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格外喜庆。
如水的赏赐恩典接二连三的被送入蓬莱殿,可见明德帝对屈贵妃的宠爱、还有未出生的孩子的期待。
兴庆宫也不例外,符太后照例赏下许多珍玩,有蓬莱殿一份,自然也有大同殿,堪称端水大师,
甚至太后亲手为周长生、还有未来孙儿准备了礼物。
屈贵妃自然回了礼,两人把表面的客套做到了极致。
宫中祥和,风平浪静,宫外却不同。
开印后,朝堂上的风向摇摆不定,因着太后的一视同仁,大多数人还是选择按兵不动。
周长生还未参政,往来接触最多的,除却凌烟阁的太傅,就是顾家的一个远方表弟,名唤顾应钟。
两人年岁相当,是太后亲自选下的伴读,此人明德帝也有所了解,是默许了的。
如此,知了就当太后是在给周长生铺路,既然她猜得到,她不信明德帝没有想法。
不说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古往今来皇帝也就大抵如此,什么都能放在天平上衡量。
明德帝往兴庆宫来的不似从前勤快,反而时常召周长生去往紫宸殿。
知了把一切看在眼里,分外感到周长生庶出大皇子的位置挺尴尬。
从前是某位的眼中钉,有阵子暂时不是了,日后或许还会是。
然而,这些都不需要知了操心,因为周长生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具有危机感。
日子循环往复,立夏后暑气一日赛过一日,大同殿去暑用的冰就没断过。
思齐补好书房的冰块,抱怨了句:“这天热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知了闻言,随口接道:“这才刚入夏,你想着凉快,还早呢。”
“姑姑,我发誓今年真的异常的热。”思齐耸拉着脸,热的没精神,“冬日里还好说,冷了就加衣,这夏天可没办法了,真愁人。”
自入夏后,天就格外的热,午时晒得没办法出门。
前朝后宫的所有活动都避开了午时前后,尚衣局给宫人发的衣服也比往年料子薄。
知了斜她一眼: “心静自然凉。”
思齐垂头丧气地长长叹了口气,知了好笑地转头,继续举着鸡毛掸子掸去书架上的浮灰。
那边,思齐忽然来了精神,几步蹦跳到她身边,装模作样地拿着抹布擦柜子。
知了余光扫她,一眼看穿这是又有什么八卦要讲。
后宫的八卦都不需要她用心搜集,只要有思齐,她总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怎么了?蹦蹦跳跳的就不热了?”她调侃道。
思齐吐吐舌头,小声八卦道:“姑姑,我听说贵妃的产期就是这几日。”
知了半真半假的调笑道:“哪里都缺不了你这个小耳朵。”
“那可不?我可是情报收集器。”思齐骄傲应下,笑眯眯继续,“我姑姑说,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了失笑:“小道消息都能被你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
思齐笑眯眯:“这是陛下只有贵妃,若是早些年,这宫里可精彩着呢。”
知了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那些年当鬼时听过的前朝旧闻,当朝秘事,混着话本子里的编纂,的确是精彩纷呈。
窗外晴空万里转瞬阴沉下去。
知了、思齐不约而同转头看去,窗外起了大风,肆虐地吹得院子里的植物东倒西歪。
“变天了。”思齐喃喃,“这风刮的,是要下暴雨了?”
知了看她一眼没说话,走到窗边,看向阴沉如墨的天,眼中有微不可查的担忧。
大周许久没有这样的异象了,甚至她不记得上一世有过这样的异象。
数道惊雷响彻天际,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一场暴雨倾盆落下,豆大雨滴渐渐落的好似瀑布,天地一片模糊。
知了心里的不安愈发清晰。
是夜,屈贵妃分娩,经历过一日一夜的煎熬后,终于在子时,蓬莱殿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明德帝一颗心落定,起身时脚步踉跄了下,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一团软软的小家伙,越看越喜欢。
“二皇子是朕的福星,是大周的福星。”明德帝说,“他来了,天降甘霖佑我大齐,实乃吉兆。”
众人跟着附和。
明德帝很快转折:“贵妃可好?”
“娘娘一切安好。”稳婆满脸堆笑,“这会儿喝了参汤歇下。”
“好,朕去看看她。”
明德帝不顾众人反对,抱着孩子几步进入内间,在她身侧坐下。
屈双燕疲倦地睁眼,虚弱地只说的出两个字:“陛下,你怎么来了?”
明德帝望着她苍白的脸颊,心疼不已。
前朝他能游刃有余,但对心爱之人,他始终有许多亏欠。
他颤着唇道: “爱妃辛苦了。”
屈双燕努力地牵动嘴角露出笑,摇摇头:“孩子?”
