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护理中心又打来电话时已经是午后了,张华腾这次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他们这么频繁打来应当是钰涵出了什么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当初选择这家最好最贵的机构不就是为了他们有问题能酌情处理不必麻烦自己吗?不巧李梓媛发现了,凑过来一边瞄他的手机屏幕一边问怎么了。张华腾当然不怕她看通话记录,大大方方地把手机交出,自己空出手环抱住她,说:“钰涵那边可能有情况,没关系,等我把老婆哄好了再问。”

    李梓媛有些不好意思,嗔道:“谁要你哄了啦!”

    她确实有烦心事,闺蜜团最近一直不对劲,这两天流言盛到过份了,但说来说去都是陈年旧事,归根结底是人心散了,不怪张华腾。你听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回家来找事,人家小心应付着,不气不恼的,还不够吗?人家这种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男人是有傲气的,他因为爱你才能这样低声下气,难道你就真不知道珍惜也要把他往泥里踩吗?

    “你快打过去问问怎么了吧,人家又没跟你生气,就是心里难受——晚上你陪我吃饭哦!”李梓媛靠在他怀里,夹着声音说。

    张华腾见好就收,安慰了几句,就娥眉微蹙地回拨电话,毕竟与她继续周旋还不如关心关心那个从生下来就几乎没跟他说过话的孩子……再怎么说,钰涵身上流着张家的血,也流着李家的血……他想借电话拉开和李梓媛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李梓媛却丝毫没有会意,反而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等着一起听。

    值班医生礼貌而生疏地说了春晓探视钰涵的情况,张华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趴在他耳边的李梓媛先炸了:“凭什么?她凭什么去探望钰涵?!她又搞什么鬼,趁过节打感情牌?!”

    张华腾先镇定地说知道了,挂断电话,然后才转过头安抚妻子:“钰涵哪知道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人家不是说了吗,蔡春晓跟她连话都没说上,一共见了半个钟头。”

    李梓媛犹豫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仍然不放心:“那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去呢?她都多久没去过了,我以为她放弃了呢。”

    春晓之前几乎每周都去护理中心的消息被张华腾截住了,他此刻当然也不会说,暴露了他的安排,节外生枝。“她可能是觉得有机可乘吧,别放在心上,钰涵的情况你知道,她闹不出什么乱子。”话这样说着,心里并不那么确定,春晓的性子倔强,对钰涵又真有感情,之前一直见不着也就罢了,现在一旦开始恐怕又有麻烦。然而他心里更深的地方还有些说不出为什么的欢喜,春晓之前连护理中心都不去了,现在是不是代表?……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好,不行,斩草要除根,我看我得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别又痴心妄想!”李梓媛发脾气的时候都带着娇嗔,她觉得一个女人最紧要是不能面目可憎,无论如何都不能像电视剧里求而不得的女二女三,她必须是女主,所有人的存在和出现都是为了陪衬,所有剧情波澜都是为了托显。

    张华腾知道她并没有那个胆量去找春晓,至少在没有人陪伴的时候不敢。她从小尝尽金钱地位权势的甜头,从来只会仗势欺人,绝少1v1,何况她吃过春晓的亏。然而他还是非常情真意切地劝她,让她不必自降身价,跟一个落魄妇女去计较。

    “她哪里落魄?我见她上次分明就是已经攀上高枝了!跟着昀枫那样的大律师,还有宋经诚给她面子,”李梓媛又娇嗔道,“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奇怪,一个个对着那样又老又丑的女人发花痴!”

    张华腾连忙声明自己从来没对蔡春晓发过花痴。在他一贯的叙述里,他们只是大学同学,因为都没见过世面才觉得志同道合就可以一同生活,其实毫无感情,所以婚姻不幸——他是直到遇到她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

    “我看干脆早点把钰涵带到老爷子那里得了,她的病反正也好不了。”李梓媛说。在她看来,钰涵的病让她不幸失去了身为女子最重要的求生本领,世界上真没有比这个病更可怕的了,哦不对,还有就是长得太丑。长得丑可以整容,但长得太丑不行,跟天生不会看眼色不会装乖讨好一样是绝症。所以,钰涵的价值有限。

    张华腾不耐烦她这样的蠢话,只道:“爷爷最近刚见好,不好打扰他休息。”

    “怎么会打扰,爷爷最喜欢我,见到我高兴还来不及!”李梓媛骄傲地说。

    你几岁了?张华腾真想问问她,撒娇能比得过小姑娘吗?老爷子重孙辈都有好几个了,最喜欢你?“是是是,我老婆最讨人喜欢!”他嘴里却说,“可你是爷爷的孙女,钰涵也是姑父的孙女,他身体健朗,也有空,如果爷爷让我们把钰涵交给姑父,怎么办?”

    “那不可能!”李梓媛断然道,“爷爷最疼我,只要我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他听,他自然向着我!”

