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春晓一开始就不明白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看完那些文件更觉得心虚,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第二天缓过劲来,终于明白张律是把周昀枫抬来谈他谈不下的客户,自己,不仅自己,可能连张律师和小王都是过来捧个人场,站个阵脚,摇旗呐喊助威都不用,默默地打个旗够了。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作用还是有的,张律师和周律师三七分秋色,师妹不时找出具体文件,有眼色地给大律们打打下手,自己就在旁边记笔记学习,别走神完了。虽然比不上师妹人年轻、机灵、会来事,至少学了个不动声色的参与会议,给重要的参会者倒茶。师妹是不肯做这种自跌身价的活儿,春晓不在乎,巴不得不时站起来走走呢。

    想要干这行也许真的得天赋异禀,起码身体和精神得抗造,连续三天高强度的脑力活动没有让周律师显出一点疲惫之色来,连身形都没有变化,笔杆条直地往会议桌前一坐,背从来没有塌过,肩膀永远打开,英俊的脸上从来只有自信、坚定、深思熟虑这种积极的表情,不会示弱,不会惊诧,不会犹豫。说起话来流畅而自然,用词永远是准确的,除非是故意,否则不会停顿太久,语气全是为了内容服务,总能取得效果,或让人会心一笑,或让人点头赞同,或让人警醒,或让人沉思。总而言之,周昀枫游刃有余地把握了全场,把握得死死的,让春晓这样的菜鸟都知道这个客户肯定是跑不掉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周昀枫把春晓拽来的目的达到了。春晓以前就对他的笔头和口才甚有敬意,看到他跟人打交道的状态就更觉得钦佩,何况贯穿全局的专业素养也是顶尖的,不时流露出来的认真劲头更是充满了人格魅力。可惜另一方面,春晓对自己的怀疑又增加了一分。她并不适合当个律师,这种想法在看到顶尖的律师时会变得更加清晰。

    这趟差出回来就快过年了,在所里不忙的律师已经开始休假,张律师和小王都直接飞回家了,回程的航班上只有周昀枫和春晓。这次他们坐在一起,周昀枫喜欢靠窗,春晓坐在他旁边。周昀枫系上安全带,问:“为什么学法律?”

    春晓没想到,愣了愣:“为什么问?”

    “其实每个新人面试的时候我都会问,但你比较特殊,我忘了。”周昀枫说。

    春晓没有计较自己情况特殊是谁搞的,老老实实回答道:“当时以为,文学和外语不用专门学,可以兼顾,太狂了。”

    “本来想学文学或外语?哪国外语?”周昀枫问。

    “没有,其实没认真考虑过想学什么,语文和英语成绩还不错,但也没有什么志向,觉得法律可能比较实用吧,就报了。”春晓说。

    周昀枫往后欠了欠身,失敬似的说:“学霸啊,北大的法学院,说报就报?”

    “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学霸,模考没进过前三,考出来的最高分就是高考那次,那年先出成绩后报志愿,估摸着差不多,老师也怂恿,就报了。”春晓如实地说。

    “后悔吗?”周昀枫问。

    “谁进北大读书会后悔啊?”春晓说,“法学院多好,全国第一的,不敢后悔。”

    “你不适合当律师,”周昀枫不客气地说,“当初怎么没读个学硕?”

    春晓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我后来也没当律师啊,去公司当法务了,干得还挺好的。”

    “那现在呢?”周昀枫问。

    “现在就是找个差事糊口,”春晓说,“没别的本事,有个法考证当律助好歹能挣到房租水电啊。”

    如果是来面试的人这么说,周昀枫肯定一句话都不继续聊了,让他走人。可是她这么说,周昀枫觉得心里发堵,也可能是飞机开始起飞了,就是不舒服。等了好半晌,他又问:“不是做过翻译吗?为什么不干了?”

    成雅的调查里没有这个,是纽约办公室的合伙人跟他说的。那个跟春晓聊了一阵的老外跟所有律师一样短时间内就把春晓在美国的经历给问了个囫囵,他倒不是故意要打探什么,只是确实有兴趣,擅长发问,春晓又是个有问必答的傻子。当然,这也没有什么需要瞒着掖着的。那个人转头跟周昀枫聊的时候就提到了春晓,盛赞周律师团队人才济济。

    “你怎么知道?调查过我啊。”春晓似是开玩笑的语气,说。

    “Stefan说的,你翻的小说他看过。”周昀枫淡淡地说。

    “哦。”春晓想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当翻译糊口?”周昀枫问。

    “静不下心来,干不了。”春晓说。

    “带着一个自闭症孩子的时候都能干,现在干不了了?”周昀枫说。

    春晓笑了,转头看看另一边的乘客,怕吵到人家。

    转回头来,周昀枫还不躲不闪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亏我刚才有一瞬间还想跟你道歉,误会了你。”春晓说。

