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28,知了交上好运。
太后见她在周长生身边勤勤恳恳、尽职尽责,特别准许她正月里可以多休息几日。
知了得此恩典,欣喜极了,表面还不动如山。
回大同殿后,第一时间就将大大小小事务交接给见贤、思齐,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镇定转身离开。
重生回来,终于有大把时光可以享受享受清闲。
在周长生身边近三年,肩头压力还成,能扛得住的就不算事,就是夹在一个个人精中间,心里压力太大,远比不上当鬼轻松。
回到屋里,知了彻底卸下心防,心无旁骛的睡了好几日,像是要把失去的觉通通都给补回来。
这一懒散就懒散到除夕。
午后,知了从床上爬起来,麻溜的把屋子打扫干净,窗户贴上喜字,桌子上摆好一早就准备下的瓜果、点心。
知了满意地拍拍手,拿着换洗衣裳去沐浴,整个人要清爽整洁的等待新年到来。
冬天还是太冷,洗完澡身上的热度也维持不了太久。
知了裹紧斗篷,飞快地跑回屋子,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生起炭火,好在前后离开时间不长,屋里还有点热气。
知了拉了个躺椅坐在炉子边,顺手往里面丢了四个红薯,一面擦头发,一面望着烤红薯走神。
忙的前后脚不沾地时幻想休息,最好是长长长长的休息。
等到真的得了恩典,又觉得闲着真没意思,还是想忙碌起来才好。
知了自嘲的笑笑,长出一口气,拽过钳子给红薯翻了个面。
屋子不大,炭火的温度很快上来,湿漉的头发也差不多烘干,知了慢悠悠地梳理一遍,取过簪子随意挽起来。
知了躺回摇椅上,扯过一旁的话本打发时间,时不时喝口果茶,就口瓜果点心,还挺惬意。
“咚咚咚……”
屋外响起敲门声,知了满脸疑惑的从话本上抬头。
休息之前,她特意嘱咐过无事少打扰,见贤、思齐他们还挺有眼力劲儿,这些日子纯纯放任她这个掌事姑姑过提前养老的生活。
“谁啊?”
屋外很安静,没回话,敲门声继续响起,锲而不舍的怪渗人。
知了打了个寒颤,总不会是周长生吧?
眼前短暂闪过雪夜两人的玩闹,知了很快摇头,把猜测连同那个场景摇出脑袋。
鬼来找她玩,都比周长生来找她靠谱,她一点也不信这人会纡尊降贵来看她。
知了裹紧褙子,起身去开门。
门甫一打开,风雪顷刻灌入屋内,知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真冷。
“怎么这么久才来?”
“殿下怎么来了?”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一个语气不满带着埋怨,一个语气疑惑充满震惊。
周长生皱眉: “外面太冷。”
知了眨眼功夫就隐藏好‘真的见鬼了’的心情,让到一边:“奴婢屋子小,殿下莫介意。”
“嗯,不妨事。”周长生抖掉满身风雪,“关门,外面太冷了。”
“哦……好。”
知了反应慢半拍,搞不懂这人为什么搞这种突然袭击?
周长生卸掉斗篷,视线随意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圈:“姑姑的待遇果真不错。”
知了:“……”是太好了,还是不该这么好?
“是太后和殿下的抬爱,奴婢才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
“恭维的虚话就不必说了。”周长生出言打断。
知了干笑了下,局促地搓搓手。
“你这屋里收拾的挺温馨。”周长生的视线落在桌上,“你准备了这么多,是有人要来?”
知了摇头:“个人有个人的事要忙,哪里有人来呢?奴婢准备这些只是出于惯例,应个景。”
周长生沉默。
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有心安慰她,两人同命相连,都孤独无依,然而,话到嘴边又克制住。
他实在算不上孤独无依,他有父皇、祖母、继母,只是生母不在身边罢了。
她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周长生抿唇,垂眸说了句:“你我都是从长信殿出来的。”
许是这些时日醒了睡睡了醒,人一发懒,脑子都跟着变成一团浆糊。
知了茫然地歪歪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何意?‘你我都是长信殿出来的。’然后呢?
