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莎戳了戳朋友们，大家神情微动，没有做什么，只是先行离开。

    一路安静地离开，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克莱尔被手、枪的事情弄得十分警惕，下山时始终观察着四周。他举目远眺，看到山脚下花田的外面，除了土路和农田之外，左手边比较偏僻的地方居然冒出了炊烟。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大家都看到了北边的山脚下有个简陋的土房子，外边围着几根栅栏，似乎有个人蹲在那里做饭。

    这里非常偏僻，周围没有人居住，但偏偏就有个人的家在这里。

    下山之后，他们朝看到炊烟的方向走去。

    入眼的是一间用泥巴和茅草堆起来的土屋，这在被誉为富裕之乡的婆薮提婆村里十分奇怪。屋外的两棵树上挂着细绳，几件老旧的沙丽晾在上面。院子里摆着些瓶瓶罐罐、竹篮和树叶，周围还有人工开垦的菜地。

    一个细瘦的身影蹲在院子里，那是个女孩。此时她背对着众人，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柴火和锅灶，煮着什么东西。

    克莱尔看着那件古旧的沙丽，总觉得有些熟悉。

    女孩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了两下，转身端起身边的陶罐，露出半张年轻的脸庞。

    克莱尔立刻认出了那是他昨天上午在神庙门口遇见的，拿着花篮的女孩。而迪莎和霍巴特，则是在晚上见到过她向巴拉吉行礼。

    “我见过她，她叫做茉莉。昨天我看到她向戈帕拉献花。”克莱尔悄声说。

    “是吗？”迪莎说，“我觉得她可能是……”

    她对朋友们做了个口型：不是茉莉（Jasmine），而是杰西（Jass）。

    迪莎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率先走上前站在篱笆外面，对女孩说道：“杰西，是你吗？”

    女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煮着粥。

    “我昨天总觉得你很眼熟，今天再次看到你，终于想起来了。你长得很像你的姐姐，妮哈，你还记得她吗？你的父亲，夏尔马院长，拜托了很多人，一直在找你的姐姐和你。”克莱尔也上前说到。

    女孩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

    “如果你真的是杰西，回应我们好吗？我们是来带你回家的。”

    “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杰西非常冷静，并没有表现出多年后见到熟人的感慨，也没有看向他们，“直接说吧。”

    克莱尔叹息着：“我们确实想要弄清楚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但我们也没有骗你。夏尔马教授真的在找你，他给很多人看了你的照片。虽然当时你还不满十岁，但是，冥冥之中，我们知道你就是杰西。”

    “我们都是孟买大学正在任职的老师。”克丽缇推了推霍巴特，“货真价实。杰西，你愿意相信我们吗？”

    霍巴特猛地点头。

    杰西放下勺子，转过头审视着克丽缇和霍巴特。过了几秒，她站起身来：“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们就敞开心扉说。你们现在都知道什么？”

    “我们在山上遇上了贾瓦拉，他告诉我们是村子里的人，因为钱杀死了妮哈，把你绑走了。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克莱尔回答。

    杰西还尚显稚嫩的脸上却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笑容：“钱吗？为了钱的人不是他自己吗，他不是为了钱和我姐姐结婚的吗？”

    霍巴特倒抽了口气。

    “那为什么你们再也没有回到孟买，妮哈又是怎么回事？”克莱尔问。

    “这样吧。”杰西不欲多言，指了指烧着柴火的土灶，“我正在给室利戈帕拉煮牛奶粥，再准备其他的食物。你们来帮我，等供品准备好，上主满意之后，我就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所有事。”

    克莱尔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我向戈帕拉顶礼时，祂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他把幻境中看到的内容讲述出来，听到这些杰西也有些惊讶。她表示，当时自己就在那辆车上，亲眼目睹了前因后果。

    “既然你亲眼看到你的姐姐被村长掐死，你怎么还会留在村子里呢？”霍巴特问。

    杰西垂下眼眸，仿佛在掩盖脸上的悲伤，又仿佛是要掩盖自己平古无波到极点的眼神：“我在这里寻找最真实的自我。”

    几人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她也没再多说，继续准备着供品。他们互相对望着，试探着走进篱笆里面，见杰西没有反对，便动手帮忙起来。

