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颜姝心里的想法已是翻了几番，但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让柳千巧和罗浮梦摸不准她的想法。“蝎王是赵敬养在手里的一把刀，我们立场敌对。”颜姝漫不经心地说，“届时他自然是要和他的主人一起被清算的。”

    罗浮梦虽然知道自己也没有立场去管颜姝和蝎王之间的事，却还是忍不住委婉地劝到：“立场这东西，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有必要吗？”颜姝问她，同时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罗浮梦的意思颜姝不是不知道：如今蝎王与赵敬之间已然出现了不小的隔阂，加之蝎王又对她有所偏爱，将人策反争取到己方阵营里来并不是全然不可行的，只不过需要多费些功夫罢了。但颜姝若不想多此一举，将这些人一并解决了对于她来说也没有多么困难。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颜姝自己的想法。她问自己是否能眼睁睁看着蝎王不得善终？是否会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柳千巧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她们说话，她注意到颜姝似乎是有些犹疑不定，想了想道：“姝儿，尽管我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准，但这些年来我在薄情司也见过不少负心汉了，我瞧着蝎王确实同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柳千巧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没资格来管颜姝的事，但颜姝却没有半分不耐，笑着应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着想，怕我做出将来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自那晚蝎王撞见赵敬酒后失态已过去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毒蝎与五湖盟一切如常，颜姝也每日按部就班地过，只是知情的几人都心知肚明，局势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例如这些天来赵敬都没有召见过蝎王，只是愈发地器重其他几个义子，而蝎王也未曾主动去找赵敬，倒是因此每日有更多的时间和颜姝待在一起。

    这日两人照旧一道用午膳，才吃到一半，便有毒蝎中专门训练的探子来敲门，说又见到许骞去了赵敬的府邸。

    颜姝早就知道蝎王在监视赵敬的一举一动，并对此乐见其成。听了探子的话，她故意问蝎王：“你不去看一眼吗？”

    蝎王脸色未变，往颜姝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先吃饭，等你吃完再去。”

    相处这些时日，蝎王自然看得出颜姝对赵敬是怀有几分敌意的，只是他偏爱颜姝，乐意纵容她、替她在赵敬面前掩饰一二。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蝎王不用猜也知道赵敬会同许骞密谋些什么，但既然颜姝想去看热闹，那他也不会扫她的兴。

    颜姝看了看桌上的菜，发现蝎王不知什么时候就摸透了自己的喜好，近几日饭桌上摆的就没有她不喜欢吃的，于是本着不能辜负美味的念头，颜姝认真地用完饭，蝎王才带着她往赵敬那边去。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功夫，等蝎王和颜姝接近赵敬用来招待许骞的花园时，那边两人已是推杯换盏渐入佳境了。

    不得不说，赵敬这用来密谋商议的地方选得着实巧妙，就在他府邸后花园里的凉亭中摆了一桌酒菜。这里四面通透开阔，坐在亭子里几乎能够将四周的情形尽收眼底，而旁人若想靠近偷听却是无处可藏。赵敬又将手下都遣到远处，背对着两人吃饭的凉亭值守，从而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颜姝看着有些着急：赵敬防守得如此严密，凭她的实力倒是有办法不惊动任何人过去，但此刻她还不能暴露自己。若蝎王因此而打消念头不再靠近，那她安排的一场大戏岂不是就无人观赏了？

    颜姝有些犯难地撇了撇嘴，被一直用余光关注她的蝎王看见，他拍了怕颜姝的头，笑道：“别急，本王自有法子带你过去，定能让你如愿看上这一场热闹。”

    蝎王带着颜姝从花园外围绕了一圈，行至一个角落处，颜姝这才发现，这里的院墙和花木山石恰好形成了一个三面环绕、只有一面能与外面相通的布局，也正是因此，被安排在这里值守的两人要是有什么动静，相比之下就不那么容易被其他的守卫发现。

    比起之前的包围圈，对付这两个人可是容易太多了，蝎王直接甩出一把药粉，让这两人精神恍惚，然后他们便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这样布局的缺陷就在于，只要突破了最外围的人，再向内的情况就需要亭子中宴饮的两人自己来注意了。赵敬武艺不佳，对于颜姝和蝎王来说，想要躲避他的视线非常简单，加之许骞又是颜姝的人，就算被他发现了，他也不会告发他们。

    两人悄悄地站在凉亭下的假山石洞中，便听到头上传来许骞的声音：“若此次赵盟主鼎力相助，届时立下大功，又有我从旁推荐，想来皇上定会赐你高官厚禄，赵盟主跻身朝堂、加官进爵之志指日可待呀。”

    赵敬则笑了两声，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是要靠许大人引荐提携。”

    “只是啊……”许骞突然压低声音道，“只是我有一言相劝，不知赵盟主愿不愿听？”

    赵敬也放轻了声音：“哦？愿闻其详。”

    许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为难：“我听到一些传闻，说是赵盟主与毒蝎有些许关系。这毒蝎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啊，若是与这等组织扯上了关系，只怕将来与你官声有损。赵盟主将来又不是像许某一样要走那见不得人的路子，在朝为官，一个清白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赵敬不慌不忙地否认到：“赵某乃是五湖盟正派出身，怎么会跟这等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有关系呢？许大人还是不要听信谣言吧。”

    “赵盟主莫要忘了我是何人，有些事我知道了，也就代表皇上多少也知晓一二。”

    许骞话里话外成竹在胸，反倒让赵敬有些乱了手脚：“那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盟主莫急，那些有本事站在朝堂上扬名立万的，哪个手里会没有些藏污纳垢的事情？就连皇上身边不也有我这等人吗？有没有的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些事情牵扯到你身上，尾巴断干净了，看起来也就干干净净的了。”

