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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邪物

    就在世子府上下一路上都沉浸在悲戚之中时。

    有一只跛了脚的瘦弱小黑猫正被一只流浪的疯狗追咬,慌不择路地逃窜!

    它瞪大着两只幽蓝如夜间鬼火的眼睛,有着某种人类的愤怒与隐忍,它刚出世不久,不懂人间险恶,只是因为避雨躲进了一户人家,结果被那酒鬼主人打断了腿,好不容易躲藏在一群人类的货物中,逃离了危险,刚蹿下马车,又不知怎么招惹了一群疯狗的地盘!

    那群皮包骨浑身长满结疤的疯狗穷追不舍,小黑猫虚弱得紧,几次在那满口尖锐的獠牙之下堪堪逃脱!

    它从未如今日这样狼狈和疲于奔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慌乱逃命的时候就偏偏一头扎进了无头路。

    疯狗呲着黄牙,流着常常的口涎,步步逼近——

    它绝望之际,一群七八岁的天真无邪的孩童拿着火把冲了出来,把那群疯狗赶走了!

    ……

    它呜咽了一声,有种终于得救了的疲惫感。

    近日进皇城的公子们都住在了皇城临街的客栈,各种华丽的马车停了一路,世子向来不想引人瞩目,于是管家吩咐走了旁的一条小道。

    所以,世子殿下的马车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时,管家瞧见一群小孩正举着火把堵在一个角落里,似乎正在逗弄着什么东西!

    一群七八岁大的孩童七嘴八舌的:

    “我瞧见那群疯狗死命追了它几条街……”

    “我刚看见了它的眼睛了,好古怪!是那种像鬼火的蓝色……”

    “去,用火把它驱赶出来!”

    被推着上前的男孩吓得直直后退:

    “啊啊,我不敢!”

    “胆小鬼,不过是区区一只猫而已!怕什么?”

    几个大胆的孩童,走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火把往那堆石头缝隙里捞,一边替自己壮胆 ,一边生怕被里面的东西咬一口!

    “看见了吗,就躲里面去。”刚无意中窥见了黑暗中的那两只邪魅的眼睛,吓得这灰衣服的小孩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这东西的眼睛,跟鬼一样,怕不是鬼吧?”

    “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少吓唬人了你!”

    “烧死它,烧死它,烧死它。”

    不知哪个小孩喊了一句,其他的也跟着喊了起来,越喊胆子越壮。

    火把一直往缝隙里反复试探地伸,突然,里面传出一阵可怖的惨叫声!

    那声音渗人的很,乍听就像是人类的声音,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原本路过的世子殿下也不由的微微皱了眉头。

    无人知晓,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黑猫,瞪着洞口处火光灼灼,如同地狱来的鬼魅,刚被火把烧光的尾巴俨然没了一块皮,血肉模糊,别提身上数不清的伤痕累累……

    它刚出世没多久,力量十分微弱。

    猫眼沉沉如同人类,透露出些许的不耐!

    白日真长啊,离夜幕降临还有两个时辰……

    它狼狈警惕地紧贴着身后的墙壁,躲避的地方已经毫无退路,脑袋昏昏沉沉——

    有一种诡异的冷静!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呵斥,火把像是被惊吓的蝗虫,猛地撤了出去!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声低语交谈声。

    小黑猫紧绷了四肢,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它,有一种比这些孩童更可怕的紧迫感在靠近!

    然后,它瞧见了一双金丝白锦靴,以及一袭华贵飘逸的衣摆,上面绣着某种花的暗纹,那人似乎在外面观察了一阵子。

    忽地,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伸了进来,带着冷冽的水汽和花香,受惊的小黑猫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爪子!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立马出现了几道血痕,血珠子不断冒了出来,又蜿蜒成一条可怕的血迹,它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可是这玉手的主人顿了顿,却没有躲避,而是轻轻抚摸了它一下,有一道清冽如玉碎的声音传了进来:“别怕。”

    折腾了一天,它已昏昏沉沉无力反抗。

    他的抚摸奇异地安抚了它,它有一会儿没有反抗。

    那只大手便趁机把它捞了出去。

    老管家瞪着那几道手背触目惊心的爪痕,忍不住惊呼连连:“殿下,您的手……”

    “无妨。”解莲安仔细地把这小东西抱紧,生怕它一个惊厥便撒腿跑了。

    老管家赶紧想上来拎开这个黝黑脏兮兮的小东西,他想不明白,殿下怎么会回过头来救它?

    不过是只不知哪来的野猫,他想起了方才在渡口遇见的也是一只黑色的猫,不会那么巧是同一只吧?

    但,他们家殿下躲开了他的手,管家只得递上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让殿下包裹住它浑身分不清又血又泥的身体。

    解莲安轻轻拿起它的左边小爪子,软绵绵的耷拉着,像是确认了一般对上它警惕的眼神:果然是码头那只跟我一样可怜的小东西。

    老管家犹犹豫豫:“殿下此物看着甚是邪气……”

    不怪那酒鬼追着想要打死它!

    世子殿下此时凑近了才发现,它左边眼角下方有一道看起来极其凶险的白色疤痕,伤口看着不像寻常的利器,差之毫厘便会生生夺走了它的一只眼睛!

