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首尔初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李海妍在练习室练舞练到浑身湿透，随便把羽绒服套在身上就回宿舍，出门那一瞬间的刺骨让她感受到了雪夜的不友好，心里埋怨这不知时节的雪，然后把鼻嘴缩进围巾里取暖并加快回去的步伐。

    彼时她还是SM这座造星梦工厂中众多不知名练习生中的一个。但这么说似乎有些不甚准确，因为在公司内部，已经有很多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头衔和光环加在她身上了。

    “俞永镇外甥女”“李秀满钦点弟子”“金希澈妹妹”“人群中最漂亮的女生”“创作才女”.....

    她被这些头衔和外界的期待压得透不过气。不过是公司制作人加理事的外甥女，不过是被李秀满社长挖回来的练习生，不过是因为舅舅的缘故自小就对音乐方面有点兴趣...所以千双眼都在盯着她，尤其是在她被纳入又排除在f(x)出道名单之外时。

    对于幼时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初雪，那时李海妍也只觉得恼人。

    本该属于2010年的初雪在2011年初才姗姗来迟，那时候李海妍刚参加完一个颁奖礼，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之后，她望向窗外才后知后觉发现飘了雪花。

    “初雪呢...”李海妍喃喃自语。

    “是啊，给父母打电话问候一下吧。”

    安载硕这样说。那时他接任李海妍的经纪人还不到半年，只知道她父母长年在美国，她只是在寒暑假会飞去待几个月。对于李海妍和父母关系冷淡这件事，他只是听金希澈提起过，具体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听到这句话，李海妍沉默了好一会儿，车子缓缓行驶了好久，她才云淡风轻地开口：“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

    安载硕心里憋了一句“怎么会是打扰呢”没有说出口——这孩子几乎没有主动提过父母，每次谈到也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

    李海妍一直歪头看向车窗外，不知道跟雪花纷飞的首尔隔了足足一个太平洋的洛杉矶，有没有飘起雪花呢？

    2012年初首尔飘起的一场雪对李海妍来说绝对是难忘的。

    “2011年是属于李海妍的”这句话绝非凭空出现，《Heat Wave》掀起的全民热浪潮，《Before You Go》让人对她的舞台魅力和舞蹈实力刮目相看，在中国突如起来的人气爆发也始料未及，随之而来中韩两地密密麻麻的行程，让她毫无喘息空间，但好在every effort pays off，一切都有好结果。在出道一年多后，她成为了民众心里的“大韩民国宝藏女孩”。

    有一天她赶完行程之后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家里的灯亮着，按完密码开了门之后，父母忙碌的身影让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你这孩子，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

    李海妍刚进家门，头发上还带着未融的雪花，俞恩善轻轻弹掉她发丝上的雪。责备的话语落在她耳里，李海妍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搞得俞恩善慌乱地掏纸巾擦掉她的泪水。

    她看着妈妈眼下的慌乱，突然就笑了，原来那个潇洒自如的大画家也会因为女儿哭了这件小事而不知所措啊。

    因为2011年的圣诞节没能和女儿一起度过，所以李父李母特地找了时间回国与家人团聚，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场纷飞的鹅毛大雪。

    雪落无声，人有情。

    后来回想起来，李海妍都十分感激这年的冬天。这是他们家庭关系重要的转折点，她那一直忙碌的父母愿意在假期来探望她，而不是要她在假期时飞去大洋彼岸找他们。

    2012年，李海妍紧张地低头伏案准备高考，她望着书桌前窗外的那棵树一天一天掉光了叶子，直到树干光秃秃了无一叶时都没等来一场雪。

    有时深夜从辅导班回宿舍的路上，她就在想，自己有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学习呢？上一个普通大学，甚至是不上大学都完全没有关系的，为什么要跟公司那么奋力抗争要好好准备高考呢？这是她的自负心，从小养成的不能比别人差的自负心，也是她的责任心，想要努力给喜欢她的粉丝们树立好榜样的责任心。

    她希望被人提起时是“事业和学业能兼顾得很好的艺人”，而不是“为了专注演艺事业放弃学业”，正是这份坚定的决心，所以李海妍才能狠下心来像普通高考生一样披星戴月地用功读书。

    都说韩国人是熬夜和冰美式的民族。那时候，高中生李海妍早上五点钟起床，去学院补习两小时后再去学校学习，晚上晚自修下课后又去学院补习，回到家后一天就快要结束。

    李海妍就是那时候起才开始嗜糖的——她需要冰美式来提神，但又受不了满口苦涩，所以只能寻求糖分的帮助。

    她在那年还做了一件冲动的事，推特上隐隐的diss让李知恩的粉丝集中火力攻击她，随后又被有心人利用，网络上爆发了对她的大规模anti，最严重的在她高考出考场时用难听的话破口大骂并往她身上泼咖啡。

