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狼星关上门，踢掉鞋子，把外套丢在门口的衣架上，拉扯着领带走向窗边。海德薇恰到好处地扑闪着翅膀出现，他抓了一把老鼠肉干喂给她，顺手打开信件开始阅读。

    “你先回去吧，”他皱着眉，勉强想起让等待的海德薇先走，“我之后再回信给哈利。”

    雪鸮不满地用翅膀打了他几下，飞走了。小天狼星迅速把窗户锁上，差点夹住她的尾羽，但他傲慢地无视了海德薇的抗议，把自己丢到客厅的沙发上，把哈利的来信又读了一遍。他看上去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哈利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乐观猫头鹰》的事，想要从他这里了解更多情况。他此前一直在努力回避相关的话题，差点成功让自己不再回想那段日子。他们当时多么意气风发，想要做点事业，可时光一去十六年，还活着的只有三人一家养小精灵，编辑部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那段时光不同于凤凰社。社里的牺牲是崇高的，值得被所有人尊重的，但《乐观猫头鹰》？那只是几个学生在年轻时的一厢情愿，死亡则代表青春的终结。他的朋友大多已经离开，可他还在时间中飘荡，像是被抛弃的孤舟，无序无激情地驶向时间的尽头，回想起那段时光代表他不得不从“英雄牺牲”的宏大叙事中看清一个事实，那就是——死就是没有。死就是无。没有光环，没有鲜花，没有永垂不朽的伟大，只有虚无。

    小天狼星把信放在一边，仰头看向天花板，想要叹气，却只是盯着吊灯出神。外面似乎下起了大雨，可天色却很亮堂，他庆幸自己关上了窗户，却又想不起阳台是否开着。回忆潮湿地渗入他的灵魂，他在磅礴的雨声中质问自己，到底是哪一个选择出了错，导致最后活下来的是他，而其他人死去。

    他的灵魂在记忆中翻翻找找，最终把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拍在他面前。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个无解的问题。再来一千遍、一万遍，他还是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他发过誓的。

    “这就对了，”科狄莉亚的幻影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把双腿搭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我们说好的，平民永远第一。”

    “可以换成我来断后。”他声音嘶哑地说。

    “别傻了，小天狼星，你比我近太多了。”科狄莉亚刻薄地说，“实际点，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救助平民，然后相信我。”

    雨声又大了些，小天狼星不得不拿起魔杖，把阳台的玻璃门关上。他随后点了一根烟，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被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的长束，沿着脸颊和脖颈重重地下垂。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才捡起之前的话题。

    “我相信了你，然后你死了。”他冷冷地反驳。

    “我当时还没死呢，食死徒把我带去了莱斯特兰奇的庄园，你在那儿发现了我的尸体，还记得吗？”科狄莉亚的身影变得模糊，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他刻意不去看她。

    “至少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说，看着烟雾直直地飘上天花板，“那之后简直就是雪崩。先是麦金农一家，然后多卡斯·梅多斯——你以前还夸她有成为领袖的潜质。在那之后卡拉多克·迪尔伯恩失踪了，和你一样。一周后发现了本吉·芬威克的尸.块，普威特兄弟在争夺对角巷时战死——最后是艾丽斯和弗兰克，詹姆和莉莉。好一场盛宴，食死徒吃了个饱。”

    “你不能把这算到我头上。”她冷静地指出。

    “你可不知道莉莉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小天狼星冷笑一声，语气调越来越高，“‘小天狼星，你知道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我们愿意为了彼此去死。’就像我不愿意这么做一样！”

    “莉莉对你解释过，不是吗？只有她能杀死伏地魔，因为你不在神秘事务司工作——”

    “是啊，你什么都知道！”他把一口没吸的香烟丢到茶几上，咆哮着打断了科狄莉亚，双手深深地陷入乱糟糟的头发，雨夜的湿冷很快让他开始颤抖，“可我要是能到得再早一点，他们也不必死在那里！”

    “所以你还在怪你自己。”科狄莉亚怜悯地说，“我还以为十二年过去你能长进一些。”

