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

    “师父,我要报仇...报仇...”,晓流云眉头紧紧拧着,搭在桌边的手渐渐攥紧。

    亓晗听不清楚梦中人断断续续的呓语,凑近了些。

    她眉间缓缓舒展开,转而盈起浓重的悲伤,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娘亲...别...别离开苏酥,爹爹...爹爹!”

    晓流云满头是汗,叫出了声,惊醒过来,恰好对上亓晗的目光,昏暗的房间里,空气在此刻凝滞了,二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彼此有些错乱的呼吸。

    “我...看你在睡觉,怕你感风寒,想给你盖个毯子。”亓晗出声打断了这尴尬的对视,挪开眼,松开了握住毛毯边缘的手,转身走去将屋内的蜡烛点燃,四周瞬间明亮起来。

    晓流云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还未完全从噩梦中缓过来,胸腔中的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她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干哑发颤,“我...刚刚...”

    “我刚刚听到你叫了声‘爹爹’,是离家太久,想家了吗?”

    “没...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亓晗在晓流云对面坐下,才发现她脸色很差,嘴唇苍白,赶紧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你脸色很不好。”

    “无妨...”晓流云接过水杯,握在手中,话音未落,一只温热的手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

    “你额头很烫,想必是下午睡觉受了凉,再加上噩梦惊扰,起了热。肚子饿不饿,我带了饭,你先吃一点,然后就歇息吧,明早我给你送些药来。”亓晗说着,从食盒中拿出了饭菜,四菜一汤,虽不是山珍海味,但在晓流云看来,已经很丰盛了。

    她确实有些饿了,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迷迷糊糊地甩掉脑海里的梦魇残影,看着桌上可口的饭菜,道了声谢便开动起来,吃了两口却不自觉停住了,她发现亓晗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不时瞥两眼桌上的菜肴,吞吞口水,仿佛一只小狗在眼巴巴地等待着主人的许可。

    “你吃了吗?我也吃不了这么多,要不...一起吃吧。”

    “好。”亓晗迅速拿出早就提前给自己偷偷备好的一副碗筷,心满意足地坐在她对面,和她一起吃着,时不时向她碗中夹菜。

    他看着暖黄灯火下安静吃着饭的晓流云,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病没什么精神,平日里的棱角全部隐去了,此刻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像只乖乖进食的小兔子,眼角嘴角都不自觉弯起来,碗里的饭越吃越香。

    从前的云雪斋,只有自己一人,也从未觉出冷清,可是如今,既有了眼前的“云”,又有了院中的“雪”,好像这才是云雪斋真正该有的样貌。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若是一辈子都隐匿在这世之一隅,过这样宁静详和的日子,也挺好的。

    亓晗陪晓流云吃完饭,叮嘱两句便收拾碗筷准备离开。

    推门时,她忽而出声叫住了他。

    “亓晗。”

    他循声回过头。

    只见她眸若繁星,对他郑重地说了句:“谢谢你。”

    出院后转身关门时,亓晗见屋内灯火忽地熄了,这才放下心来。

    回玄清苑的路上,一直沉浸在欣喜欢愉中却不自知的“小狗”,忽而想起了晓流云梦中惊惧的呓语。

    虽然她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但亓晗还是隐约听到了“报仇”,“苏酥”。

    “苏酥”或许是她的小名,但“报仇”,却实难解释,他虽然早就知道晓流云身上有许多秘密,他不愿强人所难,从来只等着她愿意和自己说,他便认真听,可是如今,见她梦中不安,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忍不住关心,忍不住想为她抚平因受梦魇侵扰而皱起的眉。

    如果是真的要“报仇”,那她孤身一人,一路走来,肯定吃了数不尽的苦,受过数不清的委屈,那种日日隐藏自己伪装自己,心有不甘又不能为人道的滋味,亓晗在景京在舟山派的这些年再熟悉不过,不免更觉心疼。

    次日天刚亮,他便去药房拿了些治风寒的药,送去给晓流云。

    他轻轻推门入院,屋内尚没有动静,他寻思屋内人可能还在休息,不想扰人清梦,便在院中支起了小锅,索性开始煮药。

    昨日吃过晚饭后,晓流云觉得头晕脑胀,就直接睡了,一觉到了天明。

    在雾漼山庄修炼的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风吹日晒,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一觉醒来后便觉得浑身舒爽,已无大碍。

    下床时,忽然想起昨日亓晗来时,自己在梦中也不知说了什么,虽然他的反应并无异常,但到底是在逸清宗,难保隔墙无耳,行事还需更加小心些。

    忽而一股浓浓的苦味飘到了晓流云灵敏的鼻子里,她像小动物般机敏地嗅了嗅,顿时蹙起了眉,走到窗边,甫一轻支起竹窗,难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只见亓晗背对着自己,正在煮什么东西,好像是药。

    “你在煮什么?”晓流云直接地问道。

    亓晗正专心看着沸腾的药锅,用勺子轻轻拨弄着,没防备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哐当”一声松了勺子,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锅沿。

    他赶紧收回手,转身站起来,将烫伤的手藏到了身后,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没什么,我看你昨日有些发烧,想是感了风寒,给你煮些药喝。”

