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路边的棕榈树似乎在不知道的时候又被修剪过了,高大的枝叶背后延伸出的大片天空比前几天看上去又空旷了些。阳光穿过树叶透下来,有些刺眼,让我忍不住伸手挡了挡。

    脖子上本就围得松松垮垮的围巾露出缝隙,凉风趁机灌进来,顺利激起我的一个喷嚏。

    南加州的冬天并不算有多寒冷,但前天夜里的一场雨还是让今天的太阳显得有些形同虚设。我把围巾紧了紧,朝路中央张望着,心里开始懊恼早上出门时没有带上那件妈妈新买的外套。

    滴滴的喇叭声在背后响起来。我回过头,看到爸爸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正伸手推开副驾驶的门。

    我抱着书包坐进去,关好车门后又下意识往手心里哈了哈气。

    “很冷吗?”爸爸看了我一眼,把车子发动起来,“我应该早点来的,临时有点事耽误了。等很久了吧?”

    我摇摇头:“没有,我也刚下课。”

    “难得的寒假,也不休息一下吗?还要去上补习学校。”

    “下学期的事情很多,还有一些活动要参加,所以想趁假期多学一点。”

    爸爸又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车内空调开得暖和,没多久我就犯起了困。等再睁开眼时,车已经开进了院子里。

    我抢先下了车,在爸爸停车的空挡跺着脚一路蹦到家门口。

    门一打开,就听见妈妈略带着急的语气:“怎么穿得这么少?”

    “忘带外套了。”我匆忙答了一句就拎着书包跑上了楼。等换完衣服出来,爸爸也已经进了门,对我扬了扬手里一叠信件模样的东西。

    “有日本寄过来的明信片哦。”他笑着说。

    我急急忙忙地从他手里把明信片抢了过来。

    是阿苑寄过来的新年明信片。背面用娟秀的英文写着“新年快乐”,下面是一行日文小字:“希望瑛子的新年,一切都会更好。”

    我扬起嘴角笑了,心里淌过一丝细细的暖意。

    “是那个人寄来的吗?”妈妈走了过来。我抬起头,才发现她脸上也有些笑意。“那个男孩子,是叫樱木来着?”

    我一愣。

    “不是他……是我在日本的朋友。”我说。

    “樱木是谁?”爸爸好奇地看看妈妈,又看看我。我没回答,只是拿着明信片又跑上了楼,把他的追问彻底挡在门外。

    我把阿苑的明信片贴在了书桌上方的墙上,平时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书桌前这面原本空白的墙壁,明信片、票据之类的纸片已经密密麻麻地挤占了课表之外的大半区域,而这些大多都是从日本带过来的。

    最中间的位置,贴着一张横滨游乐场的门票和去年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我盯着这两张票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有些发疼,才不得不把视线从上面移开。

    来美国快要满半年了。熬过一段手忙脚乱的适应期,最近也终于慢慢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在洛杉矶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忙碌,除了学业,有时候我也不得不分一些精力给学校或社区的活动,好让简历可以看起来更漂亮。十七年来人生头一次如此充实,虽然偶尔也会意识到,早在去年离开山梨去神奈川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已经开启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吧。

    这半年里,我和樱木只联系过两次。一次是在我来美国两个月后,我给他打去了人生中第一个越洋电话;还有一次是神奈川在秋国体拿到冠军时他打来的。新年时我给他打过电话,但并没有人接,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冬季杯应该刚结束,等度过这个短暂的新年假期,湘北又要加紧开启新一轮训练了。何况,他大概也并不打算一个人待在家中过年吧。

    学业、比赛。他的生活只会比以前更加忙碌。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来美国打球的梦想。

    虽然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但这个安安静静的新年还是让我有些失落。我并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也的确喜欢上了这样日渐朝目标靠近的充实感,但还是会在不只一个深夜里写完题目、揉着酸痛的肩膀,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到墙上那张入场券时忍不住想,此时此刻,樱木又在做什么呢。

    是正在清晨的小球场里练习投篮,还是正在宫城学长愤怒的咆哮中不情不愿翻开课本,还是正靠着湘北体育馆的墙坐下,像往常那样擦一擦头上的汗珠、朝喉咙里猛灌着水呢。

    不论是哪一个他,我都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补习学校只在周一到周五上课。爸妈有应酬,晚上之前都不会回来。这个周末,被一个人留在家的我终于也有了些和假期氛围相符的倦怠感。

    扔下课本无所事事地消磨了一整天光阴,我端着草草弄好的晚饭坐到电视机前,摁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没有和日本篮球相关的新闻——这是显而易见的,湘北再怎么厉害,也只是高中篮球的程度而已。也没有和神奈川相关的节目——我当然更不可能从中窥探到什么和某个笨蛋有关的消息。

    我扔下遥控器,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期待的我才是笨蛋吧。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以为是爸妈打来说要晚归的,慢腾腾地走过去接起来。

    “喂?”