    “——闭嘴吧，算我求你。你都已经死了。”小天狼星深吸一口气，努力收住自己的情绪，又烦躁地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但科狄莉亚的声音还是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脑子。“明明是你自己要想起我来的，”她嘲笑说，“你干脆把我这个人给忘掉，不就清静多了。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幻觉过不去呢？”

    小天狼星龇牙咧嘴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就像是想要把幻觉给吹走。“算了，”他很快便宣布妥协，“我跟死人计较什么。”

    “这才像话。”科狄莉亚满意地消失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小天狼星乏味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把它关上了。雨声仍旧嘈杂，像是电视雪花，他伸手从沙发边上拿起吉他，随手拨弄着，让乱七八糟的旋律把自己淹没，科狄莉亚又想要出现，被他威胁地瞪了一眼。

    “这可是我的吉他。”她留下一句抱怨，再次消失。

    要是让月亮脸知道，他准得给小天狼星做一次心理辅导。不像小天狼星，莱姆斯·卢平的狼人身份让他没办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必须不断专注于当下，寻找生存的方法。当了傲罗的小天狼星日子却一眼看得到头——上班，追捕犯罪的巫师（其中不乏把麻瓜邻居塞进茶壶的傻冒），下班，回家，照顾哈利或者给哈利回信，之后就吃饭睡觉。如此生活十年，论谁都要变成行尸走肉，也不怪他始终活在过往——没有指责哈利的意思，哈利好极了，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但他不是为哈利而生的。

    他觉得自己就该轰轰烈烈地死在战争里，而不是苟活成如此庸碌的模样。照顾孩子是詹姆和莉莉当初的选择，不是他的——如果科狄莉亚没死的话。她失踪时莉莉正好临产，听到消息时简直快要崩溃，小天狼星毫不怀疑莉莉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的怀孕而后悔。但莉莉是爱比怨恨更多的那种人，她已经决定要去爱哈利了，只好把仇恨的矛头对准伏地魔。结果就是，小天狼星成了哈利的监护人，夜以继日地在哈利的身上寻找詹姆和莉莉的影子。

    他走到书桌旁，抽出信纸，在上面写下“去问你莱姆斯叔叔”，想了想，又改成了“去问卢平教授”。在盯着这行字冥思苦想半分钟后，他又掏出一张新的信纸，写下“圣诞节要不要回家？到时候告诉你”。雨声停下来了，他走向窗边，吹了声口哨叫来自己的猫头鹰，让它把回信给哈利送去。正当他转身回屋时，他却发现外面阳光普照，街道上一片水洼都没有。

    小天狼星打开窗户，又打开阳台的门，把自己丢在沙发上，紧闭双眼。外面根本没有下过雨——但雨真的停了吗？

    “我们愿意为了彼此去死。”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摇着头把脚也放到沙发上，就这样睡了下去。你们知道什么呢，莉莉，死亡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可他又知道什么呢？

    “——他问我圣诞节要不要回家。”哈利拿着信，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这张纸上还有没有藏着别的秘密，甚至还用魔杖画了个猫头鹰的图案，可是小天狼星真的只回了一句话。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把信纸收好，看向守在自己床前的纳威和罗恩：“我们还不如去找瘦瘦。”

    “学校里那么多家养小精灵，我们到底该找谁？”罗恩说，“你说我们去厨房叫她，她会出现吗？”

    “她——她会愿意带我们去吗？”纳威小声问，“编辑部一定有严格的要求，不允许瘦瘦将无关的人带进去。”

    “可那儿都废弃那么久了！”罗恩坚持到，“就算把那里当成旅游景点也没人会反对。”

    “我会反对。”哈利嘀咕说，翻身从床边的行李箱里摸出隐形衣，看向罗恩和纳威，“不过我还是想去厨房问问看，谁要一起？”

    罗恩和纳威动作一致地钻进了隐形衣。

    赫敏还在公共休息室里对付自己的作业，她看上去快要哭了。哈利一行关切地把兜里的巧克力蛙放到桌上，放轻脚步，从公共休息室的门口滑了出去。在门口发现了蹑手蹑脚的金妮。她戴着卢娜的造型奇怪的耳坠，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座雕像后面，探头检查是否有人过来。哈利一行迅速把她拢进了隐形衣。

