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她曾经说就不相信有永远好不了的伤,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可是说这话时,甚至现在,她的伤好了吗?她还曾警告自己最好不要总戳她的伤疤,如果伤好了,还怕戳吗?宋经诚说:“昀枫说,你们离婚和抚养权的官司从国外打回国内。”

    “啊?其实离婚有协议,官司主要是抚养权,回国后因为要先确认离婚状态才能打抚养权的官司才……周律师毕竟也查不到这些不公开的案子。”春晓苦笑道。

    只要是打官司,就没有轻松愉快的,何况她失去的是孩子。可是都逼到这个份上,她竟然还能笑。宋经诚此时对春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其实是兰胜男曾对他有过的,她总说有些话必须说出来,说出来就比窝在心里健康。胜男性格直率热烈,说什么做什么都合理,宋经诚只觉得自己学不来,狠了狠心才道:“你们为什么离婚?”

    春晓果然诧异,但还是礼貌笑道:“你上次不是都猜到了吗?”

    宋经诚记得,他猜移情别恋,出轨,捉奸在床,反咬一口,她笑着说反正都是老套的戏码。这太不对了,全窝在心里,不让人看出破绽,可那是碎刀片似的往事,尖角不时戳破血肉,再怎么包裹……她是不是相信一切终于过去,总有一天不会再疼?可是人生苦短,她要多久才能将那些都消化了?还是后半辈子都要带着、直带到棺材里去?

    她不让戳也得戳,挖出来扔掉比窝在心里健康,宋经诚决心充当那把手术刀。他问:“最初是如何发现苗头?”

    “李梓媛的前夫告诉我的,想让我和他一起闹,好多分些财产。”春晓笑道,“我自视清高,不愿与他为伍,反而做下许多傻事,真是……”

    他不肯让她三言两语揭过,只问:“他第一次找你时,说了什么?”

    春晓一愣:“你要我讲私事给你听?……你有这个时间吗?”

    她的手机已关,看不到时间,然而他们刚坐下时离起飞就只有两个小时了。宋经诚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手表不让她看,还就手把表摘了掖进衣兜里,说今天定要听完故事再走,然后叫助理去买咖啡,问春晓要喝拿铁还是别的什么。春晓啼笑皆非,说要不干脆换到咖啡店坐,他说不用,听故事时越静越好。

    偌大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连柜台后面都不见店员的影子。他们偏居一隅,玻璃墙外倒是不时有人走过,行色匆匆。人人都忙着回家,也许咖啡店里人也不会多,春晓想,嘴里却说:“也对。”

    那天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首先天气很好,不冷不热的晴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微风拂面,不过这样的天气在当地实在稀松平常,所以应该还是因为心情好。小埃里克森儿童中心终于接受了钰涵参加那一期的特别活动,更难得是钰涵也配合、愿意参加。春晓一早把钰涵送过去,全程顺利,所到之处所见之人都是充满希望和鼓励的,让人觉得精神振奋,满身疲乏都化作了轻盈。活动为期一周,这也让她突然多出许多时间,她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突然想喝杯咖啡,于是又折回到街上。

    如果没折回去就好了。在等咖啡的时候那个男人走了过来,自己介绍自己是李梓媛的丈夫,说要跟她谈谈。他们在室外的桌边坐下,阳伞的阴影把他们区分得一阴一阳,兆头不祥。然后他给她看偷拍来的张华腾和李梓媛亲密的照片,告诉她他们已经鬼混了好几个月了。

    李梓媛和她定期联系询问钰涵的情况,在她印象中只是个年轻懂事的姑娘。照片里两个人都很陌生,简直与面前的男人一样陌生。可是他说服了她跟他一起去眼见为实。

    如果没去就好了。至少忘记起来会容易点。高级酒店里,张华腾光着膀子在窗前抽烟,被扇了几个耳光压在地上,李梓媛在浴室里洗澡,被人一把拽出来,到处都湿漉漉的。她丈夫显然是谋定而后动的,一切都计划好了,他带去的人都有自己的分工和角色,而春晓的角色,是目瞪口呆的妻子。

    她大部分时间都陷在呆愣中,搞不清状况,可是张华腾对着她破口大骂,说没想到她是这种人,说她恶毒,无耻,下流。

    宋经诚沉着脸道:“他居然有脸骂你!”

