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这段时间以来颜姝在毒蝎的消息往来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模式,后厨里负责采买的人中有几个是负责接收外面的消息、偶尔帮颜姝往来运送东西的,侍女们一般负责探听毒蝎中那几位的动向。甚至连负责巡逻守卫的人中也插入了几个眼线,那是因为颜姝先控制了小院门口的守卫,而后他们换岗调动所致。

    每一日传来的消息一般会写成巴掌大小的纸条,折叠起来藏在给颜姝送的饭菜的碗底下,这样相对隐秘且不易引人注目。因而一开始看到东西直接夹在话本子里这种粗糙的隐藏手法,颜姝险些以为里面的东西根本不是传给她的消息,而是柳千巧随手夹进去的什么无关紧要的废纸。

    颜姝取出那封信,封蜡完好的信封上写着“公主殿下亲启”几个字,她的神情严肃起来。会这般称呼她的,必定不是皇帝周子舒或其他好友之流,也不会是自己的手下,那么这密信的来路就很值得怀疑了。

    颜姝拆开信,来信的人居然是韩英。

    原来那日韩英夜探晋王书房,回去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赌一把相信颜姝。他将自己探知的消息都写成了一封信,寻了个机会送到了颜姝在晋州的公主府。

    早年间,皇帝和晋王两方为了平衡势力,表示对颜姝的拉拢和重视,在晋州和京城两地都给她建了公主府。颜姝本人虽不常在这两处府邸居住,但府里留下管事的人却仍旧是自己的心腹,他们收到韩英的信时虽然也很诧异,但也明白事关重大,当下便将信送到了平安银庄,再加急送往岳阳。

    颜姝看着信的末尾韩英言辞恳切地请求自己将此事告知周子舒,想了想,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将其与信一同放回了信封里。

    就在颜姝打算提笔给韩英也回一封信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守卫向蝎王行礼的声音。她连忙将信折了几折塞进枕头下面,整个人也一下窜到了床边,迅速将外袍脱下来挂到床边的架子上。

    “颜姑娘这是……睡了?”蝎王的声音从靠近房门的地方传来,语气里满满的怀疑,毕竟不久前颜姝才在毒菩萨的院门口大呼小叫。

    “正准备小歇一会儿。”颜姝打开门,身着中衣站在门口,“蝎王有何贵干?”

    “颜姑娘不是想知道来人是谁吗?”蝎王盯着颜姝的脸,“段鹏举,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他怎么在这儿?你们和天窗合作了?”颜姝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

    “看来你知道他是谁。”

    “当然,天窗的现任首领。我哥哥……我是说周子舒,离开之前举荐他任职的。”颜姝顿了顿,“在这之前,我也和段首领有过几面之缘。”

    “刚刚段首领问我外面的人是谁,我说是我从周子舒身边抓来的。”听到这里,颜姝的表情有点凝固,蝎王笑着问她:“我想你也不希望段首领知道你在这儿吧?”

    颜姝点点头。过早地让晋王知晓自己的行踪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处。

    “正好,我现在也暂时不想让自己的筹码被别人发现。那么就请颜姑娘等会儿自己去找艳鬼,让她帮你做一张新面皮吧。”

    “我知道了。”颜姝顿了顿,看蝎王的态度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于是试探着问道:“段首领……来找你们毒蝎合作吗?晋王也想要琉璃甲?”

    蝎王轻笑:“颜姑娘还真是不长记性。是不是这段时间我对你太过纵容了?怎么还敢打听这些不该打听的事情?”他是在提醒颜姝刚被抓来毒蝎时的事情。

    颜姝选择直接问蝎王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罢了。虽然刚才房间里就只有蝎王、毒菩萨和段鹏举三人,她的探子们根本没办法靠近探听消息,但就凭颜姝现在手上有的线索和韩英的那封密信,也能将三人密谋的事情给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但蝎王语气里只是戏谑,并没多少警告的意思。

    颜姝于是拿出对待家里几个哥哥的架势,放软态度跟蝎王卖乖讨巧:“你看,我被关在毒蝎里,自己又没那个能力逃跑,外面又没有人要来救我,而且我身上还有你的蛊虫,整个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所以你就算告诉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什么也不能做,对吧?”

    这种眼前人尽在掌握的专属感莫名取悦了蝎王,他心情很好跟颜姝打太极:“既然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没什么用,那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对吧?”

    “……”颜姝沉默了一会儿,“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你是不是因为最近在毒蝎过得太悠闲了,所以好奇心才这般重?”

    颜姝用力摇头。这话可应不得。

    蝎王轻轻哼了一声:“小骗子。”

    他又道:“你要是真的没事做,不如想想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处,我毒蝎可从来不养闲人。先前由着你是看在柳千巧的面子上,你再这么无用下去,要么就回地牢里去做个阶下囚,要么……我干脆杀了你一了百了。”蝎王右手两指间多出了一枚蝎尾刺,轻轻把玩着。

    颜姝轻轻瞟了一眼罗浮梦房间的方向,他马上察觉到了:“喜丧鬼虽然现在武功丧失了大半,但她对鬼谷的情况和一些武林旧事知之甚详。你能吗?”