    是吗?你给钰涵做过一顿饭、跟她说过一次话吗?她握过你的手、肯让你抱吗?你不过是交了机构的治疗费,一年来去看过她吗?怎么,只有你交费机构才收、人家爷爷交就不行了吗?张华腾知道李梓媛从头就只把钰涵当作利益筹码,可是她这迷之自信是哪儿来的呢?他们一直还没捅破钰涵的身份,不就是因为情况未定、变数太多吗?

    “而且姑父又不姓李!爷爷注重血脉,看我当然比看他重。”李梓媛觉得自己说得十分在理,“何况钰涵从小就在我们手上,监护权的官司都能打得过蔡春晓,你还怕打不过她从没见过面的爷爷?”

    那能一样吗?张华腾觉得对方简直是愚不可及,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可是还得费的,这不是他自己选的路吗?

    春晓和宋经诚都没想到他们会找不着地方吃饭这种可能。护理中心在远郊,离机场倒是不远,宋经诚要赶下午的飞机走,春晓觉得没必要返回到市区里吃个饭再回来,于是做主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后来范围扩大到去机场的路上,最后,他们在机场的快餐店坐下了。

    “没想到春节期间会这样,这顿不算,下次我再请你好好吃一顿。”春晓抱歉地说。她去年的春节兵荒马乱过得不像样子,什么都无心注意。

    宋经诚自己动手把四根筷子分成两份,放到碟子上推给她:“好啊,一顿变两顿,还是我赚了。”

    春晓发现他的手很好看,手指细长又不失力度,想起来他说过以前是学过画的,于是道:“想不出来你画画是什么样子,你学了多久?”

    “从小就学,十几二十年吧。”宋经诚苦笑了下,说,“我现在浑身铜臭味,是不是?”

    “绝没有,”春晓一本正经,“你在周律师的客户里算是最没有铜臭味的。”

    宋经诚笑笑,从随身的皮夹里掏出一张护在塑封里的旧照片,递给春晓。

    时光对宋经诚太残忍了,这是春晓的第一感觉。照片上的宋经诚也许20岁上下,长相和气质令人心惊,清冷的俊美,弯曲蓬松的乌黑发丝和精致的五官乍看像女孩,只下颌线刀锋般凌厉,扑面的少年气。

    这张照片上的主角是胜男,可是春晓只顾注视着右边那部分,宋经诚问:“面目全非,是不是?”

    春晓毕竟也没有那么诚实,只道:“我是觉得,这照片上的她跟周律师那张合照上不太像。”

    周昀枫那张三人合照上的兰胜男明显比这张照片上的姑娘大几岁,周昀枫和宋经诚的样子也跟现在更接近。那张照片上的她看起来大方、热情、开朗、聪慧,而这张照片上的她看起来像是顽劣、任性、骄傲的小公主,她揽着宋经诚的肩膀,笑是浅浅的、得意的,脸上有只梨涡。

    “她性格活泼,变化多端。”宋经诚笑着,接回照片,不敢多看,放回了皮夹里。

    “她看起来英姿勃勃。”春晓说,没说的是,我和她到底哪里像呢?兰胜男的张扬和自信具有莫大的感染力,春晓自觉一辈子里绝不会有类似的表情。自己和兰胜男的相似也许是身份证照片和艺术照之间那种,看上去有些相似,但迥然相异,但又不能说不像。

    照片上一眼惊艳的少年也好,面前儒雅绅士的先生也好,还有周昀枫,都是何等人物,让他们思念难忘的人,生前一定是更让人自愧不如的。

    “我呢?”宋经诚故意问,他当然都察觉了,春晓不善于隐藏,真实得可爱。

    春晓脸有些发烫,赶紧喝了口茶,掩饰地转移话题,问道:“你从小学画是爱好还是理想?”爱好和理想是有区别的,爱好可以捡起放下,理想却需全力以赴。宋经诚已经从商多年,履历上甚至没有关于画画的只言片语。

    宋经诚笑道:“可能跟许多从小练钢琴、考过十级之后就丢开手的小孩一样吧,只是……”“撒谎。”春晓打断他。

    服务员端来他们点的餐食,从托盘上拿下一样一样摆到他们面前。宋经诚垂眼看着。

    “幸亏点了韩餐。”春晓说,把这些零碎摆齐全时就把刚才那段尴尬抹过去了。宋经诚不禁笑出声。

    “我们好像总是话不投机。”春晓说,“幸好有我这张脸。”

    她实在是太直白了,令人又爱又恨。宋经诚无奈道:“先吃饭吧。”