    “可能那个场合下他只能骂我吧。”春晓说。那荒唐的一幕实在难以从记忆中轻松抹掉,就好像谁把录像存进了她的大脑里似的。明明她没看过当时的录像,可是她好像看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了,并不比那两人少多少耻辱。“无论如何事情最终被摆平了,她丈夫可能收到了满意的数目,协议离婚,交出了所有证据,他们不相信我没有录音拍照,威逼利诱许久。”

    她又想快进,宋经诚不让,说:“捉奸之后那男的让你跟他结盟,一起争夺财产,你拒绝了他。”

    “我们情况不同,没有财产可争。工薪家庭,我的收入又不稳定,应付日常开支而已,积蓄想必不多。”春晓解释道。

    宋经诚看着她:“你只是不想闹得难看。”

    “事发突然,不及细想。”春晓笑道,“……不过即便是现在重选,我也不会跟那样人合谋行事。”

    还不怨恨吗?话题总是轻易飘开,好像切不到中心去。宋经诚问:“可你还是有后悔的,刚才说做了什么傻事?”

    “那可太多了,”春晓掰着手指头,“毫无准备,反应迟钝,没能占据主动,又轻易丧失理智,还想逃避现实……钰涵在接受治疗,我以为自己失踪几天没关系,谁知他竟中途就接走钰涵,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能……”说到这里声音就发闷了,她停了片刻,又想要把这篇翻过去,“然后主要矛盾就变成了抚养权……”

    “春晓……”宋经诚想打断她,可是看她神色戚戚,终是不忍再细问。

    “我竟真以为我放弃共同财产他就会放弃钰涵,写下声明,结果那份声明只成为不利于我的证据。我还冲动失态,也被录下来提交法庭,百口莫辩。说起来都是学法律的,我实操表现却如此差劲。”春晓笑道。他的花样并不高级,可是太成功了,显得他们之间曾经的种种就像一场笑话。

    “是他无耻。”宋经诚道。

    春晓以前不知道有一天她会被人当面骂张华腾无耻而心中居然是同意的。原来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啊,她知道自己该得到支持,可是从来没有人替她说过话,在整场闹剧里,她孤立无援,连一个支持者也没有过。“谢谢。”她说。

    “没有人替你说过话吗?”宋经诚觉察了。

    没有,除了他,她在世上的亲人、朋友,是他的父母、妹妹、同事。而他的表现又那么可圈可点……他是她的爱人、亲人、最好的朋友,这数重身份一起背叛了她。

    春晓实在不想回答宋经诚的问题,于是道:“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抢监护权,他跟钰涵并不亲近……一开始我怕他逞强,照顾不好孩子,后来我觉得他是为了面子,因为李家要诸事好看,所以又怕钰涵会被亏待。是我有点钻牛角尖了,搞得他风声鹤唳,还以为我有什么图谋……”

    宋经诚忍无可忍打断她:“春晓,你不会以为他是因为捉奸和争夺抚养权两件事才对你心生怀疑从而那样龌龊的吧?”春晓下意识地摇头,他接着说:“那是个已经出轨、存心离婚的男人,他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做,被捉了奸不过是打破了他更龌龊的计划而已。争夺监护权也是必然的,只是背后的利益不便示人才遮遮掩掩故布迷阵,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你身上。”

    自然是那样的,春晓想,可是又疑惑,为何仍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呢?也许是因为这话是别人对她说的,她竟然怀疑自己,得旁人告诉她才确信吗?

    “他以己度人,白费许多功夫,不知道要是早告诉你,你早就会放手。”宋经诚缓缓道。

    是啊,白白费了多少功夫,耗掉了所有的情分。他要是当初就明说该多好?她一定痛痛快快离婚什么也不跟他抢。就是这种明明可以避免却偏偏彻底发生的感觉让她难受,他不信她,也就罢了,毕竟有了二心,可是他竟也不了解她的为人,竟然那么揣度她,简直脏了他们的过去。

    春晓也不知自己在为谁开脱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一开始就跟我说了我也不会放心把钰涵交给他,非得一件一件事地经历过去,我看到他有多迫切和坚持,才能相信他会对钰涵好。”

    就算是为了过去开脱吧。

    “无论如何,他费了许多劲才得到监护权,就会更珍惜些。而钰涵能够得到持续的治疗和专业的照顾,也比在我身边好。我一文不名,如果钰涵在我身边,我也没有能力支付专业的治疗费用。刚才跟护理中心的医生和老师聊过,我才知道以前不够强硬,总是过于迁就、溺爱,对钰涵不一定有好处。她这一年的长进比过去不知好多少,靠我自己也是做不到的。也许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宋经诚看着春晓,很想为她画一副像,会画成什么样子却完全想象不到,也许是笼罩在云霞一般灿烂的橙色中带着迷人微笑的样子,也许是陷在纠缠弥漫的绿色藤蔓中若有所思的样子,也许是浓稠到调不开的深蓝薄雾中令人看不清楚的样子。

