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到光明处

    爱到了深处,会变得自卑。

    惊蛰怎么也想不到,从裴暮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应是那样高傲的人,曾经再困苦的遭遇也没能折断他的脊骨,就连当初她设计险些害死他的时候,也未见裴暮屈服过。

    原著里,裴暮如此倾慕江潇月,是因为在他晦暗冰冷的前半生中,江潇月是唯一将他救起并将他视为一个“人类”的人。

    裴暮自小就被作为江闵月的暗卫接受严苛残酷的训练,他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尸堆中活下来的性命却不属于他自己的。

    这也就罢了。

    江闵月仅仅以一句“我不喜欢他”就将他随意丢弃了,裴暮竭力成为那一批暗卫中最优秀顶尖的,经历过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痛苦绝望,这一切都在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中变得如羽毛一般轻薄。

    这就好像你倾尽一切地追赶一个人,你的信仰是他,你的灵魂是他,你的所求是他,可当你摸爬滚打,终于能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将你推下万丈深渊。

    不被主人需要的暗卫,只有死路一条。

    多么可笑!他挨过了那么多明枪暗箭没死,却会死在主人的一句话中。

    那时候,是江潇月救下了他,江潇月以看中他为玩伴为理由,和安闲王哀求了三天,甚至不惜以绝食换取安闲王的怜惜,安闲王却毫不顾及,执意处死裴暮。

    最终还是江闵月对安闲王撒撒娇,施舍般的道“既然潇妹妹喜欢就给潇妹妹好了”,安闲王才改变了主意。

    自那时起,裴暮就暗下决心,他会成为江潇月的利刃,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和危险。

    重来的那一世中,惊蛰和裴暮之间多了些少年情谊,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他们渐行渐远的事实。

    在裴暮的保护下,惊蛰依旧让自己身受重伤,说是被外来的刺客行刺的,哪来的刺客?她只不过是想要为裴暮增加一个污名,一个护不了主的污名。

    对于安闲王而言,他将裴暮培养得万众挑一如何?绝顶天下又如何?裴暮是护卫他女儿的剑与盾,如果就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与废物便没有区别。

    惩戒台上,那只是一个少年,被带刺的铁索绑在石柱上,平日里高高束起一丝不苟的高马尾散乱下来,将他俊秀的面容遮掩得模糊不清,遍身鲜血淋漓,甚至分不清哪里受了伤,哪里还是完好的。

    惊蛰安然地坐在一顶轿子中,她身边有了新的好几位安闲王派遣过来的侍卫,在路过惩戒台的时候,惊蛰揭开车帘的一角,朝裴暮看去。

    明明距离那么远,明明她就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明晰,她却能感受到少年眼中的炽热,穿透了她的心脏,疼得她无法自已。

    在那之后,惊蛰病了一场,旧伤未愈,又添心疾,九岁孩子的身躯终究太过于娇弱。

    裴暮从不知道,惊蛰在那一次也险些丢了半条命,昏迷了数日才清醒过来,醒来后便听闻是江潇月以命为凭,将裴暮救了回去。

    是啊,她在江潇月那里做了那么多的铺垫,步步为营,直到确定江潇月对裴暮提起兴趣,乃至势在必得之时,才敢冒险进行了那一步的落棋,为江潇月推波助澜。以江潇月的野心,又怎么会不抓住机会呢?

    惊蛰对裴暮,是有愧的。这份愧疚,在之后裴暮将短刃刺入她的胸膛时,她除了完成任务的解脱之外,还有一份莫名的悲喜交加。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惊蛰初次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裴暮。

    那个脏兮兮的乞儿,眼中却有着明亮的星辰碎光,惊蛰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你随我走,好不好?”

    惊蛰以为她对裴暮的怜惜、利用,皆是为了任务,一切都是按照惊蛰的计划,按照剧情那样发展,但惊蛰忽略了剧情中最大的变数,是人心。

    哪怕是在原著中,裴暮对江潇月爱而不求,也没有妥协成为她所爱中的之一,因为裴暮不屑去争,不屑去夺,不屑于将自己摆在卑微者的位置苦苦去渴求。现如今,裴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觉悟才说出这句话的呢?

    惊蛰堆起的高墙因着裴暮这一句话突然全部崩塌。

    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裴暮的腰身,像是怀抱着一簇风,一轮月,一片雪般小心翼翼。

    裴暮也任由着惊蛰去抱他,无措之后是极致的淡然,他既没有推开,也没有主动,直到他听见惊蛰说。

    “不要,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我只喜欢你。”

    是幻觉?还是梦?

