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萤

    燕琢穿着一身云蓝色的长衫,头束玉簪,腰间坠着一支骨扇,独自一人走在海市的大街上。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微服逛海市。宫主虽然将海市交给他管,但他从来只是听听手下的告禀,看看他们呈上来的文书,指点指点大方向,却从来没真正到这个地方亲自转转。

    上一次微服还是陪着自家宫主出来,没想到亮出身份还在竹箱斋碰了个壁。

    后来在云记那边就更有意思了,那位云老板进不进南潮阁他其实并不在意,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他比较在意的是,原来海市的生存环境是这个样子的。

    “拳头就是道理”这句话在魔域人尽皆知,不过在燕琢的心目中,这是指堂堂正正的比试。而不是像那些随意上门挑事的泼皮那般,那叫欺负人。

    竹箱斋前,今日除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还有一个圆形的小擂台。擂台上站着一位少女,正叉着腰等待着挑战者,下面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的大声吆喝的,却一时没人敢上去。

    燕琢在擂台旁停下,向旁边一位矮壮汉子打听:“这竹箱斋不是卖宝物的吗?怎么能容忍别人在门口摆擂台呢?”

    矮壮汉子看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是不常出门的贵公子,我们海市经常有这种擂台,比如谁家和谁家要抢一个铺面,那就擂台上立个生死状,或者谁家卖的货和谁家的打了对台,也在擂台上见个分晓。当然,那些直接上门捣乱的不算啊,那些人不讲这些道理。”

    燕琢点头:“这个我懂,我们魔域本就靠拳头讲道理。可是竹箱斋刚刚开业,也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设置擂台呢?”

    矮壮汉子嘿嘿一笑,拿下巴点了点旁边那条长长的队伍:“就是因为那个。”

    “竹箱斋每天排队的人太多,昨天更是突然宣布五楼暂时关闭一日,让很多人十分不满。所以啊,今天竹箱斋就设了这么个擂台,说只要在台上这位少女手下撑过三招不掉下来,便可以免除排队,直接进去挑选。”

    “她?”燕琢多看了台上的少女几眼,“看上去还不到十八,在我们魔族中连女人都算不上。三招之内什么的,口气会不会太大了些?”

    “嘿嘿,这么想的人本来不少,”矮壮汉子一指角落处的帐篷,里面隐隐可见各种光华亮起又熄灭,“被她打下擂台的人都在那边排队治疗呢,两个时辰了,还真没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三招!”

    “这么厉害?!”燕琢两眼放光,一敲手心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他对厉害的人一向很感兴趣,更何况是这样的少女。年纪轻轻就敢摆这种擂台,一定有过人之处!

    少女的目光环视着台下,扫到燕琢的时候毫无停顿地一带而过,仿佛只有对手能引起她的兴趣。

    “我来!”终于又有一名劲服青年跃上擂台,与少女互相抱拳行礼后,便向着对方直冲而去!

    燕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擂台上的画面,不得不说,这位少女看上去虽然身形不高也不壮,出拳的速度却是极快,力道也极狠,与那青年对拳一轰,居然是青年向后滑去数步,少女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厉害厉害,燕琢取下腰间骨扇,轻轻摇了起来。

    他眼光不经意一瞥,突然留意到身旁不远处的一个戴斗笠的男子。那人也是站在人群后面,手中居然隐隐显出一片血红色的光,上面一个魔族古字一闪而逝。

    燕琢顿住动作,拧起了眉头。

    他没有看错,那是一个在魔域中都被禁用的魔族符咒,中咒者的身体和神魂都会被逐渐焚烧干净,彻底灰飞烟灭。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还是在月海宫的藏书阁地下室里看到过这个符咒,后来问了裴炜,才知道原来这个符咒如此恶毒。

    那个戴斗笠的男子已经悄悄抬起了手,掌心朝向了擂台上的少女。

    燕琢骨扇骤然收起,向着那男子的手腕处猛然劈下!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已经掠到擂台之上,一道白光向着男子兜头砸下,将那男子和符咒全部禁锢在了一束如同钟鼎般的白光之中。

    只有男子的右手从腕部齐齐切断,伴随着他痛苦的哀嚎声掉落在了地上。

    擂台旁的看客们吓得四散奔逃,擂台上,那名少女竖着一双柳叶眉瞪向燕琢,她身旁则站着一位老者,便是竹箱斋那位金丹境的看门管事。

    被林溯唤作“夜伯”的管事伸手一握,那道钟鼎般的白光收得更紧,那枚符咒在其中也彻底湮灭。

    夜伯这才朝着燕琢行了一礼:“多谢……”

    他看到燕琢暗暗摇头,才急忙改口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少女的面色却依然冷淡,甚至“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了一边。

    燕琢挑了挑眉,心想我这帮忙还帮错了?他也冷笑了一声,道:“不敢当,在下可能是多管闲事了。”

    夜伯愣了下,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立刻明白了什么,躬身道:“公子莫怪,我这孙女不懂事……”

    “爷爷!”少女终于忍不住,“这人明明是多管闲事!我早就发现那人手里有符咒了,他难道能伤得了我?!而且他万一刚刚打偏了,反而会伤及无辜!”

    燕琢直接被气笑了。

    夜伯脸色一变:“住口!人家帮忙就是好心,你这么说像什么话!”

