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的不见日光,让少年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而褪去了那些增添的骨骼肌肉感的面具,完美利落的下颌也显现了出来。
若说谢言玉的脸是清隽的月亮,盗贼的脸便是蓬勃升起的朝阳,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会做出鸡鸣狗盗之辈的事情。
揭下面具的同时,妙手道,“般般,我的字。”
三七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怪不得盗贼对自己的脸如此自信,“为什么叫般般?像个女郎的名字。”
“或许是什么都一般般吧。”妙手自嘲似的低喃,扭脸又是一片漫不经心,“你都说我是个偷儿,小偷能有什么好名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显然盗贼也是,只是三七无意牵扯过多,可下一秒,妙手又嬉皮笑脸起来,“如何?我这张脸能当你的夫君吗?”
夫君?她正牌的夫君可就在这儿呢。
“勉强。”三七皮笑肉不笑,“但诚意不够。”
妙手奇道,“你还要什么诚意。”
三七回到他面前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这是求娶?那总要有个定情信物吧。”
妙手:“也是,这有一块我的令牌,见令牌如见我,这样够了吗?”
其实三七估摸着,这就是妙手全身的家当了,虽然说他是个堂主,可两次见面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一套,身上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例如时下儿郎佩戴的玉坠之类。
若是谢言玉,一身衣裳总不肯穿第二次的。
只是不扒掉他的一层皮,又怎么能对的起那盘点心!
三七淡淡点头,神情忽然带了刚刚谢言玉诱哄她的味道,“你有钱吗?娶媳妇可是要花很多钱的。”
这一下仿佛戳到了妙手的痛处,他捂住腰间,“钱,哪有钱,我的钱都养手下了。何况你还不是我媳妇呢,就想要钱,要是这样的话这个媳妇我不娶也罢。”
这还由得了你?
三七直接伸手,往他腰间探去,“谁娶夫人不得花钱,彩礼、下聘,都要钱。如今这些小钱都不想出,我还能指望你以后吗?”
三七入戏深了,不自觉的将自己带入普通女郎,此刻冷着脸胡搅蛮缠的样子,倒为她注入了一丝鲜活气。
总算不是那个戴着假面的姑娘了。
妙手忽然停手:“这样多好,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做什么要故作老成的。”
三七轻怔,望着自己打闹的手,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意味。
这一幕,让暗处的谢言玉目光冷了下来。
妙手还在继续,“怎么上一次还梳着好看的小辫儿,这一次就穿的如此中规中矩的了。要我说,这颜色太闷了,虽然你穿的好看,但不适合你。”
搭在腰间的手迅速抽回,三七已经恢复如常,“抠门。”
妙手被背刺一下,气的直接将钱袋取出,抛了过去。
痛失银钱,让他脸色很难看,“省着点花,不够,不够再说……”说罢,竟如猛兽在追一般的逃离了房间。
这人……
三七忍不住笑开,等回头的时候,却见着脸色不大好的谢言玉,那眼神有股冷厉,却一息即逝。
嗯……这怎么有点像话本里写的‘夫郎私会小情儿,被大房抓奸呢’?
不是,她在想什么……
她光明磊落的,又惧怕什么。
而且谢言玉交待的事情她做的那么出色,谢言玉必然是要夸她的。
这样想着,三七笑意未收,她暗暗又挺直了背,语气里的骄傲压抑不住,“其实你不必跟过来的,你看,不用你盯着,我也能做的很好。”
这是在怪他瞧着?还是他在碍事了?
谢言玉垂着眸漠然无比。
其实三七很少炫耀什么,她也不会说话,所以话里传递出的意思有些偏颇,只是她还不自知。
谢言玉双眼一颤,将一双乌沉沉的眼眯起,细细描绘少女的脸,她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脸上的梨涡盛起,看起来甜美极了。
只是——不用刻意讨好,也不用揣摩心思,一个盗贼也能让她笑的开心?
好半晌,谢言玉轻扯下嘴角,“笑的真难看。”
三七:???