    几乎整个身体都嵌入到裴暮的怀里,惊蛰扬起头看他。

    溶溶天上月,皑皑云间雪。

    裴暮隐在夜色之中,看不明朗,但惊蛰看得无比认真,像是要将这一生都看过去。当年的俊秀少年长大了,轮廓线条变得硬朗,身材也变得高大挺阔,轮容貌,裴暮确实比不上季子清那般清朗萧疏,可他是一种俊,一见生情,再见钟情的俊。

    这种俊又包裹着一种冷冽的寒,温润的柔,让人想到剑,银白的剑,光是剑还不够,剑刃上还得搭着花。

    这么好的人,江潇月都得不到的人,怎么就对她如此执着呢?

    她有什么好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唯独学个医还将自己赔了进去,当好人不够纯粹,当坏人也不够彻底,更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甚至连她现在的人生,都是书中人的,不是她这个名为“惊蛰”的人的。

    但是,裴暮和剧情中不一样了,那点不一样,她是不是可以奢求地看成是因为她呢?

    “裴暮——”

    惊蛰刚说出一句话,身体一顿,突然不受控制地再次扑到裴暮的怀里。

    她看向自己的腿,当然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但只有惊蛰自己才知道,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就连控制她的腿部都做不到了。从膝盖往下,骨头中细细麻麻的疼,像是裸露在外的血肉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食。

    疼极了,但又不如刀剑刺入那般痛快,一下一下,不至于忍受不了,但足以逼得人发疯。

    这样的痛楚,惊蛰已经承受很久了。

    她向来是怕疼的。

    攀着裴暮的肩膀,他身上淡然清冽的气息让惊蛰心安,缓了半会,惊蛰才觉得好了一些,她慢慢松开裴暮,后退一步,顺手将额发向后捋了一把,露出整张清丽的面容来,“裴暮,你究竟有多爱我呢?”

    惊蛰伸手,落指在裴暮的胸膛上,心脏的跳动,充满生机与活力。

    “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几日后,启明王朝国主病重,因无子嗣,一纸诏书宣前护国将军裴暮继位为王。裴暮并非皇族,更是外姓,他的登位引来众多质疑,又因为前后两任帝王皆不得善终,守旧一派趁机宣传女子为帝败坏纲常论,江氏王朝气数已尽。

    又有人将裴暮称为祸国之人,迷惑帝王,不配继位,其罪更当诛。

    然而,一夕之间,这些言论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守旧一派家破人亡,再不敢言,也不能言。

    自登位以来,日杀十人。掳千女,抓万丁,挖长渠,修高城,裴暮成了杀伐奢靡的暴君。不计贫富,士农工商,在裴暮毫无天理仁义的铁血管制下,人人皆危之,人人皆恨之。

    季子清拥兵而起,剑指王朝,是民心所向,也是大势所趋。很快,他就逼迫得裴暮于天下人面前自刎,这前后不过三月时间,故而裴暮也被称为百日帝王。

    首居其功的季子清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他改国号为新安,吸取前朝在短期内就历经三任帝王更迭的经验教训,以有能力者居之为由废除了帝位世袭制度,无论男女,皆可进学,从商,入仕。

    诸多此类,在经历了大波大浪,生死别离后的百姓知足易满,休养生息。

    又是一日,季子清俯身桌案批阅奏折,近来多雨,江南一带恐有水患,好在之前修筑的河渠能引洪入海,倒也不必过于担忧,多加戒备即可。

    惊蛰总说她不懂江山社稷,不懂为君之道,可她明明比谁都清楚,她流落在民间的那十年里,行过万里河山,见过民生疾苦,所以她才知道怎么做,如何做,才是对百姓最好的。

    最初,惊蛰说想要让他登上帝位时,季子清尚能理解几分。

    惊蛰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胆大妄为得很,比潇月还要恣意,不合规矩。

    只是季子清怎么也没想到,在让他登位之前,惊蛰下旨退位于裴暮,并将裴暮塑造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惊蛰说,在那样的情况下,百姓需要的不是一个按照形势上位的帝王,而是一个能够解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

    如果当时就让他登位,那么各方势力立马会针对于他,哪怕尚能应对,也会两败俱伤,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她不是君子,是小人,小人对付小人,自然用得是见不得光的办法,以裴暮之名去斩杀所有的贪官污吏,奸邪凶恶,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

    他们甘愿屈身黑暗中,只为了将他季子清捧到光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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