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伟贸进出口的大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人。
今日是第三季度业绩总结大会，也是今年最后一次职务调整。
陆瑶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眼前乌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五十多号人挤挤攘攘地坐在一起。
她也认不出谁是谁，猫着身子，低头从人墙后面穿过，利索地拉过一张椅子。
有同事听到声音回头，见到是她来了，和人换了位置挤过来。
陆瑶的鼻尖即刻被浓烈的香水味充斥，不自觉地把身体往旁边靠。
这一定是Julia，号称伟贸之花，人美声甜，香水味也格外魅惑。
“听说你榜上有名。”Julia的声音甜腻腻的。
说完还俏皮地给陆瑶眨眼。
“什么？”陆瑶心中动了一下，面上平静如初。
“销冠啊，还有升职。”
“哦。”
陆瑶听到销冠时脑中过了一下提成金额，至于升职……
她全然当没听到。
每次都有人来和她剧透说，Jasmine，你又拿了业绩前三甲。
Jasmine，你这次可能能升上去。
……
这些剧透每次都是狼来了，没有后续。
第一年，升三个经理，她业绩排在前三，被周总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谈心，
“Jasmine，干得不错，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成绩，以后前途无量，在公司好好干。”
然后就……没了。
哦，年终给了一个最佳进步员工奖，奖金五百元！
当时她刚刚出来工作，拿着五百元巨款奖金自感荣誉感爆棚，舍不得花，最终存进银行。
第二年，她业绩没排上号，那就不说了。
第三年，业绩直冲第一名，她胜券在握，仿佛看到自己的工牌后缀已经换成经理，工资条上的基本工资多加了两千块。
陆瑶也是憧憬过升职，加薪的，等了五年后，她已经学会彻底躺平。
趁着会议还没开始，她偷偷瞄了几眼自己的亚马逊店铺。
这是她的私人店铺。
后台出现两个订单，刚刚还困顿的眼眸瞬间被点亮。
可惜，这时候主持会议的人来了，抬头看台上，打头那人今日西装领带盛装，头发都被发胶完美定型，似要参加高端国际会议一般。
看这架势应该是周总监。
其他两人应该是伟贸的副总陆总和人力资源黄总，陆瑶揣测着。
凡此种种都预兆着这个会议的重要性，肯定会有人被擢升。
伟贸是泰科科技的分公司，创始人越礼崇尚公平竞争的文化，升职看业绩，每次都要当众宣布业绩，给员工以荣誉感。
可是这么些年下来，伟贸的晋升已经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
三位大佬往会议桌上一座，压力感顿生。
照例是周总监先说话，他说话前扫视一圈，不知是不是陆瑶的错觉，总觉得周总监特意看了她这个角落一眼，还露出了露出了每次和她私聊时高谈阔论的慈祥微笑。
陆瑶抿抿唇，又默默把头往下埋了一点，
被人群完全淹没，她的心肝脾肺肾都彻底舒畅一点。
台上正好是周总监在说开场白。
“圣诞销售季马上来了，各个站点都要做好销售计划和产品规划……”
周总监的声音热情洋溢，像阵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陆瑶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打开记事本，像模像样地在“记笔记”。
其实她在画人头，她妈从三岁给她报美术课外班，现在的效果显现出来了。
开会无聊的时候有个高雅的消遣，画出来的人头至少可以自我欣赏。
她喜欢画各种明星脸，今天想画张不一样的。
陆瑶想了想，那人长得很帅，高鼻深眼，好像是丹凤眼，狭长幽深。
几笔就勾勒出俊逸非凡的男人脸。
邻坐偷窥到她的大作，蹭蹭她胳膊。
“哇，好帅，不过你怎么画出来的帅哥都是一个样？”
“帅哥不都长差不多嘛？”陆瑶莫名。
“那可不是。”同事点了点手机，“你看，这个是陈晓，剑眉星目，这个是朱一龙，桃花眼又温润如玉……”
同事一番输出，陆瑶似懂非懂。
“哎，说了也白说，忘记了你脸盲，你这画的到底是谁？”
陆瑶尴尬地竖起手指“嘘”，想了想低声说：“一个朋友。”
“男朋友？”
陆瑶正要回，慕然听到上面点她的名字。
周总监正微笑地看着她，很精准地定位到陆瑶。
“恭喜Jasmine拿到了这个季度的销冠！”
掌声响起来，为她而响。
陆瑶茫然了几秒，听到台上在说：“Jasmine，站起来说几句，这次做销冠，我们额外奖励一万元。”
掌声更热烈了。
从伍佰到一万元，还是大方了不少。
陆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站起来，干巴巴地说了两字，“谢谢。”
然后坐下。
“Jasmine言简意赅，惜墨如金，很实干……”
陆瑶跟着大家一起鼓掌，脸上始终面带微笑。宣布完季度销售成绩，再讲一讲旺季的销售计划，周总监的任务就差不多了，人力资源总监接过话茬。
“我来宣布一下简单的人事调动……”
人力资源总监姓黄，大家都叫她Kelly，三十加的年龄，声音温柔和煦，她宣布最终结果前扫视一圈。
人群照常爆发一阵掌声。
陆瑶机械地跟着拍着手，开会前几分雀跃浮动的心早就沉底了，鼓掌完依然孜孜不倦地勾勒着她的美男图。