“他很好,谢谢你为朕诞下了嫡子,双燕。”明德帝满眼温柔笑意,空出的那双手紧紧握着她的,传递出他‘初为人父’的喜悦。
屈双燕疲弱地回握他。
“陈优,传朕旨意,”明德帝侧身看向众人,“从今日起,大赦天下。”
“是,陛下,奴婢这就通传下去。”
“等等。”明德帝深深看了眼床上脆弱的、已经闭上眼休息的心上人,“传朕旨意,进屈皇贵妃为皇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神情各异。
在后宫,屈贵妃似乎就只能居于皇贵妃之位,这是皇帝、太后之间较量后的结果。
‘皇贵妃’是陛下特别为屈氏设的封号,往前数朝都没有。‘皇贵妃’和‘皇后’只差一个字,足以见陛下的意思,她就是他的皇后。
如今,明德帝要将这个默契打破,他要将空悬的皇后之位正大光明的给屈氏。
陈优很快反应道:“是,奴婢这就令人拟诏。”
屈双燕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眼底转瞬的惊讶混着喜悦,她就知道她会得偿所愿,事事如意。
无论是子嗣,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荣耀,哪怕太后阻拦过又怎样?老天都站在她这边。
屈双燕心里畅快极了,这一局太后注定是要输,哪怕往后,太后都要输,输的彻底。
然而,屈双燕语气绵软无力:“陛下,妾担不起……”
“你担得起,也当的起。”明德帝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朕会去和母后亲自说,你就安心休息,什么都不用想。”
屈双燕怯怯地点头,眼中湿润,惹人怜爱。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出蓬莱殿,比圣旨要更快的传入大小宫殿,飞向大江南北。
天刚亮,知了正在伺候周长生用早膳,远远的就看见思齐火急火燎的朝花亭疾步而来。
知了皱眉,猜到有事发生。
很快思齐走到近前,回道:“贵妃娘娘诞下二皇子,进皇后位。”
紧接着,见贤小跑着过来:“殿下,陈公公来传旨了。”
知了默不作声地扫了眼窗外,那里刚泛起鱼肚白。
周长生放下汤碗,拿帕子沾沾嘴:“走吧,去听听是什么好事。”
他站起身,顺顺袍子上的褶皱,神色轻松的往外走。
知了根本不担心他失态,只是见他这样淡然,心里说不出的闷闷不乐。
“恭喜大殿下。”
知了从乱想里醒神,看着陈优喜笑颜开,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他掐着嗓子说:“请大殿下接旨。”
周长生颔首:“劳烦公公了。”
“不劳烦,不劳烦。”陈优说,“奉天承运,皇帝诏书,着大皇子听旨。”
“儿臣周长生领旨。”
一群人齐刷刷跪地接旨。
“奉皇帝诏,大皇子周长生赐名周福宜,封地荆州,号楚王。”
这封诏书极其简短,像是匆匆拟定的儿戏,但它确是真实的。
知了笑不出来,这分明是换了个光鲜亮丽的名头赶周长生出京,这不过是二皇子诞下的第一日。
原来亲情真的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偏袒。
周长生眉眼染笑:“儿臣谢父皇恩典。”
“恭喜大殿下。”陈优道喜。
周长生接过诏书和封印,毕恭毕敬的问道:“母妃可好?”
陈优:“大殿下有心了,皇后娘娘诞下二殿下,废了好大的劲儿,此刻已经睡下。”
见贤已经堆笑上前,往公公手里塞金瓜子,“这天热的,公公买些茶水解解暑。”
陈优推脱后接下,笑道:“奴婢还得赶紧去传其余的圣旨,这就走了。”
“公公慢走。”
周长生始终挂着笑,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去。
知了收回随他而去的视线,对思齐道:“你去准备贺礼。”
思齐点头: “姑姑,我这就去。”
见贤刚跟出几步,被知了叫住:“你跟思齐去准备贺礼,你心思细腻,此物稳重,知道选什么最合适,我去侍候殿下。”
“诶,好,姑姑。”见贤点头,转身快步追上思齐。
知了疾走几步,跟在周长生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长生一路回书房。
知了看着他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昨日的功课,还有今日师傅要教授的书,这些素来都是他自己做,从不假手他人。
低气压环绕在两人中间。
知了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奈何脑袋空荡荡没什么想法,干脆就像个隐形人等在一旁,看着周长生缓慢地移动到窗边,坐在摇椅上晃悠,目光怔怔的走神,似乎在想心事。
半晌,知了听见他轻声问:“姐姐,荆州是不是很远啊。”
知了短暂的沉默,她没去过,但听过。
那地方挺远,介于长安和岭南之间,后者一般作为官员流放的终点,算起来,荆州似乎也算不上很好的地方。
“奴婢不知。”知了回道,想了想,还是软着调子违心补充了句,“陛下是看重您的,封您去荆州也是为了历练您。”
说出口的话,就连她自己都感到心虚。
“陛下没说何时启程便是要留您在身边多学习,许是没多久就要让您去听政了。”
周长生越是沉默,知了越是淡定,她继续道:“陛下默许您与顾家多多接触就是证明。”
“不过是祖母的意思,他不想忤逆罢了。”周长生抬眸,幽深的眸子注视她,“而且父皇最讨厌的就是结党营私。”
知了平心静气的和他对视:“若是皇子没出息,只会贪图享乐,陛下才真的要忧心呢。”
周长生愣怔出神。
知了赌他听进去劝了,再接再厉:“陛下愿意看见您在荆州做出一番事业。”
“姐姐说的有道理。”周长生笑着收回目光
无论父皇出于何种目的,是驱赶或者制衡,他都要拼劲全力试一试。
“走了,再不去进学就迟到了。”周长生说,“大同殿的贺礼要和太后的一并送去蓬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