    对春晓来说,吃什么都无所谓,好坏多少都不讲究,但毕竟如此潦草,怕宋经诚会觉得不习惯。可是看他却毫无阻碍,拌饭一大勺一大勺地送进嘴里。

    “你早上不会没吃饭吧?”春晓连手表都被锁在公寓里,只能看手机,已经两点多了。

    宋经诚抬眼看她,嘴里的食物一时没有咽下,所以没张嘴说话。然而表情就说明一切了,饶是春晓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有多辛苦,也由衷道:“辛苦你了。”

    宋经诚刚想说什么,春晓桌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春晓看显示屏上是个陌生的号码就静了音没接,可没多久手机就又震了起来。

    宋经诚又被打断了话头,气笑了,春晓对宋经诚道声抱歉接起了电话,喂你好之后就一直沉默,然后就挂了,埋头吃饭。

    听着不像是推销或骚扰电话,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挂掉电话后的情绪也不对头。宋经诚的一句怎么了还没出口,电话又震起来。

    春晓刚才倒扣了手机,屏幕上是什么看不见了,但震动的样子颇有些不屈不挠。宋经诚伸手就把手机翻了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张华腾三个字。

    春晓闭了闭眼,宋经诚就知道刚才多半也跟他有关了。他按掉电话,责备道:“已经初三了,还不拉黑他。”

    没头没脑的,春晓被气乐了,说:“我也不是留着他过年用的。”

    “那干什么用?”宋经诚问。那个男人给他留下的印象着实不好,周昀枫又添油加醋地讲过他许多坏话,实在是不懂春晓为何还会存着他的电话号码。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分手之后没有断得一干二净只可能是还有利可图,春晓是为了什么呢?

    “本来是留着以防万一,”春晓自己也想开了,“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哈?”

    屏幕又亮了起来,张华腾的名字随着手机震动仿佛在跳动示威。

    “要不听听他说什么,我有点好奇他不讲道理、恶语相向时是什么样子。”宋经诚改了主意,建议道。

    “只怕他不会恶语相向。”春晓笑笑,“他一向很得体、很讲道理,我说不过他,还会觉得自己错了。”

    宋经诚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是,春晓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可那大都是因为她不在乎,所以也并不会太难过。她刚才说话时的样子显然是在乎的,窝囊得让人心疼。怪不得周昀枫生气,他们都难以接受跟兰胜男长相相似的人受气。

    春晓把手机关机了,笑道:“好了。”

    宋经诚说:“想不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

    春晓一愣,点点头。“昀枫说张华腾去骚扰你了,他很不爽,我呢,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钰涵的监护权。”宋经诚说。

    春晓看了他半晌,然后笑了。

    “笑什么?”宋经诚只觉得她笑得可爱,语调不自觉地就又温柔起来。

    “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就为了问这个?”春晓说,“还是怕我太不好意思欠你这个人情,随便找这么个借口?”

    宋经诚笑笑,只道:“我确实想知道。”

    这温柔也好,关照也好,都不是给你蔡春晓的。春晓警告自己,老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他要监护权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且他本来也比我有资格。他是钰涵的舅舅,有经济能力。另外,李梓媛是钰涵的姑姑,虽然不是亲姑姑,也是加分项。”

    宋经诚皱眉:“这个亲属关系我有点理解不了。”

    “钰涵的妈妈华月是张华腾的妹妹,爸爸叫李景郁,你可能不认识,反正是橡树科技李家的人。钰涵将来能从李家继承一笔钱吧,她的监护人自然可以监管她的财产。”

    “李景郁?”宋经诚有些意外,“我知道,是李氏第三代里难得的才俊,可惜英年早逝,记得好像是登山出了意外。他没有孩子,夫人也已另嫁……钰涵是私生女?”

    “华月怀孕的时候才大二,从来也不肯讲是怎么回事,也从没提过李景郁的名字。”春晓说,“这人活着时没来看过钰涵,可能……反正是一笔糊涂账。”

    “那华月现在?”宋经诚感到话头不对,委婉地问。

    “她在的,只是精神不好,自己也需要监护人,没办法照顾钰涵。”

    并不新鲜的故事,始乱终弃,未婚少女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宋经诚并没有很多同情,甚至怀疑真与李景郁有关,那人难得有理智和头脑,非是一般的浪荡子。“他们二人都没说过,那后来是如何发现真相的?”宋经诚问。

    “钰涵五岁时李梓媛找上门,说钰涵是她哥哥的孩子,因为他家里一直不知道所以才没有联系。”春晓说,“那时李景郁已经死了,李梓媛从没有提过要接走孩子,我以为他们知道她的病所以没有兴趣,我跟李梓媛接触也不多。”

    “张华腾多吧,毕竟后来都搞到一起了。”宋经诚不客气道。

    “应该也还是冥冥中自有缘分吧。”春晓居然不现喜怒一本正经地说。

    宋经诚又一次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她这种不抱怨的窝囊劲,明明是别人辜负,明明有理由怨愤,为何不发泄出来?或者是不便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吗?她明明又不是那样矫饰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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