你竟还记得回南覃的路?”

    苏漾唇角微抽,“怎地?这是不希望我回来的意思?”

    “怎么会呢。”南覃皇后温和一笑,柔声道,“阿漾这次回来还回落尘宗吗?”

    “回吧……”

    他话音未落,只见南覃皇后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个干净,眉一凛,声音大了许多:“那你干脆以后就都别回来了!”

    南覃皇见状,忙俯身轻轻拍了拍南覃皇后的肩,在她耳边安慰道:“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苏漾:“……”

    “安抚”完南覃皇后,南覃皇看向他,慢悠悠的开口道:“阿漾,你今年也有十九了,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宋家那丫头考虑考虑吧?”

    娶了媳妇,总该安定下来了吧。

    宋家那丫头,也是个惹人怜的。这小子不至于将媳妇丢在南覃,一个人再跑去落尘宗。

    苏漾疑惑:“我的终身大事跟知棠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娶知棠吧?”

    闻言,南覃皇后再次朝他看去,气道:“什么叫我们想让你娶知棠?你不是欢喜人家?你难道不想娶人家?”

    她纤指往苏漾手上一指:“都收了人家的珊瑚珠了,你还不想娶人家?”

    南覃谁人不知,苏世子虽风流成性,却独独对一位姑娘不同。

    那便是宋帝师之女宋知棠。

    若说此女,满腹经纶,才情出众,被称为南覃第一才女。

    四国之中,唯一一位能与东景第一公子声名齐肩的就是宋知棠。

    偏偏帝师府与长安王府交好,这一文一武,却关系极好。而苏世子又同帝师府长子宋熙年自小玩在一处,时不时便捎上宋知棠。

    所以,南覃无人不知苏世子同南覃第一才女关系亲近。

    若无意外,该是两家结亲。

    宋知棠还偏对她那位未来夫婿的风流行径毫无芥蒂,南覃人皆道,一代才女就这样折在了苏世子手上。

    苏漾愣住,眉心皱出浅浅的痕迹。

    什么欢喜知棠?什么珊瑚珠要娶她?

    似是想起什么,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到手中折扇下。

    温润的白玉之上,珊瑚珠殷红的颜色被衬得灼灼鲜明。

    这原先是一根珊瑚簪上的一珠珊瑚。

    可是,后来在一场大火里,那根珊瑚簪被碾碎在地。

    漫天的火光中,无人知道,他捡起了这一颗完好的珊瑚珠。

    他收回视线,轻声道:“这不是知棠送的。”

    他知道南覃的习俗,但是当时他还是未曾犹豫的捡起了这颗珊瑚珠。

    那时他想,这不是月不离送他的,便什么都不算。

    他只是留下了那个小姑娘最后留在世间的物件。

    可是如今,他又想,若这珊瑚珠当真是月不离送的,那便好了。

    “哦?”南覃皇后眉梢一挑,新奇道:“这是别的姑娘送你的?哪个姑娘?落尘宗的小师妹?还是大师姐?”

    言罢,她一顿,又轻嗤道:“莫不是你将别人家姑娘的珊瑚珠给偷了过来?”

    还真算是。

    苏漾哑言。

    南覃皇后见他半晌无话,顿时了然,轻哼一声,道:“还想框我?从小到大,除了知棠,我就没见你同哪位姑娘亲近过。这若不是知棠送的,你如何会收?还将它挂于你那从不离手的破扇子上?”

    “……”

    苏漾往下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折扇。

    象牙之白,清贵雅致;鹤羽之感,细腻泽润。

    哪里破?!

    他颇为无奈,道:“知棠又不欢喜我,何故送我这个?再说,她自有心上人,我娶她不是平白耽误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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