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安?九安!”

    苏时宜朝门外喊了两声,院子里的人磨磨蹭蹭的,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不得不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过来坐。”

    而后将笔递到那人手上,纸张一摆,没等他答应,就兀自又道,“先写第一个方子。”

    眉头一蹙,九安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杨春琴,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后,就在苏时宜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的时候抬起头。

    “孩子刚醒,需要人照顾,这里不用守着。”

    这句话说得不算隐晦,杨春琴又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这是赶人的意思,又因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当即爽快应下,匆匆两步从两人身边离开。

    苏时宜脸上堆笑,方才她顾着脸面没有解释,现下有了机会,自然知道该说几句,只是话还没出口,就看九安的眼睛瞥过来。

    “怎么,你不会写字?”

    “可不就是,”苏时宜狠狠的点头,又觉得表达的不妥,随即解释了一句,“也不是不会写,我这手整天舞刀弄剑的,少有拿笔的时候,生疏得很,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你说是不是?”

    看他依旧冷着脸,只能妥协道,“请你吃饭,就帮我这一回,就一回。”

    求人就得伏低三分,苏时宜看着九安那张仍在等着自己提条件的脸,总觉得这人像是想狠狠讹诈一笔。

    平时装模做样,跟个软兔子一样,关键时候却耍起心思来了。

    苏时宜暗暗盘算着,又在心里复盘了一下自己的字迹,只得无奈认怂,“条件你提,只要别太过分,我都答应你。”

    九安这才捻了捻手中的笔,在砚台中沾了墨,“写什么,你说。”

    他的字工整好看,除了写得磨蹭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苏时宜一张方子前前后后重复了七八遍,才终于将写好的纸张拿在手上。

    轻轻抖着晾墨,她一边念着第二个方子,一边不忘打趣九安,“你这写字速度,也就比乌龟快一点点。”

    “求人办事也这么嚣张啊?”九安笑道,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紧不慢的。

    “我可许了你条件的,这已经算是公平交易了!”苏时宜强调了一句。

    不过这副嚣张劲却没有维持多久,第三个方子时,写字的速度变得更慢,苏时宜却赶不上了。

    九安不得不停下来等着她,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失笑道,“快些想吧,天都黑了,还想留下来吃饭不成?”

    被他这么一提醒,苏时宜才后知后觉地朝门外望了望,杨春琴果然已经在做饭了,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烛灯,连那个叫颖颖的小孩子都下了床,拿着大大的茶壶懂事地给两人添了水。

    罢了,也不着急现在拟出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从九安笔下抽出纸来甩了甩,折了三折藏进衣服里,而后拿着桌子上另外两张走出门,对杨春琴好一顿嘱托。

    她家本是清贫,如今丈夫又生死未卜,家里一时间凑不出像样的吃食,可整日吃惯了自己和九安做出来的难吃的饭菜,竟然难得觉得香气四溢。

    因此原本打算赶紧离开的苏时宜,在杨春琴稍作邀请下,几乎立刻应下来,在九安不解地目光中又坐回桌子上,与杨春琴喜笑颜开,吃了足足两大碗米饭。

    而后才踏着月色,拉着那人朝城中走去。

    “你倒不见外,”九安跟在身后,学着苏时宜的语气笑她。

    “你不也吃了两大碗,”苏时宜笑道,“这几日瑾月不在,饿坏了吧?”

    是饿坏了,瑾月给他们备了不少吃食,大鱼大肉冻在窗棂上,米却最先没了,喝粥喝得久了,觉得什么都好吃。

    “还想着带你去城中吃点好吃的,现在倒好,什么都吃不下了。”

    “你这人……”苏时宜被他气笑了,“方才说请你吃饭,你一百个不乐意,现在吃饱了,又开始说这个。”

    “我是觉得,他们家本就清贫……”九安叹了一声,又想起来其实自己和苏时宜两人如今也很清贫,苏时宜好心行医,已然比自己高尚了许多,他说这话反倒没资格了。

    却没想到苏时宜接过了话茬,她没生气,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你不了解,其实这样的人家,我见得多,能留下来吃饭,他们也很开心。”

    说罢又朝九安催起来,“走快些,过会儿店家关门了,明日可就没饭吃了。”

    “长宁州没有京城戒严,不会关得这么早。”

    苏时宜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怎么又知道?”

    “……我只是被关了三年,不是一辈子。”

    也对,不过……

    苏时宜仍打量着他,又问,“你不是说自己没记忆了吗?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哦,”九安这次却低下头来,他大概是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被这么骤然问起,一时间竟连说话都变得吞吐,“也不是全无……时断时续的,有些时候做梦,也会突然想起一些……总归……”

    他难得露出这么窘迫,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事情一股脑推到苏时宜身上,“我不懂这些,你不是会医术吗,也不懂?”

