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白雪皑皑,屋内烧起了小火炉,但依旧挡不住寒,惊蛰研磨完药材后,将双手放在火炉上暖了一会,又执起狼毫笔在纸上写下了几味药名。

    最后,她想了想,落笔写了“炉鼎”二字。

    纵然孟沉想要瞒她,但她惯来对医术丹药有所研究,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炉鼎,在这个世界中,也可以被称为人丹。滋补的作用远胜过其他丹药,若是一个好的人丹,能增长数百年修为,妖物食之,亦有此效果。故而拥有炉鼎之资的人尤为珍贵,惊蛰在发现她是天选“幸运er”之后,一直在想,这和她是弦余门唯一的女弟子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这大抵是源于她的一种自卑心理,她从不认为她和普通女人有什么不同,那为何她就能受到弦余门如此优待?就连沈镜回不是也患有严重的恐女症吗?咋地,是她不像是个女人了?还是沈镜回压根就没拿她当成女人看?

    或许,还真是她所猜测的后者。

    沈镜回身体貌似不大好,此前惊蛰只觉得他是为了救她,遭受天罚,废了不少修为,又因着在弦余门大劫之后,沈镜回为护卫整个弦余门安全,立下结界而分散了灵力。

    但长久下来,惊蛰发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沈镜回乃一派掌门,又有着令整个修真界都颇为忌惮的实力,不至于虚弱到了承受不了世间污染,甚至会妖化的地步。更何况,弦余门向来清贫,唯独流云楼奢侈得不像话,起初惊蛰还以为是出于沈镜回的个人爱好什么的。

    他身份尊重,住的居所华丽一些,用的物品昂贵一些,都再正常不过了。

    但显然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沈镜回属水,他是在靠金气养着。沈镜回从不离开流云楼半步,恐怕也是此等原因,不是他在闭关,也不是他不愿意离开,而是他根本就离不开。

    流云楼是早些年就建造下来的,大体材质布局也是自建造时就有,其后陆陆续续搬进去些金银所制的器物。这也说明了一点,沈镜回不是近期才开始虚弱的,他是因为早有虚弱之态,所以才承受不住逆天改命的天罚,以及世间污染的妖化。

    想到这些,沈镜回当年收养她的目的,变得复杂了起来。

    沈镜回究竟是真心实意的将她当一名弟子教导着,还是当成炉鼎在养着?

    孟沉师兄也知道这件事吗?

    惊蛰从衣袖中,拿出一片闪着琉璃彩光的鳞片,这是鲛人鳞。在她送鱼鱼回海中时,鱼鱼从身上拔下来给她的。

    鱼鱼说,她将鲛人鳞带在身上,也就拥有了他的一份妖力,五感会较之以前敏锐一些。在日后,若有需要鲛人帮助的地方,将此片鲛人鳞给予鲛人,整个鲛人族都将为她提供助力。

    需不需要鱼鱼的帮助另说,惊蛰拥有鲛人鳞之后,确实眼力耳力都好上了不少,例如那日在桃林之中她就清晰地听见了孟沉师兄和白薇之间的对话。

    大师兄秉性纯粹,又从不屑于那些歪门邪道,恐怕是完全不知炉鼎一事的,故而惊蛰才会故意打断孟沉师兄和白薇之间的对话。有些事情,在她弄清楚一切因果之前,还不宜闹大,以免到了最后谁都无法收拾。

    当前的疑惑是孟沉师兄是怎么知道她是炉鼎的呢?还有他和白薇之间那暧昧的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经过她的观察,白薇应当是对江景夜江大师兄有意的,但她又在刻意接近孟沉师兄,孟沉师兄则是对白薇既不迎合也不拒绝,言谈举止间好似对她这个师妹又有几分在意?

    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

    惊蛰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喷洒出来,很快消失不见。

    惊蛰又将那写着“炉鼎”二字的药方揉成一团,丢进了火炉里。

    理不清,她脑海内的谜团太多了,而其中又包含着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就更乱了。

    孟沉师兄,是她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而那时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也许是这样的原因,孟沉师兄在她的心目中,才有所不同,她会不自觉地依赖孟沉师兄,和孟沉师兄相处时,也最为恣意爽快,无论她做出了什么事情,孟沉师兄都会包容她,替她解决后顾之忧。

    所以最初看见孟沉师兄和白薇在一起时,她才会有恍然若失的感觉吧。直白地说,她在害怕,害怕孟沉师兄会被白薇夺走,此后就再也不会有一人这般温柔地对待她,这般全心全意为她着想了。

    这是一种比爱更深沉的感情。

    ——习惯。

    爱可能会消弭,但习惯却很难改变。惊蛰发现纵使她已经忘却了以前的事情,但这幅身体,是已经习惯了有师兄陪伴在身边的。

    真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惊蛰将火炉熄灭,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搭在身上,拿起她研磨好的那几付药,踏着风雪,向流云楼走去。也许,她所有谜团的解答,都在师父那里了。

    无论师父将她收为弟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至少就目前来说,师父未曾做过任何伤害过她的事情,她或许可以趁机赌上一把,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是被人利用的蠢货,还是被人保护的弱者?她想要亲自去查明一切,以及最重要的……她是被谁所杀,才会失去这一切记忆的?在被杀之前,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在这个世间上的呢?

    “老板……老板……”

    不知为何,一旦惊蛰开始认真思考的时候,这两个字就不停地浮现在她脑海中,老板是什么意思?是某间商铺的老板吗?还是什么特殊的称呼?

    这种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惊蛰能确定她已经体验过无数次了,但以前她忘记也就忘记了,这就是无限生命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这一次,惊蛰总觉得有什么,是她绝对不能忘记的,所以她才试图探寻流云楼,从沈镜回——她的师父,曾经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如今她最疏远的人那里,发现有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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