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吾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争太子之位。吾想让你明白,那位置只属于能力出众之人,这天下亦然。”符太后温声道。

    她的声音轻如春风,透着岁月沧桑,坚韧又有力量。

    “你还小,这些话也许不明白,祖母也没期待你此刻就能明白。”符太后扶着他的肩头,“你要知道,你姓周,有些责任就避不开,有些宿命也躲不过。”

    太后的手用力地捏在他的肩头。

    周长生感到一阵痛,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但他还是微微锁眉又很快松开。

    “在此之前,祖母会护着你。倘若有一日,祖母护不住你,你也必须有自保的能力,明白吗?”

    周长生怔怔的望向她眼中。

    那双眼浑浊苍老又不失坚定,她曾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然而,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拦不住她。

    她能扶明德帝稳居皇位,也能将他扶上太子之位。前提是,他能力出众。

    周长生懵懵懂懂又郑重地点头:“孙儿明白,孙儿不会辜负祖母的喜爱。”

    太后当他是个孩子百般呵护,他愿意在她眼前演懵懂孩童。

    他看见符太后露出满意的笑,也看见往后的路无比清晰的展开在他面前。

    差不多含义的话,周长生从母亲那处听过。

    病好后的一阵子,母亲说,他会被接到兴庆宫。

    他问兴庆宫是什么。

    她回那是权力的代表。

    他虽然年幼,虽然被困在长信殿,但他心里无比清楚权力的重要性。

    权力能让他们母子脱离冷宫受尽白眼、人情冷暖的命运。

    但那时,他回给母亲的也是懵懵懂懂地点头。

    母亲又说,既然命运推着他们走到这儿,所以他必须早早的进入漩涡,代价就是快点长大。

    他只是出神,母亲就揉着他的脑袋,说去了兴庆宫,自然也就长大了,成为大人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只有周长生自己清楚,他的稚气只是伪装,内里的魂早早的就长大了。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哪一个契机,他一下子就长大了。

    良久,周长生从层叠交错的回忆中醒神。

    他轻笑一声,朝后靠去,忽然好奇道:“你就是这样投我所好?”

    知了:“……”

    这人实在是太敏感,几句话就看穿她的心思。

    知了很快镇定,避重就轻道:“娘娘临行前要奴婢照顾好您,奴婢要遵守承诺的。若是没照顾好,奴婢没办法交差。”

    周长生托着腮,目光轻飘地看向知了,开口的语调惬意:“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话没挑明,知了便懂了,她伏在地上,等待他的后续。

    “母亲告诉我,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烛火噼啪响了下,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眼中,透出些许属于他的机敏。

    知了眉头跳了下,十指跟着一缩,怕自己无意间泄露了私心,又怕这私心被眼前人探知。

    “母亲说我可以全然的信赖你,我也一向如此。”

    周长生一字一句,口吻真诚。

    知了本能地抬头看他,他的表情隐匿在半明半暗的烛火里,看不真切。

    她看不透这人,但潜意识给出了危机的暗示。

    知了低下头,膝盖发疼,她挪动分毫重新跪好,沉默少许后开口,说的还是从前对顾美人说的那番话。

    “奴婢不过是想好好活着。”

    “你这么怕死吗?”周长生轻声反问。

    “命只有一条,奴婢当然怕死。”知了凝视着他的眼,“奴婢愚钝,只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奴婢想,奴婢一定要护好城门。”

    她活下去的欲、望远比他认为的还要强大。

    周长生悄然移开视线,出神的望着窗外。

    今夜的雪下得很大,一会儿功夫已经落得很厚,时不时有扑簌簌的声响传来。

    房梁、地面铺满雪,落下的月光就显得愈发的明亮,就连落入室内的光也格外的明亮。

    周长生噗的一声吹灭烛火,知了眼前霎时一片黑暗,她不懂他要做什么。

    “你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让你死。”

    周长生的话在黑暗中回荡,是冷静的,褪去幼稚声调的。

    这是一句承诺,然而,凡是承诺皆有代价。

    知了下决心般开口:“谢殿下厚爱,奴婢愿为您鞍前马后,绝不背叛。”

    周长生垂眸,哪怕双眼适应黑暗,他也不过是看清她跪在地上的身形,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声音一如从前,听不出异样,就好似她往日的伪装一样,深藏不露。

    蝼蚁若要偷生,必会不择手段,她也不例外吗?