    迪莎搅拌着大米和牛奶，防止糊锅，克丽缇准备着奶油，霍巴特和克莱尔则自告奋勇到菜地里去摘一些莴苣和红薯叶回来。

    菜地里有着一些常见的好养活的植物，还有辣椒花椒之类的香料。在菜地边上，还有块似乎是草药圃的地方，克莱尔多看了几眼，总觉得十分眼熟。

    那不是……对了！那不是克丽缇画的那幅桑吉万尼的手绘吗！

    “克丽缇。”霍巴特指着那几株草药问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神草桑吉万尼？长得和你画的太像了，怎么会在现实里真的有这种草？”

    克丽缇吃了一惊，赶紧跑到草药边上，蹲下来仔细观察着草叶：“真的！真的就像是传说中说的那样！”

    霍巴特立刻搬起自己摘的莴苣和红薯叶，回去放到土灶边上，对杰西说道：“杰西小姐，我们在草药圃里看了奇怪的植物，长得很像《罗摩衍那》中的桑吉万尼。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面见到，那是你种的吗？”

    “这片草地是我为上主保管的。”杰西说，“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属于上主。”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种下这些草的？”

    “十年前开始，我为上主照料这片菜园。”

    “那它真的有传说中那样的功效吗？”

    杰西点了点头：“桑吉万尼不仅能解毒，还能让人看破迷雾和虚幻。我也是喝下了药汁，才明白之前我看待世界是多么地片面。我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决定在这个地方苦修，直到我能够了悟真知。”

    听到她这么说，其他几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草药圃，想着是否应该也喝一些，也许也能大彻大悟。但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准备供奉。

    一个多小时后，夕阳西斜，橘红色的晚霞犹如一根根细丝铺洒在天边。给戈帕拉的供品全部都准备好后，杰西走进屋子，将食物全部摆好。她的屋子里除了一条破旧的草席之外，只有村子家家户户都有的神龛。

    她双手合十，对着神龛上的黑色石头说道：“吉祥的诃利，至高的博伽梵，请接受虔信者的奉献。唵，向您顶礼，遍入世间者。”

    其他几人也跪坐在她的身后，学着她的模样礼敬着戈帕拉。

    仿佛是在回应他们，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舒缓的笛声和低沉的牛叫声。这个声音响彻在四面八方，将他们完全笼罩在里面。面前摆放着牛奶粥的陶罐动了一下，里面的牛奶粥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减少了。

    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这种直接出现在眼前的神迹让他们全都心神震动。

    这是幻术吗？是他们中毒了吗？

    迪莎和霍巴特恍惚中看到一个黑色皮肤的小男孩，探头出现在房梁上面。祂抓着绳子跳下来，笑嘻嘻地将手伸进陶罐，抓起牛奶粥朝自己嘴里塞去。

    祂张开嘴，迪莎看到了太阳、月亮、无数的星辰，看到了彩色的星云、吞噬的黑洞、旋转的宇宙。她浑身一软，跪不住地倒在了地上，极冷和极热在身上交织着，让她瑟瑟发抖。

    “上主啊！”杰西高呼道，“穆昆达啊，解脱者！您的仁慈普惠众生，感谢您赐予我们世间的所有。请告诉我们真相，让我们摆脱愚昧。”

    一声“唵”的声音，像是一个金色的弯钩勾住了他们的肚子，将他们挑向了空中。他们飘了起来，在白色的浓雾中间翻滚着，过了许久，霍巴特忽然感到双脚落在了土地上。

    他发现自己站在偏远的村落里，四周都是农田，但这些农田都被洪水淹没了，所见之处遍地饿殍，哀嚎和痛哭此起彼伏。无数的农民趴在田埂边上，对着被摧毁的庄稼流干了眼泪，洪水当中，几具浮尸已经被泡得肿胀。

    距离霍巴特不远处，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对方哭泣。丈夫的背上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个一两岁的小孩，在他们的身边，瘦弱的皮包骨的男孩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子。

    “完了……完了……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恸哭声延绵不绝，这样的人间惨剧让霍巴特感到难以接受，胸腔里翻滚着窒息而麻木的疼痛。

    男孩拉了拉母亲：“妈，爸。别哭了，我们现在得想想办法。我听同学说，镇上有地方在招工，我可以去帮忙打工。”

    母亲抹着眼泪：“那怎么可以，罗摩吾儿。你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到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