    他不忍心再为难她了,只道:“这家机构确实可以算是国内最好的了。”

    “是呀,刚才医生也说,总算是乌云也有金边,是不是?”春晓说得轻快。

    橡树科技是家族企业,掌门人叫李存旭,70年代初和哥哥李存岚白手起家,做的是橡胶生意。规模扩大后转型做电子,公司名称改为橡树,除了取橡树生命力顽强、高大雄伟的意象,也为了那个橡字代表的历史。橡胶树和橡树虽然南辕北辙,心意还是好的。

    兄弟俩都有若干后代,第二代里有能力的不少,到第三代人数虽然众多,拔尖的就只一边一个了,李存旭这边的就是李景郁,另一边叫李景茂。李景郁的父亲是入赘李家,母亲是李存旭的二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存在感很弱。李景郁因意外去世之后,他父亲在李家后继无望,因而座次高却没有实权,更像是李存旭手下一个听话的傀儡。李景茂在年轻一辈中鹤立鸡群,但李存岚去世得早,亲爹又不给力,比如就不如李梓媛的父亲——李存旭这边的老五,实权在握,可两个儿子和李梓媛都只能算中规中矩,不惹事罢了,难以出头。

    张华腾这个赘婿在橡树科技的地位可见一斑,所以钰涵就显得是愈加重要的筹码。他独握钰涵的监护权,等于掌握了李家的一支,有李梓媛帮衬,他俩可以在李家做大,如果李梓媛有什么变数,他就凭钰涵,也不至于被扫地出门、两手空空。

    李存旭已经七十多岁,说年纪大也不算太大,但这两年少在公开场合出现,他仍然是董事会主席,可是儿孙开始关心继承,是不是健康堪忧?若失去他的铁血统治,橡树科技没有另外能顶替的人物,难免要分崩离析,届时宋氏的生意会不会受影响?宋经诚意识到周昀枫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因为意气和淘气而安排了这件事,他让自己费力也并不只是为了让他接近春晓,更有可能是为了帮他做一个正确的商业决定。

    宋经诚最后还是赶上了去往新加坡的飞机,一天之内如此舟车劳顿很令他的身体吃不消,周昀枫总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精力充沛,不知道好身体跟好脑子、好性格、好身世一样可遇而不可求,都难能可贵得很。

    “查一查橡树科技的经营情况,要全面的分析报告,给他们的订单能分的分一分,能压的压一压。”宋经诚气力不足地对自己的助理吩咐道。

    助理有些为难:“可是合作那么多年了,之前减少对方已经有些察觉了,咱们董事会上也有人责难……”

    “没关系,等结果出来他们就不会怪罪了。”宋经诚合上眼,“我睡一会儿,没有重要的事情别叫我。”休息不够,饮食潦草,脑力消耗,心情郁闷,不知道是哪个原因导致他现在头晕眼花直犯恶心,也可能是因为即将面对的一切。

    “宋总,薇薇小姐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助理还在问,“现在这个时间我们应该到了,她过一会儿肯定是要问的。”

    “你看着编吧,记得告诉我就行。”宋经诚说。

    那就说,宋总是因为约会对象耽误了吧,反正一向是这个理由。助理想。

    春晓在回家的路上也有点纳过闷来了。周昀枫是个有的放矢的人,他把钰涵的事告诉宋经诚肯定是因为什么,还能有什么呢?宋氏集团的邮件总是抄送她,她多多少少看一眼,也感到宋、周都有点不想再和橡树科技做生意了的意思。宋经诚那边是把明明用了多年的合作条款发给他们要求重审,周律师顺势就巨细无遗地挑毛病,法律风险罗列得不像话了。所以他们希望张华腾有什么问题,正好有理由停止合作吗?

    可张华腾是个稳妥的人,经商有没有才华不得而知,毕竟是学法律出身、体制内历练过的,又是懂行的公司法务总监,除了道德上的一点瑕疵,他身上是不会有什么纰漏的。那么是钰涵吗?钰涵的父亲虽曾在橡树科技有名有姓,但毕竟去世好几年了,钰涵也还没有被李家正式接纳——这从李梓媛的朋友圈里也看得出,她连每顿下午茶吃什么都会分享,从来也没有发过一个像素的钰涵。

    钰涵将来可能继承的遗产会是来自于谁的呢?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掌握财富的人就快不行了?有一段时间张华腾为了抢监护权所用的手段可谓是狠辣得不留余地的,然而争分夺秒白热化的争抢在十个月前就已经结束,他得到的权利却还没有派上用场。那个人也许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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