    “宋经诚不知道吗?你说了小埃里克森儿童中心,他就也知道自闭症的事了吧。”周昀枫没有丝毫动容。

    “他不知道,他说的是特殊儿童,你说的是自闭症。”

    周昀枫并不在乎,说:“你本来不知道我会调查你吗?我全指着你拿下宋氏,肯定要把你查清楚的。”

    既然他提到,春晓就也不打算客气了,道貌岸然的周大律师用阴招拿客户就算了,算计人的方式着实可鄙,却如此理直气壮,让人厌恶。

    “我不明白,”春晓说,“成杜永和你周大律师不足以谈下宋氏吗,非得用宋经诚亡妻的脸来促成合作?他是把你当朋友的,你却戳他伤口。”

    “感谢你的肯定,春晓,”周昀枫说,“可惜成杜永和我周昀枫都不是独一无二,如果我不掀桌,宋氏再过10年也不会换律所,而我没有时间了。”

    “你没有时间干什么?你要死了吗?你不过是要业绩翻番,不过是恰好遇见了我觉得可以用上。”春晓说。

    “我不觉得是坏事,”周昀枫说,“宋经诚现在弄不好在感激我。”

    “我也得感激你,是不是?给了我一份工作,给了低价高档的住处,你为什么不让我走?你把张华腾邀请到那个晚会的时候是想让我走吧?哦,因为发现宋氏还在生气,是不是?”

    春晓身上冒火了,要不是在飞机上她可能会拂袖而去,可是现在她再生气,还是得在他身边坐够两个小时,所以周昀枫觉得他挑对了时机。如果让她知道张华腾并不是他邀请的,在遇见她之前他们争取宋氏已经有一年多,他面临着多大的压力、放弃了多少次机会、最后怎样迫不得已才动用她,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不情愿不甘心,让她知道宋经诚这些年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她就不这么生气了?会不会她就能理解?周昀枫没打算说。

    “我说你不适合当律师,不是想赶走你。”周昀枫说,“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你不愿意争,不够坚持,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春晓看着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看起来理智、清醒、正直,可是他厚颜无耻,被人指着鼻子当面指责也不脸红,还能冷静地找到下一个话题点,他足够聪明,本可以避免这一切,可这分明就是他刻意引导来的,然而他也不趁机分辩,他的口才可以说服她、说服任何人他没有罪过,可是他不说。

    周昀枫跟她对视,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脸,仿佛想要通过目之所见推测出她心之所想。

    “你不会也跟宋经诚一样,对跟我这张脸相似的女人有什么特殊感情吧。”春晓先转过了头。

    周昀枫没动,看着她的侧脸,乌黑细软的长发拢在脑后,小巧的耳廓,白皙的皮肤,没有化妆,没有什么颜色的嘴唇,这不是兰胜男的样子,这是春晓。

    “他没跟你说吗,那是我的青梅竹马,是他横刀夺爱。”周昀枫说。

    “那可真不应该,周律师有多少爱,还需要夺吗,等你自己换一个不就好了。”春晓讽刺地说。

    “我有多少爱你知道吗?”周昀枫歪过头去看她,“你见过几个?”

    “宋薇薇,薛成雅,”春晓说了这两个自己认识的,又说了三个听来的。雨程的八卦应该也不只是空穴来风。

    “高雨程。”周昀枫说,不出意料地看到春晓诧异地转过头来,“她跟你说的吧?”

    还以为他的意思是高雨程也跟他有过什么……春晓喘口气,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她才认识我多久,知道的不多,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昀枫好整以暇地说。

    “没兴趣。”春晓硬邦邦地说。

    落地后并没有司机来接,可能是司机也休假回家了,也可能这件事应该春晓安排,但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周昀枫没有在意,叫了网约车,先把春晓送到了金城大厦的楼下,自己却没下车,等着春晓提醒他:“1603的业主不下车吗?”

