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

    施晚涩然道:“你说他是何时走的?”

    “天一亮便走了,听他身边的竹宁说,今日姑爷还得去上朝呢,怕是眼都没合过,直接去的。”

    “……那算起来,便是两日连轴转,片刻歇息都无?”施晚幽幽长叹,她贪睡,昨夜病了,今日更是一觉睡到近午时才起,根本无法想象一晚不眠人会怎样。

    这一病真是恼人,爹娘也为照顾她通宵过,但好歹白日也有补眠的时间,可他……非亲非故的,何须做到这地步呢?

    瞧见她脸上神色不好看,绘樱又搬出竹宁来安抚她:“小姐别担心。竹宁说了,姑爷习惯少眠,昨夜本也是因公务忙到后半夜。”

    施晚觉着奇怪:“按理说,官员成亲不应有十日假吗,且不说假内怎么还有公务处理;这才第三日,为何就要上朝去了?”

    绘樱答不上来,只能猜测:“许是皇上格外器重……离不了他?”

    “罢了,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情。”施晚对朝廷上的事务毫无兴致,只觉得朝堂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她爹施年庆一路高升时,有多少明枪暗箭,施晚虽未亲历,也目见不少。如今嫁了人,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朝堂。

    她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求一直平平安安,能让她无风无浪过完这一生便好,若是平淡的日子里能有些无伤大雅的刺激就是锦上添花了。

    施晚搅着瓷碗中煮得清透的白粥,虽饿却没什么胃口。人躺了许久,精气神都恹恹的,她迫切地想透透气儿。

    可偌大的府里她一个人都不熟,没有可去的地方,这院落虽大,总归也就那么些景致,几眼便看全了。

    无聊。

    “这是什么?”施晚支着脸颊眼神飘忽,却忽然瞟见桌上那精致的小圆盒。淡淡香气从盒上传来。

    绘樱经她一问才想起来:“险些忘了这茬,是三小姐送来的。她像是对您被猫抓伤一事过意不去,便亲自送了这盒脂膏过来,说是对祛疤有好处。”

    “三小姐?”

    “是姑爷的妹妹。”绘樱跟施晚说了顾曦亭来过的事情。她不免担忧:“小姐,不知她怀的是个什么意思,这脂膏还是先不用的好。”

    施晚将盒子推远了些,长睫百无聊赖地垂下,“我本也不爱脂膏,收起来吧,离我那些香片远些,免得把混了味儿。”

    “知道了。小姐您最爱仙陆的香片,我哪会不知道?定不让别的东西污了它的清味儿。”

    施晚看着绘樱带着那盒脂膏去了放杂物的侧厢房,又是长叹一口气。太无聊了。若是八哥还在就好了,逗逗鸟儿还能解解闷呢。

    “你这臭猫!”

    施晚忽闻院中小春惊叫,登时竖起了耳朵。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小心!那畜生往屋里跑了!”

    小春焦急的喊声刚落下,施晚便与那“老熟人”打了个照面。那只耳尖黢黑,毛发雪白的猫,从开了个缝的窗子灵巧地钻了进来,目光炯炯地蹲坐在窗台上。

    它毛发有些打结,染了些脏污,全然不似前几回看到它时那皮毛雪白,不染纤尘的模样。

    猫咪见施晚看向它,从窗台上跃下,优雅走到她身边,讨好似的用收了爪子的肉垫在施晚裙上轻挠,尾巴舒展地在身后轻晃,软软地发出喵喵的叫声。

    急匆匆追上来的小春傻了眼,她抓着扫把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这……少夫人,昨日这只小畜生还伤了您呢,怎么如今这么乖顺?”

    “哎呀!”绘樱收完东西回来,看见老仇猫,脸色霎时漆黑,她夺过小春手中扫把便要朝它扑打。

    猫跃上施晚膝盖,叫声更绵软了,晶蓝的眼睛圆溜溜地望着她。施晚拦住绘樱:“且慢,它好像和前两次不一样。”

    “小姐,您别忘了,上次对这猫发善心,结果可是足足发了大半宿的烧!”绘樱破天荒没听施晚的话,而是强硬地伸出手想将猫赶走:“去,坏猫,走远点儿!”

    猫冲她愤怒哈气,想伸爪挠她,施晚一把捏住它的后颈软肉将它拎起。

    它到了施晚手里倒是老实了,蜷着后腿,无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毛茸茸的肚子扁扁的。

    施晚犹豫须臾,顶着绘樱如临大敌的眼神小心伸出葱白似的食指,轻轻戳了戳猫软乎乎的肚子。它喵喵叫得更惹人怜爱了。

    “……它是不是饿了,来这儿讨食的?”