“你在说什么?”三七觉得自己听错了。
见对方的视线终于完全属于自己,谢言玉忽然笑了。他笑的极为舒展,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你笑的真难看。”
明明是温和之极的语气,但三七却觉得那话甚是刺耳,甚至在他说出口的那瞬间,她的笑容立即埋下,“我没有在意过……”
她很少笑,也就没有在意过自己笑的是否好看。
三七的情绪从来不在谢言玉面前隐藏,所以她的难过也表现的很明显,这是在别人面前不曾有的。
谢言玉当然看的出来,沉默了片刻,他压下心里那股道不明的感觉,“三七……你这次做的不错。”
面对谢言玉的安抚,出乎意料的,三七并没有笑,而是低着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
马车上。
来时的路有多么轻松,回程的路就有多么压抑。
从简受不了这气氛,打了个哈哈开口,“傍晚了,这街上出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可真热闹呀。”
“唉,那边有个杂耍班子,好精彩啊~”
见马车内始终没有回应,从简放出更夸张的语气,“那边,那边有个捏糖人的。你别说,捏的人还怪像呢。”
道路宽敞,集市喧闹,烟火气弥漫在这条主道上。
过了许久,车里终于传来淡淡一声,“停车。”
马车被从简牵去了路口,两人身边也没有多余的小厮跟随,谢言玉戴了顶帷幔,缓步走在前方。
这时候的贵家郎君、女郎们也有因为身份不便,而戴着帷幔出游的,因此谢言玉的行头并不突兀。只是能把帷幔戴的如此好看的并不多。
捏糖人的地方人很多,一双老者的手灵巧的拉着糖人的形状,周围好奇的小孩不时鼓掌欢呼,又惹的路过的百姓驻足停留。
谢言玉立在那儿,静静的观看了一会,“老伯,帮我捏一个糖人吧。”
拥挤的人群散开一条小路,供谢言玉通过。
秦老汉捏糖人的地方,就是个小摊,哪里迎来过如此通身华贵的郎君,他将手擦了又擦,笑的慈蔼,“不知郎君要捏谁?可有个参考?”
谢言玉:“要捏的是个年轻的女郎。”
秦老汉立即从手下的整块麦芽糖中取了一棒,依言捏了个少女的身子。
而三七站的不远不近,虽面上怏怏的,一幅兴致不高的模样,可眼神却顺着老汉的双手一眼不错的看着。
帷幔下的视线收回,谢言玉声音染笑,“这位姑娘皮肤很白,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
这也好捏,秦老汉很快捏出了下巴尖尖,脸颊肉肉的小脸,又粘了两小块糖霜,滚成了圆球,一手一摁点在眼睛上,娇俏的姑娘大致就有了轮廓。
谢言玉又道,“可这姑娘鼻头圆翘,又时常虎着脸没有表情,像个受气的小猫……”
如此形容,除了身后站着的三七还能有谁,秦老汉看的笑了,“原来是要哄小娘子开心呀。”
有了现成的参照物,秦老汉捏糖人的速度就更快了,几个起落之间,模具便倒扣在桌上。
等糖人固定成型的期间,秦老汉瞅了两人一眼,“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家那位婆娘总是生气,一生气我就给她捏一个糖人,有她皱眉的,笑着的,骂我的,关心我的,那时候时光想想都让人开心。”
即使一介布衣,谢言玉也极有耐心的听着,他笑着赞美,耐心的回应,“那老伯的夫人一定很美。”
“哈哈哈,美,怎么不美,女儿家和情郎在一起的怎么样都美。”磨具晾凉,糖人被完整的取出,老汉笑眯眯的将竹签递过去,“小郎君快去拿去哄夫人吧,小夫人可是看的双眼都快黏在这糖人上面了。”
才没有。
三七气鼓鼓,飞快的移开视线,转而做不经意状打量周遭,之前的杂耍班子结束了一轮,从街头又来到这边重新耍了起来。
三七假意专注的看着那边,可脚下不肯迈出半步,离杂耍班子更近一些。
“三七。”谢言玉失笑,捏着糖人走近了些。可话音落下,嘈杂的人声中混了一个稍显油腻的男声。
“哟,这是哪家的俏姑娘。”
在三七以为有登徒子调戏自己,就要动手之际,那人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更大声道了一句,“这是哪家的女郎,戴着帷幔做甚。”
“难不成花容月貌被挡住了,不会觉得可惜。”
三七愣住了,她的手放在腰间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今日没有带刀,而是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三七面色古怪,回头又看看谢言玉。
嗯,清冷飘逸。
嗯,风华绝代。
嗯……手上还捏着女郎爱吃的糖人。
三七悟了,手悄悄的松开了,退了一步。
而帷幔下,谢言玉唇角微僵,一言难尽的看向朝歌。
朝歌是朝颜的哥哥,两人皆是齐国公的血脉,可一字之差,好像让这对兄妹的脑子长得不大一样。
朝哥此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他被小厮簇拥,打着扇,摆出了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小美人,快给爷看看你的面孔是否如你的身段一般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