    周昀枫笑笑,道:“今天得回父母家过节。”

    春晓也不理他,拉着箱子就走,感觉像踩了风火轮。

    年三十,春晓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去超市买两袋速冻饺子。她裹好外套出了门,一进超市就后悔了,差一点点没有反身就走。人山人海,张灯结彩,这种烟火气过于浓厚的地方不适合一个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孤魂野鬼,太残忍了,到处都在提醒她你只有一个人。

    然而又有什么呢,既来之则安之,春晓最不怕的就是格格不入,不就是过年吗,去年的年都能过来,今年只会更容易些,后面还要过很多,怕就不过了吗?口袋里的手机不时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各种群发的拜年短信、微信,各种群里在发公告、发红包。她可能得到初三才会看完所有消息,自然是一条也不会回,一个红包也抢不着。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买了速冻水饺,速食面,蔬菜水果,瓜子巧克力,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把电视打开,让房间里有点人声。今年还是禁烟花,但电视里的爆竹声声足够渲染出过年的气氛。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看,街道上空无一人,两边挂着红灯笼,迫不及待的彩灯没等到天黑就开始闪烁了。

    年纪大了也真是厚脸皮,跟周昀枫吵成那样,不还是住在他付了一大半房租的公寓里?春晓觉得自己不过也就是狼狈为奸中的那只狈,比狼更可恶,干得活少还指手画脚,明明最后也得到了好处。

    宋经诚也许给她发了消息,他不时会跟她招呼、聊上几句,就算冲着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给他发个新年快乐。春晓到门口拿手机,低头看时,有人敲门,她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就打开了。

    门外站着张华腾,一脸不明所以的冷笑。

    春晓想关门,被他一把推住了,春晓一愣,他就趁机挤了进来,在身后关上了门。

    春晓放下手机,冷冷地说:“你学过的法律还记得吗?我现在要报警了。”

    周昀枫靠在沙发上,身上穿着舒适的家居服,不耐烦地在手机上发送和回复消息。为什么这种事不能找助理呢?肖博当然提前打点好了所有客户、朋友、亲戚、同事,可是不能坐在这儿给他回微信,这真是太不方便了。周大律师必须亲力亲为,捏着鼻子跟长辈寒暄,跟收到礼券还不够非要收到几句量身定制的祝福话的客户寒暄,跟过年不好好看电视的朋友前女友寒暄,太烦了,大过年的,有什么话不能不说?

    正想着,肖博发来了微信:“周律,金城公寓那边说有个男的登记了去找春晓”,又来一条:“春晓没跟房东说,之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

    周昀枫咬着牙发:“所以呢?”成雅不再适合管春晓的事儿,周昀枫就让她都交给肖博,没想到他这么不知轻重,大过年的还要跟自己汇报春晓的访客,刚想跟他说以后这种事不用盯着,更不用再跟自己说,肖博又发来一条:“说那个男的姓张,名字看不清,但我猜”,他半天没猜出个子丑寅卯来。

    周昀枫没等着,又发了几条拜年的消息,翻回到肖博那,看见他又发了一条:“保安说那人身上有酒气,这半天都没下来。”

    周昀枫觉得都是没影的事儿,简直就没有必要,还是给春晓发了条消息:“没事吧?”

    又过了二十分钟,春晓也没回,打过电话去也没人接。

    周昀枫拿着手机看了看屋顶,慢吞吞地起身上楼换衣服。迎面撞上老爷子,两眼一瞪:“又干什么去?就不能待楼下陪我下盘棋?!”

    “您自己跟自己下吧,我得出趟门。”周昀枫撂下一句话,旋风似的换上衣服出门了。

    他离得不近,幸好路上没有什么人,一路都不堵,不到半小时就到了金城大厦,他没开进地下停车场,直接把车堵在了大厦门口,没熄火就跑进大厅,问传达室里的保安:“找407的人下来了吗?”

    保安站起来,摇了摇头:“没有,周先生,我看那人……”周昀枫抬腿就往电梯走,转身把车钥匙扔了过去:“帮我把车开下去。”

    保安接住车钥匙,周昀枫等不及电梯,已经进楼梯间了。

    幸好春晓住四楼,几步就到了,周昀枫沉了口气,在门口听了听动静,什么也没有,于是抬手敲了敲门,好像多熟悉多自然似地低声叫门:“春晓,是我。”

    门里仍然没有什么声音,可是保安守着,张华腾肯定还在。周昀枫又敲:“我是昀枫,开门啊。”

    这次有听不清的一点动静,然后门开了,张华腾一脸嘲弄地站在门后:“哟,周律师。”

    他身上确实有酒气,离着老远都能闻见。周昀枫没好气地说:“春晓呢?”不等他回答,大声叫道:“春晓?”

    “刚出门,”张华腾一脸不知道什么表情,好像是得意,好像是嘲笑,好像是看戏,“要不您进屋等会儿?”

    周昀枫跟着他进了屋,在玄关处站下,鞋柜下没有拖鞋。张华腾道:“周律师不必讲究,进来坐吧。”

    周昀枫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春晓的家竟是这样的,他来不及感触,看见张华腾穿着皮鞋走过了洁净的地板,在靠窗的沙发边大喇喇地坐下了,茶几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是几个烟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