    同时，她同李知恩的关系也降落到冰点。曾经聊得来的姐姐好像就此要老死不相往来。那时的李海妍十分黑白分明，又护短得很，每每想起李赫宰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再也不想跟让他陷入如此境地的李知恩再有任何关系。到底是年轻。

    高考的升学压力、被anti谩骂、被公司数落，2012年的冬天是寒冷刺骨的。

    但2013年初的一场雪带来了首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是自推特事件后唯一的幸事了。从那之后，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似的，大众像是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对她恶语相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个被大韩民国捧在手心的“宝藏女孩”。

    年轻的女孩也是那时候才看清楚舆论的力量。她能被舆论捧上天，也能被舆论打入地狱，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2014年是她全面登顶的一年，五月底发行的正规二辑和七月发行的后续专辑，让她成功在年底拿下四个大赏，但即便如此，还是抵不住谩骂和诋毁。

    “MMA的年度歌手也没什么好牛逼的，MMA一年能分出去三个大赏呢。”

    “金唱片音源大赏凭什么是她啊，关于我的音源也没好到那个地步吧。”

    “首歌真是越来越野鸡了，干嘛要冠上首尔的名号啊，轮到谁也轮不到她拿大赏吧。”

    “KMA的专家们也收SM的钱了吗？亏你自诩最权威最专业，年歌怎么样也不会轮到关于我吧。”

    但黑粉们稍微搜索一下就会知道，《关于我》拿下了音乐节目16个一位，melon年榜第二，GAON榜单音源销量、实体销量、综合销量都断层式第一。单论成绩，她就是值得四个大赏的水平。

    面对这些，李海妍能怎么办呢？那个时候她也才20岁出头，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公司的背后操作，她才有资格拿到大赏。但向来心高气傲的SM，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去发动公司人脉操作大赏呢。

    2014年准备和姜涩琪的年末舞台时，恰好碰上了初雪，李海妍耐不住激动之情从练习室里撒丫子跑出来看雪，就连外套也忘了穿。

    “你呀，外套不穿就跑出来了。”

    正当李海妍被袭来的寒气冻得直哆嗦，后悔没穿外套下来时，姜涩琪给她披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涩琪呀，2015年一切都会好的吧。”

    “一定会的，2015年我们一起幸福吧！”

    彼时笑意盈盈眼神潋滟的李海妍还没有意识到，2015年她的寒冬才真正到来。

    在一巡演唱会落下帷幕之后，父亲患病的消息把她一把拉入冰窖。

    她的世界开始下雪。

    2016年的春天，有个人永远地离开了她。

    再也不会有人会给她讲那些奇怪的医学知识，再也不会有人会攒着休假，在圣诞假飘洋过海来首尔和她团聚，再也不会有人会在她生日时给她寄一封手写信，再也不会有人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上祝贺她，再也不会有人在婚礼上牵着她的手把她交付给未来的新郎...再也不会有了。

    冰雪总会消融，人总是要向前走。

    2017年她有了陪她看雪的人。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首尔迎来了初雪。

    处在热恋期的小情侣在初雪时总想见上一面，于是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在2018年的第一天凌晨三点钟在首尔郊区见了面。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口罩，两颗脑袋靠在一起傻傻的笑着。虽然全程连互相的脸都没有看到，但是和恋人一起看雪的喜悦溢于言表。

    即使宋旻浩本人也已经冷得不行，他还是尽可能为她挡风。靠在他肩膀看雪的时光，比发表大赏感想还幸福。

    那是第一次李海妍觉得，跟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寒冷冬夜也是温暖的。

    2018年的雪同去年并无二致。但不同的是，李海妍为了陪GongDa没有出门，窝在家里的阳台上和它一起透过窗户看雪。

    她有预感，GongDa能陪伴她的日子不多了，所以让相处的时光再走慢些吧。

    春天来了，GongDa走了。

    李海妍觉得，自己在一次次与挚爱的离别中被迫长大，被现实推搡裹挟着迈入成熟。

    她在SM和CJ的注资下，成立了Hi Story，她真正成为了需要对整个团队负责的老板，她不再是单打独斗的solo歌手，她的背后，有Hi Story团队的支持。

    人生常态，难免迷惘，难免失落，难免失望。

    2019年的主题是「迷失与寻找」。

    2019年底，她在冰天雪地的冰岛找回了迷失的自己，也放下了心里的包袱，重返纯粹和真我。

    她又成为了她自己。

    2020年伊始，首尔初雪，李海妍和宋旻浩坐在她家楼下的长椅上。看雪，看月亮，看心上人。

    “我们会一直相爱到白头吗？”

    “当然了，我们不是约定就算分手也要最爱彼此，渣男渣女也要一起做吗？”

    “我们会一直相爱到白头的。”

    “真的吗？”

    “在月亮下许下的誓言，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在初雪时许下的誓言，也绝对不会改变。”

    承诺和誓言都不可靠，但是许下诺言的心却无比真诚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