    少女不服气:“我说错了吗?不然这样,我们魔域一向最讲道理,只要他能在三招之下赢了我,我就承认他是好心!”

    夜伯只想飞起一脚把自家孙女踢回竹箱斋。

    “行啊!”燕琢也来了性子,“比比也好,姑娘的三招十分了得,在下正好想请教请教!”

    他飞身跃上擂台,看了眼台下。

    戴斗笠的汉子已经被竹箱斋的人带走,地上的断手和血渍也被人打扫干净。那些原本围观的人远远看着他们这边,却依然不敢靠近,竹箱斋的人似乎也隐隐拦住了擂台的路,让他们这一场成了没有观众的比试。

    很好,他喜欢这种比试,输了也不丢人,嗯。

    少女的三招出得很快,快如闪电,悍如猛虎。燕琢没有祭出自己的本命武器,甚至连手中骨扇都重新挂回了腰间,他就这样硬与对方轰了三拳,毫不意外地,在最后一拳时掉落到了擂台之下。

    厉害,确实厉害……

    燕琢擦了一下唇角的血丝,朝着擂台上的少女一抱拳:“是在下输了!”

    夜伯却吓坏了,急忙上前又是道歉又是帮忙查看伤势,都被燕琢一一挡了。

    他自己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丢到嘴里嚼碎咽下,这才站起身,转头就走。

    “喂!”少女却叫住了他,“你等等!”

    少女从擂台上跳下来,有些踌躇地走到燕琢身前。

    “我知道你最擅长的不是用拳,”她不解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武器?”

    “能用武器吗?”燕琢挠了挠头,困惑道,“我之前看了半天,上台的人都没用武器,我就以为只能比拳。”

    少女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是我胜之不武,我刚刚想了想,自己说话确实也不太合适。这样吧,为了补偿你,我送你点东西。你想要什么?先说好不能太贵啊,竹箱斋的东西也不行,我买不起,最好是吃的,最好是云记蜜果坊那种吃的,我好问爷爷要钱去买,顺便给自己也留些。”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笑来,似乎马上就能吃到那些美味的蜜果一样。

    燕琢面对这位喜怒皆形于色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无言,他捏了捏自己的袖袋:“我有钱,可以先借你。你爷爷现在挺忙的,等他不忙了你再问他要,然后再把钱还给我,怎么样?”

    少女眼珠子一转,觉得这方法好像可行,于是一点头:“成交!”

    两人说走就走,并行着向云记的方向走去。

    夜伯看着他们俩的背影,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最后摇了摇头。

    终究没去阻拦。

    一路上,两个年轻人倒是自来熟,少女自称名唤“夜萤”,是竹箱斋看门管事夜伯的孙女。

    燕琢于是问道:“你爷爷是金丹境的魔修,为什么会愿意在竹箱斋做个看门的管事?”

    夜萤咬着刚刚顺手买的糖串,含糊应道:“你是在套我的话?”

    燕琢乐了:“我这不是直截了当地在问么?”

    夜萤白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糖串。

    燕琢嘿嘿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和你爷爷肯定是被人追杀过,然后被竹箱斋的林老板救了下来,你们感激林老板的救命之恩,就一直跟着他了对不对?”

    夜萤嚼着糖串的嘴巴直接停住,她震惊地看向燕琢:“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林老板?”

    燕琢心想这姑娘也太好忽悠了,脸上却显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你猜。”

    夜萤缓缓地咽下嘴巴里的糖串,最后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道:“反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家里人都死了,爷爷带着我逃过了魔域边界在人族那边躲藏。没修行的魔族在人族那边活不下去,爷爷就把自己的真元不停地渡给我,自己都快撑不住了,但是又不敢回来,因为仇家封锁了整个边界。后来我们遇到了林老板,林老板送给了我一块平安锁,我戴着它居然可以在人族的环境里顺利地活下来,爷爷也不用再给我渡真元了!为了报恩,我们就一直跟着林老板帮忙打理生意,最近也跟着林老板到了这边。”

    果然套出了话,燕琢反而一时有些无措,他偷偷瞄了一眼少女低落的眉眼,斟酌着问道:“那,你们家的那些仇人呢?”

    夜萤摇了摇头:“爷爷说都死光了,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真的吧。”

    燕琢放下心来。

    夜萤狠狠咬下糖串上的最后一口,抬起头,忽地又笑了。

    “云记!我们到啦!”她指着前方的店面招牌道。

    “每一种口味我都要买一点!喂,你身前带的钱够不够?!”夜萤一伸手,作势就要拿钱。

    燕琢急忙拢住袖子:“进去看看再说,可不敢把钱直接给你,你这么能打,直接抢走了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你。”

    夜萤翻了个白眼:“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居然这么小气!”

    燕琢梗着脖子:“这个跟长相有关系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进“云记蜜果坊”,店铺里客人很多,他们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客人都是静止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当燕琢终于发现情况不对时,他的脚已经踩入了一片涟漪之中,而且不管如何使劲儿都无法退出云记的门槛!

    他只得用力回身,在上半身被拽入涟漪的同时,将一道白光打在了匾额上一只精魄的身上。

    从门外看去,燕琢和夜萤就像两个背对门口挑选货物的客人,只是店铺的门帘很快便遮住了他们的身形,让外面的人看不出他们的样子,甚至看不出,他们都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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