    “你们怎么都不说一声！”她压低声音埋怨道，又新奇地摸了摸隐形衣，透过它看向外面。罗恩一副对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口气，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要是直接说话，你的尖叫会把费尔奇惹来的。”

    金妮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反驳。“你们也是去找瘦瘦的？”金妮说，四个人一张隐形衣究竟还是挤了点，他们几乎抱成一团，缓慢地向前挪动，“我知道一个厨房的隐蔽入口，弗雷德和乔治告诉我的——”

    “他们怎么不给我说？”罗恩气愤道，“我也是他们的弟弟！”

    “谁知道呢。”金妮不屑地回答，“说不定是因为我的蝙蝠精咒比你用得好吧。”

    她带着三个男生挪到一副画前，伸手挠了挠水果盆里的梨。伴随着一阵哧哧的笑声，梨子蠕动着变成了一个绿色门把手。四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哈利随后拉开了门。

    这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近似于霍格沃茨的礼堂，摆放着四张对应学院的长桌。一百来个小精灵乱哄哄地穿梭在桌子与桌子之间，为明天的万圣节宴会早早做起准备。有几个小精灵正在角落里打盹，被路过的同伴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不得不跳起来加入到忙碌的队伍中去。四个人躲在隐形衣下，轻手轻脚地往边上挪，在一个家养小精灵经过的瞬间伸手，把他抓到了隐形衣下面。衣服更紧张了，他们不得不蹲下来，防止露出自己的脚踝。

    “你知道瘦瘦吗？”哈利问。

    “噢——是、是——原来是霍格沃茨的学生！”小精灵惊喜地说，“您想要吃点什么？我们还在想，今晚怎么没有学生来到厨房——”

    “嘘——嘘！”金妮连忙捂住他的嘴，机警地环视一圈，在确认周围的小精灵没有谁怀疑这里后，才继续说话，“我们是来找瘦瘦的，你能让她来见我们吗？我们就在这个角落。”

    哈利补充道：“别让其他人发现我们。”

    “当然！毛球愿意为您服务！”家养小精灵高兴地说，钻出隐形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金妮几人意识到不对之前，他便张大嘴巴，大喊道：“瘦——瘦——在——吗——”

    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家养小精灵们左右看看，你指指我，我指指你。最终，一个个头比较大的小精灵开了口：“她没在——瘦瘦没在这里，她又偷偷跑出去了！”

    “偷懒！狡猾！不听使唤的叛徒！”另一个小精灵尖声大叫道，“还以为她变好了，结果还是和原来一个样！”

    “她都十三年没有偷偷出去过了，”说话的小精灵被人群淹没，哈利甚至没办法看到她，“说不定是被哪个学生叫走了。”

    “叫走谁都不会叫走瘦瘦！她就是个叛逆的——恶毒的——不尊重主人的——骗子！”

    四人面面相觑，那个痛骂瘦瘦的小精灵又继续尖叫了下去：“她准是不想准备万圣节晚宴了！要给钱才愿意劳动的懒虫！”

    小精灵们的声讨越来越响，整个厨房的天花板都要被声浪掀翻。纳威小声地问其他人，瘦瘦到底去做了什么，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正当他们为瘦瘦的去向争吵起来时，伴随着“啪”的一声爆响，一个粉色皮肤，满脸褶子，眼睛凸出的小精灵出现在他们眼前。她看上去瘦极了，几乎只有皮包骨头，身体比哈利的大腿还细，支撑着大大的头颅。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手上、身上全是泥土，离她最近的纳威还从她身上闻到了一点血腥味。没等其他的小精灵发现，她就抓过哈利身边的面包、火腿和奶酪，又“啪”地一声离开了。

    “禁林！”哈利瞬间反应过来。

    “我们走。”金妮快速接上。

    几个人溜出厨房，留下一片嘈杂的叫喊。伴随着暗门的关闭，一切又恢复了原先那样静谧的模样，厄尼·麦克米兰从他们身旁经过，神神秘秘地伸出手，敲了敲画像上的梨。他们赶在厄尼开门前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