    “又不是野猫,宋媛难道还能短了这小畜生吃食?”绘樱仍是不喜这猫,眼神不善地看着它。

    “许是走丢了。”施晚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猫也只是稍稍动一动耳朵,没有半分攻击意图,只是叫声更绵软了。

    “算了,给它喂点吃的吧。看着怪可怜的。”施晚叹了口气,将它放在地上。

    可那猫一落地却突然往外头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对她叫。

    难道……是要我跟着它?施晚正愁没事儿做,便抬腿跟上。它带着施晚走到院墙处。从这儿翻出去,便是府外头。

    猫灵活地越上围墙,端立在那儿等她。

    “这猫是从这儿进来的?”绘樱狐疑地盯着它,“小姐,它这是想把你带到哪去呢?”

    “我若是能听懂猫话,早在一刻钟前看见它的时候便告诉你了。”施晚仰头看着高高的院墙,伸手接住头顶落下的一片槭树叶,这叶子红得绚烂,像畸形的手掌。

    府里未种槭树,是外头的一棵探进半个树身,大大方方地倚上雪白墙头,红叶挂在乌黑的枝间,风一吹,便刷啦啦地下一场红雨。

    “小春,这墙外头是何处?”施晚眯着眼,秀丽脸庞直直迎着透过叶子洒下的阳光,眸中隐隐有些蠢蠢欲动。

    小春有些忌惮地瞧了墙头一眼,怯怯道:“外头是后山林地,多是虫蛇鸟兽,鲜少有人去。这里僻静,当年少爷便是因此选了此处住着。”

    施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小姐,您不会真要跟着它出去吧?”绘樱大惊失色:“三思啊小姐!”

    “绘樱,端把椅子来。”施晚脾气温和,人却倔,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被这鬼精鬼精的猫勾起好奇心,是铁了心要探个究竟了。

    她自小是野惯了的,山林野地没少去,这种毗邻屋宅的地方,哪儿会有什么猛兽?至多是机警怕人的猢狲而已。

    绘樱从来都拗不过她,这次也不例外。她扶着椅子,担忧地看着踩着椅子爬墙的施晚。施晚身量纤纤,虽气力不大,也勉力攀着墙露出半截身体。

    她探头往墙外看,顿觉秋意似股浪,将她迎面拍了个正着。层林尽染,叠翠流金。

    白猫轻盈跃下墙头,落在围墙那面的林地中,脚下枯叶被踩得咔咔作响。

    它甩着尾巴,飞快往前跑了几步,爪子在一处灌木中扒拉。施晚定睛一看,顿时面色发白。

    那分明是对染血的布鞋。

    她手一下子失了气力,撑不住挂在围墙上的身体,直直往下掉,落入一对臂弯中。她挥舞着的手顺势攀上这对有力臂膀的主人。

    “每回见我,都要摔上一次?”顾希桢刚进院子,便瞧见她那轻盈盈的身躯跟只断翼鸟一样往下掉,不假思索地瞬身过来,展臂接住她下坠的身体。

    他身法高明,来去无影,气息发丝都未凌乱,显得身边被惊得大呼小叫的绘樱像只小猴子。

    他只消扫她一眼,绘樱便闭上了嘴。

    施晚紧紧搂着他的肩颈,和他的脸只有几厘,能熟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两人的呼吸在这狭小的距离里交缠。他眼睑处有颗浅色的痣,转过眼看她时,那痣便与黑沉沉的眼瞳连成一片。

    施晚心口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就回来了?”

    顾希桢将她放下,理了理衣上褶皱,听她如此发问,长眉微挑:“若是我晚上几分,你便摔得四脚朝天了。”

    施晚此时无心给自己找补,她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那对墨染的羽睫颤巍巍地扑簌着。

    “病没好出全为何出来瞎逛?”顾希桢瞧她面色难看,以为是昨夜的风寒未消。他今日与皇帝商讨完事情便回了府,路过此处便进来看看。

    不料这人分明病殃殃的,还有那闲心学顽童攀墙呢,他语气便微沉了些,声色仍是悦耳,可小春和绘樱却闻声背后一紧。

    绘樱硬着头皮开口:“是奴婢照顾不……”

    她话未说全,施晚突然出声,她抬手指着围墙:“我病已好全了,只是那外头……”

    顾希桢寻着她手指看去,便见那猫又从外面的林地跃上墙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拉长了声音呼唤着,雪白的爪子上沾了些暗红的血渍。

    施晚与它透亮的瞳孔对上,立刻想到那对染血的鞋子,刹时不寒而栗,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皙白指节不由地绞紧了身边人的袖角。

    顾希桢低眼扫向变形的衣角,念起她被抓伤的腕子,道她是怕了这猫,便缓了语气:“我在这儿,它伤不了你。”

    施晚连连摇头,终于把话说了出口:“那外头,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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