    “喂?是瑛子吗?听得见吗?喂喂??喂……”

    熟悉而久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瞬间,我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樱木?”

    “是我!太好了……终于打通了。”

    樱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有活力,突然让我安心不少。

    “我们在高宫家里!阿姨叫我们一起回老家过年,我前几天就想给你打电话了,但是怎么都打不通,后来他们说我忘加区号了……”

    最后一句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现在他脸上懊恼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起来:“嗯,要加国际代码和地区代码。可上次不是也打通了吗?”

    “啊,”他的声音顿了一顿,“因为已经好久没给瑛子打电话了,一着急就忘了……”

    我一愣。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可是和两年比起来,两个月又算什么呢。

    “瑛子?怎么了?”见我没说话,他又问。

    我回过神来,急忙压下心底隐隐浮上来的一丝酸涩。

    “最近一定很忙吧?前几天给你打了电话,但你没在家……”我说。

    “是有点忙,冬季杯湘北拿了第二,良亲的脸黑得像要杀人一样,他现在简直走火入魔了,每天都拉着我们训练到晚上,明明自己的事都快顾不过来了,月底之前还要交奖学金的申请书——啊,我、我不是想说这个……”

    “嗯?”

    “我是想说……以后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他又换上一副无比认真的语气。

    我突然觉得眼睛酸胀得有些难受。

    “国际长途这么贵,其实不用打也没关系……”我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稳,却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也不知道樱木有没有听出来。

    “可是——”

    “受不了你们两个笨蛋了,写信不就行了吗?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还不用怕被我们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传来。

    “……洋平你干嘛偷听我打电话!”

    “还用偷听吗?你的声音我们在隔壁都能听清楚。”

    “烦死了!你们都给我走远一点!!”

    电话那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听到了关门的动静。片刻,樱木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真是的……那帮家伙也太烦了。”他不满地抱怨着,又压低了声音说,“我是想写信来着,但是,”他突然轻咳一声,“但是每次都觉得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反而不知道该写什么……而且电话还马上就能听到你的声音,信要等很久很久才能收到……”

    我心里微微一动。

    “没关系,”我说,“等得越久,收到的时候才越开心啊。”我笑了笑,声音不由自主也跟着低下来,“想写什么都可以,因为……只要是有关樱木的事,我都想知道。”

    樱木的呼吸像是忽然变轻了。

    “瑛子。”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

    “嗯?”我应了一声,对面却没有立刻出声。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好想……好想见你。”他说。

    我心里颤了一下,泪水忽然就盈满了眼眶。

    “我也……”

    但还没说完,我的声音就被他瞬间加大的音量淹没:“但是肯定很快就能见面了的!已经过去半年了!剩下的时间也很快的!没有我这个天才办不到的事情——”

    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还有些湿润的眼角。

    “当然,”我说,“我等着你的信哦,天才。”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樱木的信。

    只是没想到信的厚度惊人,密密麻麻写了足有八页纸。樱木在信里几乎事无巨细地向我描述了过去这段时间他从上课到下课、吃饭、练球的所有生活,甚至还包括湘北篮球队其他人的事:老爹又长胖了,医生说必须定期去医院体检;良亲终于把奖学金申请寄了,一有空就去办公室问有没有他的邮件;死狐狸好像也开始准备去美国的事了,但是昨天练完球洗脸时他把水泼到我身上,那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我才懒得跟他讲话;彩子学姐退部准备考大学了,晴子小姐打算再找一个经理,还说要是瑛子在就好了,又突然看着我一直笑……

    我翻过一页信纸,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上次打电话忘记说了,日本青年队让我和死狐狸去集训,去年暑假我们也去过一次,这次好像人要少一点,听说还有国外来的教练,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这个天才的厉害!良亲也马上要毕业了,但是他还没退部,说要等到奖学金结果出来。他说已经答应了深体大,但如果考上了奖学金还是会去美国。怎么可能考不上嘛,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最近他没来监督我复习了,但是我才不会让他看扁!虽然英语是有点难学啦。他还说等他退部了就让我当队长,我就知道!属于天才樱木花道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把信仔细地折起来放回信封,我又盯着上面那几排龙飞凤舞的英文看了半天,心里像是有温热的暖流划过。

    等我一抬眼,才注意到妈妈正笑容满面地看着我。

    “好久没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了。”她说,“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叫樱木的男孩子呢。”

    我只觉得脸上一烫,站起来就想回房间,却又被她叫住。

    “要不要给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什么好讲的啊……”我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

    “我也想了解瑛子喜欢的人啊。”她说,声音里透着笑意。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她旁边。

    “他……”我清了清嗓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是个笨蛋,但也是个天才。”

    “哪有这么形容别人的啊?”妈妈笑起来。

    “反正就是这样。他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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