伟贸进出口的C端业务覆盖几乎所有国际站点，大站如亚马逊，速卖通一个店铺就有一个专人负责，站点多，再加上产品门类也多，全公司有上百个站，陆瑶负责的日化类产品是热门类目，她又打造了一点特色，成绩一直不错。
可是公司还有很多冷门类目做得成绩就差强人意。
黄总监温柔的声音刷过耳膜，陆瑶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Jasmine一直做得很好，连续几次拿到销冠，公司领导印象深刻，为了给她更广阔的空间，决定将虾皮站的假发类店铺交给她运营，升任业务三部的运营经理……”
陆瑶笔尖一抖，美男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画风突变。
黄总监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如愿以偿的升职。
可是……
虾皮主打东南亚市场，网络流量和亚马逊比还是差一大截，更别说那假发真的卖得像狗屎一样，她现在运营的亚马逊店铺一个月应该能做这个假发店铺一年的业绩。
运营经理的工资也和业绩挂钩。
脑子有几秒的宕机。
“Jasmine……”
三位大佬同时期待地看向她。
“那我现在的亚马逊店铺呢？”她找到自己的声音，下意识问。
“不用担心，交给Julia吧。”
“……”
Julia拽拉着陆瑶的衣角，陆瑶眼角余光瞥了眼，“我会和她做好交接的。”
——
“哇，Jasmine必须请客！”
“对，对，对，见者有份。”
“去哪里吃？”
“日料？”
“不要吧，现在谁吃日料啊，不怕被污染？”
“也是，不如就东门那火锅店吧。”
“吃顿火锅准没错。”
“要不烤肉？”
……
陆瑶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工位上走，这一万元的威力巨大，让大家忘记了公司对她的明升暗降。
周围人在说什么，她压根没注意听，就像每次部门团建她都紧随人流，心向荒野。尤其这次的主角还是她自己，陆瑶一个头两个大，犹如挣扎在噩梦中。
“你们先商量好。”她摆出完美的笑容应付。
Julia拽着她手臂拉到人少的茶水间，还关上门左顾右盼。
“你早知道会管我的店？”陆瑶想起上周末周总监找过Julia。
Julia嘿嘿两声笑，明显心虚。
“他只告诉我你会升职，我来接你的店铺。”
看陆瑶一脸不信的表情，Julia举双手发誓：“我真不知道公司会让你做虾皮。”
陆瑶没吱声，转身去倒咖啡。
“哎哟，亲爱的，你别这样嘛，好歹也升成经理了！”
Julia的嗲功爆发，陆瑶没忍住翻白眼。
“行了，回工位吧，等会搬个凳子过来。”
Julia喜出望外，这是要给她交接工作，“公主，请先走。”
而陆瑶刚刚走到工位就被传唤走了。
周总监的办公室，陆瑶每次来都没心情痛快地走出来过。
今天也不例外。
“Jasmine，先恭喜你升职。”
“谢谢。”
“一万元奖金这个月会先马上发放，其他的提成奖金年底才能发。”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公司都是年底才发提成奖金，这次优先给你发提成。”
“所以这不是奖金？”
“是啊，提成奖金。”
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真切体会到了。
这还不如第一年那五百块。
陆瑶心如死灰地走出总监办公室，回到工位发现Julia正饶有兴趣地翻她的记事本。
两人视线一对，Julia就指着笔记本夸张地笑：“你男朋友？”
之前那位问出同样问题的同事Tim也挤过来，满眼八卦地看向她。
陆瑶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依然风轻云淡，想也没想就说：“什么男朋友，这种富二代是我能肖想的吗？就是刚认识的一朋友。”
“还富二代啊！快告诉我，他叫什么？住哪里？”Julia两眼发光。
陆瑶没想到她的关注点是富二代，自己也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就得出这个结论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人住哪里，心情本来就不好，随口敷衍，“好像叫Jayden，认识没几天，我哪知道他住哪里。”
她年假时去的红瑶族山区想看看那里的长发盛景，刚刚下了高铁站要去坐到镇上的大巴，遥遥看见辆奔驰大G，肆意飞扬，所过之处皆是人群焦点。
陆瑶对这种车一般先欣赏个几分钟，然后就自动闪避三尺之外。
偏偏下来个男人，一身休闲运动服，白T黑色运动裤，平平无奇却被穿出T台范，白杨般的身姿，他转头的那瞬间，陆瑶看清他的脸。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只能“哇哦”一声。
好像和她脑中的帅哥脸一模一样，虽然只有那张脸就一个样子。
陆瑶即时从社恐转换成社牛，过去招招手：“帅哥，请问可以搭车吗？”
就这么认识了。
“那你画他？”
“就是看他不熟才画，觉得他脸很不错……”
Julia嘿嘿假笑两声，摆明了不信，“你不是脸盲，看人都一样吗？怎么就记住他长什么样了？”
“呃……就是帅哥可能都这个样子？”
陆瑶耸耸肩，低头收起记事本，手机在这时恰好“叮咚”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