    颜姝摇头。她知道的那些事可不能说。

    “你自觉武功如何?”

    “……平平吧。”真实实力现在可不好暴露。

    “医术可懂?”

    “……略懂。”实不相瞒还挺强的。

    “能帮我出谋划策建言献计?”

    “……不太能。”何止,还能舞弄权术搬弄朝局。

    “有无易容术机关术之类的一技之长?”

    “……没有。”擅长画符这是能说的吗?

    “厨艺?”

    “……”

    “琴棋书画?歌舞茶艺?”

    “……”

    蝎王叹了口气:“小废物。”

    好么,继“小骗子”之后她又多了一个外号。

    蝎王垂眼把玩着手里的蝎尾刺:“既如此,明日起你就来我身边跟着,打打杂跑跑腿总会了吧?”

    颜姝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好事情,跟在蝎王身边,得到的必然都是第一手情报。但她不能表现得那么积极,于是故作犹疑道:“要是办不好,怎么办?”

    蝎王笑起来,眼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他抬眼看着她:“办不好,那你就只能回地牢里去做一个人质阶下囚了。”

    蝎王走后,颜姝静静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刻提笔去写刚刚那封还未开头的信。

    根据韩英和蝎王透露给颜姝的情况来看,晋王收集琉璃甲、拉拢毒蝎、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周子舒的下落,他的这一连串行为肯定不会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吧。如此不择手段地壮大自己的实力,其目的只可能是……

    颜姝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如果有选择的话,任谁也不想亲手把自己的同胞哥哥逼入绝境。

    为今之计,颜姝只能加快动作,争取先晋王一步将江湖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解决了。届时晋王没了得到武库的可能,也失去了可以拉拢的对象,她敲打警告一番,应当还能将中原和晋州的对峙局面再维持个几年。

    颜姝手速飞快地给韩英回了封信,叮嘱他千万不要自乱阵脚轻举妄动,最好暂避晋王和段鹏举的锋芒韬光养晦。之后她又用密文写了一封信,将这两封信分别装好,在隐秘处加盖上自己的私印,一并收在怀中,等过一会儿用膳时就能偷偷将信送出去。

    颜姝整了整衣裙,又取下外袍穿上,然后揣着手慢慢悠悠地逛去正厅找柳千巧。先前颜姝来回折腾了许久,时间已经不早了,刚刚她在写信的时候就隐隐听见了前面柳千巧办完事回到小院来的动静。

    此时柳千巧正在问候罗浮梦今天的身体状况,罗浮梦也关心了一番柳千巧在外为蝎王做事时是否有受伤。两人主仆情深,颜姝不便上前打扰,于是远远在廊下站定。

    倒是罗浮梦站的位置恰好能看见颜姝,她停住了话头朝颜姝招招手:“姝儿,来。”

    颜姝走上前去。

    罗浮梦年长颜姝许多,看颜姝仍像是在看小孩子,加之先前她神智不清时颜姝照顾她良久,因此对颜姝态度也很亲善,笑盈盈地问她白日里跑哪里去乱逛了。

    颜姝于是说了蝎王要求自己易容跟在他身边的事。

    柳千巧沉吟了一会儿:“既如此,往后每日清早我便先去帮颜姑娘易容。”

    她是想着,颜姝只在跟着蝎王外出的时候需要易容,就不必不分日夜地在脸上贴着面具。易容的药物在脸上涂久了指不定对皮肤会有什么伤害,颜姝长得好看,伤了脸多不好。

    “不。”颜姝摇头,“有没有那种可以长时间贴在脸上、睡觉时也不必摘下的?”段鹏举生性多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摸过来打探她的身份,还是谨慎点为上。

    罗浮梦问她:“你在躲着谁吗?”

    颜姝将段鹏举的事情也同她们说了一些。

    “有的,一会儿我就帮你弄。”柳千巧好似又想起了什么,转眼一笑,“是谁先前还在我面前装傻藏拙来着?这会子面子大到连堂堂的天窗首领都要特地来看你。”

    颜姝的人生信条之一是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因此既然罗浮梦和柳千巧两人对于她来说也有拉拢利用的价值,两人对她又不错,那么颜姝适当展现出一些实力和亲近之意,让她们信任她,愿意倒戈协助她,也不失为一种发展盟友的策略。投桃报李,颜姝之后也会尽力为她们谋一个安稳的结局的。

    任凭心里弯弯绕绕地想了许多,颜姝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卖乖地笑笑:“那就谢谢千巧姐啦。”

    “哎呀,听你叫声姐姐可真难。先前可还客客气气地喊‘柳姑娘’呢,到用我的时候才来改口,真是狡猾。”柳千巧故作夸张地调笑,逗得罗浮梦也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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