    晓流云将一切看在眼里,发现他被烫伤,直接从窗边轻轻一撑,随手翻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亓晗身前。

    “我看看。”

    “没事儿,不碍事儿,真的。”亓晗笑着推辞,仍是将手放在身后。

    晓流云无视他的话,直接将他的手从身后拽到自己面前,只见原本平滑的食指指尖变得通红,起了个水泡。

    “进屋。”说罢拉着亓晗的手腕转身要走,被拉的人却停在了原地,“这药好了,你得趁热喝。”

    “好好好,那你先进去,我来端它。”晓流云将那仿佛没有痛觉的人向前一推,自己弯腰去拿药锅。

    亓晗这次听了话没去抢着拿药,但也没有走,而是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她。

    二人进屋后,晓流云将药锅放在地上,坐下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小药瓶。

    “手。”

    亓晗听话地将右手放在桌上,任由她处置。

    他看着晓流云低垂的浓密似扇的眼睫,微抿的薄唇,纤细温热的手握着自己烫伤的右手,莫名有些紧张,感受着指尖相触的温度,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左手在桌下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

    “你是一直随身带着这药吗?上次在青玉案也是,你随手就拿出了这药给凝霜姑娘涂。”

    晓流云仍是低着头上药,没抬眼,“嗯,我小时候修炼,自己的武器总是不小心误伤自己,所以时常随身带着药,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什么武器还会伤到自己?”亓晗回想了一下和她认识的这些日子,发现从未见她随身带过什么兵器。

    晓流云的动作微微一顿,“没什么。”

    随之松开了他的手,“好了,伤口不要沾水,没什么大碍。”

    “哦对,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烧吗?先把药喝了吧。”亓晗小心收起自己的右手,用左手将药倒到了药碗里,端给面前人。

    “我没什么事了,这药...谢谢。”晓流云端着药,鼻腔里全是浓烈的苦涩气味,皱起眉,一遍遍做着心理准备,仍迟迟不肯开口喝。

    亓晗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推到她面前。

    看到纸包里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果脯,晓流云眼前一亮,“是梅子蜜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在景京时,你连客栈那苦茶都只喝一口,就不再碰了,想来是不喜吃苦,我便提前备了些蜜饯。你...喜欢就好。”

    晓流云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然后赶紧抓了两个果子放到嘴里。

    亓晗看着面前人嘴里含着蜜饯,两颊鼓鼓的,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嘴角翘起来,就像个生病被迫喝药的小孩子,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上扬。

    “晗儿!”

    熟悉的温柔女声从院中响起,亓晗听是温晚茗来了,有些惊讶,刚和晓流云站起身,转而就看见自己的娘亲和舅舅直接迈进了屋。

    “娘亲,舅舅,你们怎么来了?”

    “宗门来了客人,你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就把人家往你这云雪斋一放,这哪是待客之道?”温泽承看向亓晗,假装微微发怒的样子。

    晓流云看着长相有些相似的一对陌生中年男女突然出现在屋内,有些不知所措。

    “哦对了,这是我娘,这位是我舅舅,也是逸清宗的宗主。”亓晗给她介绍道。

    晓流云作了个揖,“亓夫人,温宗主。”

    “这便是流云姑娘吧,我昨儿个就听粲宁说了,果然所言不虚,长得像仙女儿似的。来来来,坐下说。”温晚茗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

    温泽承也拍拍亓晗的肩,落了座。

    “流云姑娘是何时和我们晗儿认识的呀,这小子整日往外跑,竟是一个字儿也没和我们透露。”温晚茗瞪了亓晗一眼,转而对晓流云满脸欢喜。

    “我们认识也没多久,上个月在景京查案时偶遇的。”晓流云礼貌地笑笑,在温晚茗面前像个温顺的闺阁女儿家。

    “是这样啊,这屋子里怎么一股药味?谁喝药了吗?”温晚茗说罢四处瞅了瞅。

    “是我昨日不小心感了风寒,亓晗帮我准备的药。”

    “你这小子,人家才来一天,就生病了,你就是这么照顾我...流云姑娘的?你让我说什么好!”温晚茗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脸嫌弃。

    “流云姑娘,在这千万不要客气,在景京也是,有什么事直接去丞相府,或者直接让亓晗去做。我这一把年纪,就亓晗和他哥两个惹人烦的儿子,看到你啊,就觉得亲切极了,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闺女,做梦都要笑醒!”说着轻拍了拍晓流云的手。

    “......”亓晗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娘这副样子,实在是不习惯得很。

    “流云姑娘,我听说宁儿说,你是雾漼山庄的弟子?”温泽承问道。

    “是,家师是雾漼山庄第十七代掌门,晓山青。”

    “你师父也算是我的前辈,虽然我们未曾见过面,但家父之前时常向我提起,说晓前辈才真正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不问江湖纷争,不慕世俗功名,不被红尘拘束,只一心向道,两袖清风,温某一直十分敬佩。”

    晓流云见这温掌门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怎么也不像是和师父一个年纪的人,而且又是亓晗的舅舅,亓晗既说他是逸清宗的掌门,难道他刚刚提到的“家父”,是温淮远?

    他既当了掌门,那温淮远又在何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