    苏时宜哈哈大笑,她也没想到九安能有这么大反应,看他模样可怜,索性也不再逗他,随口换了个话题,“欸,你们总说京城,京城到底叫什么啊?”

    言罢笑着去等九安的回答,却见那人神情一怔。

    坏了。

    她给说漏了。

    苏时宜慢慢收起僵在脸上的那抹笑,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脑子几乎要烧冒烟了,才给自己想出一句找补的话。

    “你不是说……不是说我懂吗,我问你几个问题,看看你能记得多少,”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还觉得我同你一样失忆了?”

    “盛和京。”

    “什么?”

    “我说京城叫盛和京,”九安兀自一笑,“你问我问题,自己紧张什么?”

    “哦,”幸亏九安没什么心眼。

    苏时宜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在街市就在眼前,她只当这个话题揭过片去了,左顾右盼找了家医药铺子,一头扎了进去。

    药铺本就冷清一些,因此关门也早,掌故刚刚戴好帽子,见有人风风火火的进来,又将帽子脱下,朝苏时宜与九安身上打量了一番,语气颇为和气。

    “两位要抓点什么药?”

    苏时宜原本没抱太大希望,草草朝他身后的药盒子瞥了一眼,眼睛才一下子亮起来,“你这里的东西挺齐全啊。”

    说着拿出让九安拟了一半的药方子往桌子上一摆,掌柜伸长脑袋去瞧,也跟着亮了眼睛,“小姐这方子上,可都是宝贝啊。”

    “是有几味宝贝,”苏时宜一个个朝药盒子上找。

    掌柜喜笑颜开,也不知从何处捞了个紫砂杯子,替苏时宜倒了盏茶,“何止几味宝贝,有些药材难得,可谓是千金难求,不过小姐也不必忧心,咱们这店麻雀虽小,胜在五脏俱全,您要的东西,店里都有!”

    “既然什么都有,那张乱七八糟的风寒方子又是哪位大师拟出来的?闹得我还以为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呢!”

    苏时宜兀自嘀咕了一句,接过茶水放在一旁,转身朝杵在门口的九安招了招手,“你站这么远干什么,夜里寒凉,你又不怕冷了?”

    说罢又看向掌柜,“有笔墨吗?”

    九安眼皮一跳,看掌柜眉开眼笑地去找笔墨,再瞧上苏时宜时,听她又催了自己一句,“药方还没写完,好不容易碰了个药材齐全的店,正好一步到位,拟好药方,再将药材一并买了。”

    她只着急自己的方子,九安却担心着另外的事。

    他只是想下山买米的,再破费也只是多出几册话本的钱,哪里想到突然又来买药。

    脚下像是生了钉子,他打定了主意似的立在门口,而后像是突然丢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翻找了好一会儿,又扯出脖子上的坠子拿在手上摸索了片刻,才在苏时宜奇怪的打量下匆匆留了一句。

    “你先在脑子里记着,米店要关门了,我得先去买米,”说罢脚下生风,逃也似的窜了出去。

    掌柜将笔墨摆在桌子上,见苏时宜呆呆地看门外,也循着目光望去,却见方才的小公子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又怕苏时宜也跟着离开,犹豫了片刻,展着眉头去喊她。

    苏时宜被他喊得回神,低头敲了一眼桌子上的笔墨,又看了看掌柜的那只又粗又胖的手。

    “罢了,”她将药方子一折,又收回衣服里。

    “小姐这是何意?”掌柜大惊,“别……别走啊,咱们这里可都是上好的药,旁的铺子里可比不得。”

    “谁说我要走了?”苏时宜淡淡的瞅了他一眼,兀自拿起柜台上的戥子和纸,转身自己包起药来,“你过来看着,一会儿包好了药,一起算钱。”

    掌柜还没反应过来,愣着神点头,看苏时宜动作麻利,也不敢说什么阻拦的话。

    今日平白一场冰雹,生意本来就不好,整整一日坐在店里,也只挣了百十文,不过那几个来铺子包药的客人,却传来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江家小姐下山来了。

    坊间传闻不少,像这样离奇的却不多,他也只当听个乐子,如今看到苏时宜熟练的背影,却后知后觉的吓出一身冷汗。

    别是真的下山来了……

    拿袖子抹了抹额头,掌柜乖乖抱起旁边的算盘。

    那他这价钱……可怎么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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