    “许大人高见。原本我与这蝎王是有些渊源，说起来当年还是我救了他的命呢，只是后来他又做了些什么，那可就与我无关了。总不能说我好心救人是错吧？许大人的意思我也明白，待我为官之后，往日交情定会断个干净，凡事皆按照我大庆朝律例来办，从此做个‘公正严明’的好官。”

    这两人在上边儿你来我往地说鬼话，颜姝在下面听得心里直发笑，一方面笑赵敬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上爬的难看嘴脸，另一方面笑许骞不愧是在皇帝身边跟了多年的老油条，不仅嘴皮子功夫溜，这攻心的手段也玩得很溜。

    正笑着，颜姝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收了打趣的心思，有些小心翼翼地悄悄转头去看蝎王的脸色，恰好瞥见他脸上露出自嘲的笑。

    颜姝心里一紧，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本来这也是颜姝特地安排的一场大戏，一切尽在她的意料之中，此时她却有些心疼地轻轻扯了扯蝎王宽大的衣袖。

    蝎王被她这一扯，立即从刚刚的情绪中脱身出来，他看向颜姝，挑了挑眉，用口型问她怎么了。颜姝摇摇头，用手比划着示意自己想离开了，他便从善如流，带着颜姝又按来时的方法离开。

    颜姝一路都注意着蝎王的情绪，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面色如常。等回到房中，颜姝终于忍不住问他：“赵敬这样对你，你就不难过吗？”明明之前他只是听罗浮梦讲述了赵敬的过往，就表现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我早就猜到了，我也只是他的一枚利用完就能抛弃的棋子而已，弃车保帅，今日便是了。”蝎王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自嘲难过的表情，“你也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不然也不会一次次地劝我提醒我。”

    “呃……倒也没有那么……”颜姝有点尴尬，她的确早就看清楚了赵敬的为人，但最开始对蝎王说那些基本都是出于挑拨离间的目的，却被蝎王以为是在一心为他好。

    颜姝觉得此时不应该在过去的问题上过多纠结，于是将话题拉回眼前：“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如你所言，他救了我，将我养大成人，与我有恩；而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将他扶持到今天的位置，算是报恩。如今我们嫌隙已生，一拍两散倒也算好。可是……”蝎王的眼神蓦然一冷，“可是今日听他所言，只怕是早就打算将我和毒蝎当作他上位后的第一笔功绩了。既然他先要反过来害我，那我又怎能看着他就这样平步青云？”

    颜姝看着他，心里一动：“那你想不想、我是说，如果你去找朝廷的人合作，说不定你也可以立足朝堂平步青云？”

    颜姝承认自己确实也偏爱蝎王，不想他跟着赵敬一起自寻死路，所以才有了今日之局。但这段时间以来，蝎王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对声名权力、他人追捧兴致缺缺的样子，若此时他因为赵敬的背刺而想要涉足官场，她也不是不可以为他开一次方便之门，予他些许权力和风光。

    谁知蝎王听了此话却转头问颜姝喜不喜欢这些东西。

    颜姝隐隐感觉到了蝎王眼里涌动的情绪，有些慌张地错开眼，但仍旧回答到：“我不喜欢这些。位置越高，权力越大，所要肩负的责任就越沉重，也就越容易身不由己。我还是更向往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虽然心怀社稷，但也向往放下责任后能过上闲云野鹤的自在日子。

    “那我也不想。”蝎王学着颜姝刚才的话，“我也想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既然你不想掺和这些权力纷争，那我也不想。”

    颜姝心头一震，猛地转回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往后的日子都想要与你一起，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蝎王一边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亲手喂进颜姝的嘴里，一边柔声说话，声音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浓烈感情，“你心里有我吗？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颜姝此时被他的话扰得心绪混乱，根本顾不得考虑他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尽管她已经心知肚明蝎王对自己的想法，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地说出来，还向自己索要一个回应。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颜姝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她想，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不可跨越的隔阂，那些立场问题也在蝎王决定反过来对付赵敬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现在两人又是两情相悦，那为什么不可以呢？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身边能有喜欢的人相伴不是更好吗？

    颜姝在心里下了决定，于是慎重地回应蝎王：“我也心悦于你，我愿意留在你身边。”

    蝎王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喜不自抑地笑了起来，笑容纯粹而欢欣，没有半点平日里城府深沉冷漠阴狠的模样。

    随即他又道：“我已经解开了你身上的药人蛊，毒蝎中所有人也都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他们绝不敢阻拦你做任何事。你现在可以自由来去，不必被我拘在身边了。”蝎王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偏执疯狂狠戾，“但你应承了我要一直在我身边，若有一天你也弃我而去，我就杀了你，这样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颜姝也缓缓笑了起来：“好啊。若有一天你敢负我……”

    “绝不会有那一天的。”蝎王打断她。

    “我是说如果。”颜姝止住蝎王想要表决心的举动，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那样一天，我也会先杀了你，不会给你机会背叛我的。”

    蝎王满足地把颜姝拥入怀中：“好，我的命你可以随时来取。”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颜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趁人之危呢？”毕竟是她一手挑拨得蝎王和赵敬离心，蝎王伤心难过之时又转而对她上心。

    “没关系。”蝎王看向颜姝的眼睛，她眼里并没有对这份感情的犹疑，而是促狭打趣的笑意，所以他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她：“是我先心悦你，是我对你觊觎已久，所以我愿意被你趁人之危。”

    “那我现在想趁人之危亲你一下，可以吗？”

    蝎王被她这么直白的话打得措手不及，两颊微微红了起来，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在止不住加快的心跳和午后的暖阳中交换了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