    解莲安低着头对小黑猫低语了一句:“小东西竟也是所有人都想你死吗?”

    也……?

    小黑猫似乎被他喷得耳朵发痒,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直躲,只是微微掀起来眼皮,露出一条猩蓝的缝隙,神秘又诡异地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竟带着鄙睨?

    解莲安微微一愣,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既然他们都嫌弃你是不祥之物,那你便跟随我这不祥之人吧。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度 ,解莲安似乎用眼角的余光瞧见,他怀里软趴趴精疲力竭的小黑猫似乎再次极其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呵,人类。

    他失了失神,再回神,却发现它紧紧闭着眼睛,似乎精疲力尽了。

    管家心急又无奈,他只想着赶紧回府替殿下处理伤口,生怕他这一不小心又染病了!

    解莲安自嘲地一笑:

    “走,我们回家。”

    应是他敏感了。

    信陵君讶异地看着解莲安竟然出手在一帮顽劣孩童的手下救回了一只小黑猫。

    不过他自小聪慧过人,联想了一下今日见闻,便了然自己的好友的心情,大概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些共情了。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只黑猫:“莲安总是如此仁善。”

    没想到还没触及,便瞧见那只一动不动的小黑猫睁开冷如地狱火焰的幽蓝眼眸,警惕甚至带点警告?

    他窒息了一瞬,手顿住了!

    不过再看的时候,那只小东西已经被解莲安放在膝盖处昏昏欲睡了,他却不知为何心底生寒,不敢再伸手!

    他想,许是,世人总是莫名惧怕黑猫,当作邪物,不无道理的。

    他默默吐了一口心底的寒气。

    莫怪今日莲安对这只浑身邪气被人喊打喊杀的黑猫共情了!

    世人,也是惧怕着他们这位阴郁缠身的世子。

    世子府邸位于天师城的最繁华处,但偏是此处门前冷落无人,远远隔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此府邸建立时便请了无数的风水大师轮番上阵,掐指作法,总之,据说与世子的身子体质有关,此地乃天师城除了皇宫阳气最旺盛之地,说是能压住一切妖魔鬼怪!

    总之,因为如此,关于世子的传闻就更加骇人听闻了。

    严重一些的甚至是说,世子殿下夜夜与鬼魅为伍!

    喧闹了一天的炎热如同不依不舍的舞娘姗姗褪去,期待已久的夜幕终于降临。

    一到府邸,管家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衣衫不解地亲手给那只黑猫小主子清洗了身体,又仔细地上了药,结结实实包扎了小爪子,又着人在房内窗口的案几上给临时弄了一个软绵绵的猫窝,一时间忙来忙去的,好不容易现在才得空。

    既然殿下把那只黑猫救了回来,还如此爱惜,亲自照顾,自然而然就是受了天大的荣宠,一跃从不知哪里来的小野猫,荣升为他们世子府上的小主子了!

    虽然他内心抗议,生怕给世子招来什么祸,但也只是心里多留个心眼,不敢妄言。

    想起殿下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他这半百老人不禁悲从中来,殿下不过是想养只野猫当宠物而已,这算什么?哪怕殿下突然想养只吃人的老虎,他也定然好声好气当主子哄着,

    也算是陪伴殿下最后的时光了!

    呜……

    解莲安一身水汽,随意披着衣衫沐浴出来的时候,正瞧见自家的老管家正往那精致的香薰盏台添加着什么,边仔细点燃,边偷偷摸着眼角。

    那悲壮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偷偷下毒。

    见他人影,管家立马恢复了神色道:“殿下,宫里太医送来了新的安眠香,叫烛龙,说是夜里……”

    他顿了一下,莫名觉得脖子后刺生生的一片微凉:“夜里好睡些。”

    殿下的屋里到了夜间总是特别的阴冷,他也试过许多方法驱赶寒意,但是不知为何,毫无成效。

    解莲安点了点头,脸色还是挺苍白的,幸好眉眼英挺,骨相俊美,否则,他本人看起来更像是鬼魅出没。

    管家连忙上前给他披上厚厚的披风,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皮肤,感觉手指像是摸到了寒凉的玉石,心下又是一阵心疼。

    许就是这体质,才会招来了夜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本来太医诊断,殿下这是娘胎早产烙下的病根,但因为皇后生他时难产而死,反而坐实了他出生自带的所谓的全阴命数,大芜国上下皆知,他还在肚子里,便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如今,夜夜被噩梦折磨,让殿下身体雪上加霜!

    殿下一辈子本就不易,却还是个短命的!

    老管家不止无数次替主子哭诉命运不公!

    管家想着想着,又去把烛龙加多了一两。

    解莲安也不阻止他,只不过是心理安抚作用罢了,自从他噩梦缠身,这熏香就彻夜点着,不敢断,夜里缠住他的那些“东西”却不见减少。

    从前太医院里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都诊断不出这是何症。

    只能当做失眠之症处理,这些年安眠香换了无数,药从未间断喝成了茶……

    每日,他只能在天快亮的时候,真正的入睡一个时辰。

    这一折磨便十几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如今已经能坦然处之了。

    他把一张小毯子盖在那只伤痕累累的小黑团子身上,便回床熄灭了蜡烛。

    等待熟悉又疲惫不堪的噩梦来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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