她不明所以的回了个“是”,想要等待他后面的话。
只不过,周长生的话题就此打住,人已经坐到了她的摇椅上,前后晃悠。
所以是来单纯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知了微微蹙了下眉,冷静短暂归位——难道是为了提醒她,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摇椅还挺好,回头给我书房也放一个。”
周长生的话打断了知了的思路,她略一思忖,回道:“库房有一个,奴婢明日就让见贤搬出来。”
“不急,待你休假结束。”周长生笑笑,“我饿了。”
知了快速道:“殿下,您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奴婢去给您做夜宵。”
说话间,她已经拿干净碟子装上点心、瓜果,换下摇椅旁的。
“除夕就不开灶了,我吃这些就行。”周长生摆摆手制止。
只要一想方才开门刹那的寒风,知了就不想出门,于是顺着回道:“嗯,好。”
知了搬来个小板凳坐到一旁,翻动炉子里的红薯,红薯已经烤到金黄,看一眼就令人发馋。
这一阵香甜也引来周长生探头,他道:“好了吗?”
“差不多能吃了。”知了顺口接道,不等他继续开口,已经挑出一个放到盘子里,“这个是给殿下的,等凉凉再剥。”
周长生眉头动了下,嘴角露出笑,继续细嚼慢咽绿豆糕。
知了好奇发问: “您不是陪太后守岁吗?”
周长生喝了口果茶,顺顺嗓子,才说:“祖母年岁大了,说想早点休息,就让我回来了。”
“那殿下来找奴婢是因为——饿了吗?”知了猜测。
周长生摇摇头,擦干净手躺回摇椅,望着房梁出神半晌。
“就是想和你随便说说话。”
知了剥红薯的动作顿住,福灵心至,她好像摸到了‘你我出自长信殿’的另一层含义,因为她可信吗?
周长生话音一转,说:“苏秦说,母亲在啄玉庵一切都好。你与母亲交好,我想着你或许想知道,就过来和你说一声。”
自从顾伶出宫,知了没有刻意打听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身为大同殿的掌事姑姑,她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周长生的动向,若是她问的多了,难保不会影响到周长生。
他如今绝对不能行差踏错,她也不可以惹事端。
“奴婢知道了,娘娘一切都好就好。”知了眨了下眼,语调平静。
周长生轻笑,毫不在意她的语调平平,因为他清楚那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平静。
宫里口耳相传的生存法则,其一就是不闻不问方能保彼此平安。
“总归无事,一起守岁吧,姐姐。”他道。
知了瞄了眼看一半的话本,心里不舍,她是有事打发时间的,可惜了,她不能把人赶走。
知了把红薯递给他,回了个“好”。
两人各自坐一边,相安无事。
知了捧着红薯咬了口,甜滋滋的口感瞬间溢满口腔,她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没什么比冬日里吃上烤红薯再好的了。
“有你在一旁,总觉得很安心。”
知了差点被红薯噎死,周长生在干嘛?打感情牌吗?可明明不用的,她也是有所图才会在这儿。
周长生停顿一瞬:“我往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轻松。”
知了回头看他,见他神色严肃,片刻又转过去,低头看着红薯发呆。
现在的日子也不算轻松,他自律的近乎苛责,对自身处境远比她认知的还要理智、清醒。
所以,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好安慰的。
知了低语: “日子再难,熬一熬总能过去。”
周长生长舒一口气,心里畅快几分,笑接道:“是啊,除生死外无大事。”
知了微笑点头。
大年三十,她还是希望周长生高兴快乐,笑一笑才能将所有不快留在从前。
周长生陪太后饮了点酒,此刻有些微醺,看知了的眼神涣散失焦,索性闭眼养神。
知了就在一旁安静守着,撑着脑袋努力和困倦说不。
屋外炸开第一朵烟花,两人陡然惊醒。
“子时了。”周长生懒洋洋的开口,“新年好。”
知了神色惺忪,不假思索回了句:“新年好。”
待睡意褪去,知了飞快起身,绞尽脑汁也没说出一句话。
“新年准你目无尊卑。”
周长生心情不错,径自起身,顺手取过斗篷披上:“去看烟花了,听说今年准备了许多。”
知了松了口气,快速裹上斗篷去开门。
蓬莱殿方向,烟花接二连三炸开,焰火的光照亮了半边天,较之往年还要热闹喜庆,原因无它,是明德帝和屈贵妃得偿所愿。
明德帝如此偏心,周长生当然感受得到,心里是会难受吧?
知了收回的视线落在周长生背后,心里又为这个少年感到一丝惆怅。
少年有许多心事,可却没办法坦诚地诉说出来,能想到找她闲聊或许已经是他的极限。
远处的烟花纷纷绽放,又缓缓跌落,半边夜空忽明忽暗,直到悄然沉寂,彻底陷入黑夜里。
知了目光凝住。
宫里若是全无依靠,那她和周长生就是彼此仅有的依靠。
他们同出自长信殿,他们有相似的背景,他们之间有牢固且微妙的信任。
他们或许可以短暂的成为……家人。
至少在没出宫之前,她都会一直护着他,就像是护着自己弟弟一般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