    周长生扯扯嘴角,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嘲弄。

    她的忠诚,他不敢轻易相信。

    周长生收拾好情绪起身,衣料摩挲声回荡在知了耳边。

    她笃定他会接受她的忠诚,却也难免不安,心脏怦怦乱跳。

    知了镇定的看着他停在眼前,又看见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

    “姐姐,起来吧。”周长生笑,“地上有地龙,虽然不冷,但是跪久了对膝盖也不好。”

    知了顺势站起,心口处的不安降落,平视的视线堪堪落在他胸口位置。

    从方才到现在,两人之间始终存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拉扯、紧张。

    知了吞咽了下,挑了个中规中矩的话头:“殿下又长高了。”

    “是啊,已经比姐姐要高了。”周长生笑说,“每日珍馐美味,想不长高都难。”

    知了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跟着露出笑。

    “姐姐的膳食做的好,还是姐姐养的好。”周长生又道。

    知了怔忪,忽而羞赧地笑了下:“那奴婢可是要感谢孙微,若不是他这个师傅,奴婢这厨艺还入不得殿下眼呢。”

    周长生话音一转:“姐姐困吗?”

    “嗯?”

    他话头转的太快,知了仰头,满脸诧异。

    周长生笑的无害:“我睡不着,也不想读书。我想去堆雪人。”

    “堆雪人啊。”知了拉长音,作难地转身。

    窗外的大雪似鹅毛般坠落,没有停歇的意思。

    知了心里犹豫——风雪太大,冻着就不好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她将此奉为至理名言。

    知了思忖着如何婉拒周长生的幼稚举动。

    与此同时,周长生遗憾的补充了句:“我好久没有玩过雪了。”

    太后纵容这个孙子,绕是兴庆宫规矩多,也没限制他的童心,只是周长生从不贪图玩乐,自律的可怕。

    今夜是个例外。

    知了回头,心软了。

    未来要做几十年的大人,那保留下他这一刻的孩子气也可以接受。

    “好啊,奴婢陪您,不过您得穿厚些。”知了温柔回道。

    周长生愉悦地点点头: “全听姐姐安排。”

    知了将人裹得严实,两人前后脚出门,大雪有转小雪的趋势,小雪花洋洋洒洒随风飘下,眨眼就不见踪影。

    周长生撒欢地跑入雪地,知了完全拦不住,她嫌冷,就站在廊檐下,只当周长生看不见自己的偷懒。

    长安城每年都下雪,知了只烦雪太大,天又冷。

    正出神,一团雪砸到她身上,雪团散落在地,在她身上只落下一点雪渣。

    知了愣愣地看向始作俑者,那人笑的很开心,知了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出清晰的无忧无虑。

    “姐姐过来一起玩啊。”

    面对意料之中的邀请,知了缩了缩脖子。

    她讨厌冬天,讨厌冬天下雪,讨厌扫雪的活,扫多了就心烦,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踩几脚发泄发泄情绪,才没有闲心去堆雪人、打雪仗。

    想说太冷的话在嘴边辗转,最后还是哑在嘴边。

    其实身上这套冬装用料扎实,足够暖和,就是再冷些,她也不会冷,再也不是从前在大同殿那般可怜兮兮了。

    知了弯起笑,抬脚步入雪地:“好啊,奴婢陪您。”

    满院子落雪,很快就被两人嚯嚯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彼时还在试探的人,此刻已然冰释前嫌。

    许多个没大没小、没有尊卑的打闹时刻,两人都短暂的忘却了该有的身份。

    他们不是皇子和宫女,她没经过百年沧桑,他们方才没有龃龉,他们只是两个年岁差别不大的玩伴。

    周长生玩累了,身子往旁边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见马上就要躺下了。

    知了反应很快,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殿下,地上凉,不可以。”

    周长生撒娇:“姐姐,我想要躺着看天上的星星。”

    “那也不行,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会激着了,若是激着,明日可是要见姜太医了。”知了吓他。

    周长生卡壳了,嘟哝道:“我不想见姜太医。”

    小孩子怕大夫似乎是什么亘古不变的道理,知了嘴角浮出得逞的笑。

    “好啦,时辰不早,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洗澡休息好不好?”

    周长生仰头,伸长胳膊指向天空:“那再看一眼星星,今夜的星星密如河流,蜿蜒南去。”

    星星有什么好看?她看过百来年的星星,无聊时候就是数星星。

    心里觉得无趣,嘴巴上还是回道: “好啊。”

    知了顺着他的手臂看去。

    深如墨的夜空,清冽的风吹散薄纱般的云,月亮圆润的发着温柔的光,星河璀璨如长河一般,一览无余。

    “今夜真的很美。”知了感叹,不同于往昔的任何一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