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在蝎王的注视中逐渐收紧了手掌，脸色因为逐渐变强的窒息感而从涨红变得开始泛青。但她神情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轻轻皱着眉，嘴里还在艰难地试图说话：“你……你不会……杀我，我对你们……还有用……不……不是吗？”

    听到这话，蝎王笑了起来：“你怎么笃定我不会杀了你？你对我们的用处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嘴上是这么说，蝎王却果真放开了对颜姝的控制。颜姝抚着脖子咳了几声，靠在栅栏上轻轻地喘着气。

    蝎王对艳鬼说：“你的命太苦，我不想要了。”又转过来半是警告半是威胁地对颜姝道：“我看你的命倒是很不错，才会被养成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颜姝觉得自己可知道天高地厚了，撇着嘴哼了一声。

    蝎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挑拨离间：“刚刚你说这世上重情重义的人很多，可你被我关在这里也有许多天了，你那哥哥却半点不着急，甚至都没来我毒蝎找过你哪怕一次。他这般辜负你的信任，你却还要说什么情义吗？”

    “那就说明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呗。”颜姝满不在意，“可是就算你没遇见重情义之人，我没遇见，她也没遇见，也不能代表这世上没有啊。这就好比光和影，有光就会有影，有好就会有坏，分不开的。”

    颜姝深知讨论这种话题根本是无解，大家都有自己的经历和观念，谁也无法说服谁，于是只随便说了两句然后转移话题道：“你们刚刚说的孟婆汤是什么药？有配方吗？能给我看看吗？”

    蝎王见颜姝完全无视自己刚刚的警告，居然还敢直接开口向他们打探消息，脸上笑意未消，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

    “我只是没有听过，所以好奇而已。”颜姝看懂了他眼里的戒备和警告，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要找孟婆汤的解药，无非是想知道喜丧鬼用孟婆汤忘记了什么。我大概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到了孟婆汤的配方以后，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你怎么会知道喜丧鬼的事情？”蝎王紧紧盯着颜姝，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像是在判断她说的话的可信度，毕竟他曾经被她骗到过。

    “我哥哥和我说的。你知道的，他手上曾经有天窗的消息网。”颜姝现在一有什么不符合自己原先设定的身份的行为，就统统推给周子舒，这一招屡试不爽，并且从未有人怀疑过。

    尽管颜姝答得没什么可疑之处，蝎王还是没有轻易松口，又问：“你告诉我这些消息，就只为了看一眼那药方？你想要孟婆汤的药方做什么？”

    “我真的只是好奇。”颜姝只是多年学医，落下了个特别喜欢研究各种病症和药物的老毛病罢了。

    蝎王沉吟了一会儿：“说。”

    “喜丧鬼罗浮梦，先霓光宫宫主之女，五湖盟赵敬原先的未婚妻。大婚当日，赵敬悔婚抛弃了罗浮梦，原因未明。罗浮梦因此大受打击神智不清，屠杀了霓光宫上下满门，而后不知所踪。赵敬则在这之后娶了浙西观察使之女。”颜姝耸了耸肩，加了一句，“江湖传言和消息库里是这么记载的。”她对此事一直持怀疑态度。

    蝎王从听完颜姝所说的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颜姝早就怀疑毒蝎和赵敬的关系不简单，因此也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反而是从刚刚起就一直茫然地倚坐在墙角的喜丧鬼，听见了颜姝话中“赵敬”、“霓光宫”等字眼，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柳千巧按了下来。她就缩在柳千巧怀中，嘴里又念念有词起来。

    看到罗浮梦这反应，蝎王哪还能不知道她口中的负心人正是自己崇敬的义父赵敬。但颜姝所说也只是一面之词，且其中细节也并不明晰。

    蝎王又问：“原因未明，天窗的消息库里也没有记录吗？”

    别说天窗了，就连天子手中的消息网里也没有具体的记录。天窗是周子舒一手建立的，皇帝的消息网也是从先帝手中接过来以后才开始往江湖方面大肆扩张的，而赵敬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上一辈的人了，有些相对久远的消息难以查证也是正常的。

    颜姝心里腹诽了两句，回答道：“没有。但我对罗浮梦发疯杀了自家满门的记载保持怀疑。”

    “哪有人被负心汉抛弃以后，不报复薄情郎，不报复夺走自己所爱之人的人，反而把怒火都发泄到自己的亲友身上的？且罗浮梦在鬼谷建立薄情司，立誓杀尽天下负心汉，不也说明了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吗？”

    蝎王此时还是很信任自己的义父，但这件旧事中确实还有诸多疑点，让他不得不有所怀疑，因此脸上难免露出一两分犹疑忐忑的神色来，都被颜姝看在眼里。

    “行了。你先在这待着吧。”蝎王心绪有些乱，不想再听颜姝怀疑这儿怀疑那儿的扰乱自己的想法，打算自己派人去查探一番。

    “等等！”颜姝见他打算离开了，赶忙提高声音叫住蝎王，一股脑儿地道：“还有两件事：你能给我点枕头被褥什么的吗？你们这里的床真的太冷硬了，睡着实在是不舒服，我怕我还没等到我哥来接，就先交代在这儿了。”

    “还有我的小布包，能还给我吗？里面的东西我可以都不要，但那包是我出门时我娘给我做的，她还给我在上面绣了我最喜欢的花样，我不想弄丢。”颜姝说到这，还故意低下头红了眼眶。

    亲娘做的是不可能的，颜姝的母妃早死了。那布包只不过是颜姝出门前随便从公主府某个犄角旮旯里摸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她找出来好多个，当时觉得好玩儿所以每一个上面都叫自己的侍女绣了不同的花样子。布包里放着的那些瓶瓶罐罐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重要的是包里附加的小型储物法阵和法阵中存放的东西。

    蝎王停下脚步，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会算计，一个不明确的消息，换我三件事。”

    颜姝觉得自己才是亏了：“这几件事对你来说微不足道，你甚至都不用付出什么代价，随便说一声就行了。但我给你的消息，对你来说还算有用吧？”

    蝎王没回答她，而是对柳千巧说：“我给你个机会，若你能寻来孟婆汤的配方，我便放你离开。”

    蝎王直到离开也没说是否答应颜姝的那一连串要求，颜姝摸不准他的想法，撇了撇嘴坐回石床上，余光却瞥见艳鬼柳千巧在盯着自己看。

    “你有什么事儿吗？”颜姝看着她。

    柳千巧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在毒蝎的大牢里？又为何会知道我家主人的往事？”

    “我叫颜姝。他们抓了我来是想用我做人质牵制我的哥哥。至于我哥嘛……”颜姝似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果你们鬼谷谷主真的是温客行的话，我哥此时应该跟他在一起。”

    “姑娘认识我们谷主？”柳千巧眼中露出几分惊喜来，“就是说，姑娘的兄长会和我们谷主一同来救你吗？”她是不怕死，但她不愿让自己的主人喜丧鬼出事。

    “那可不一定，你刚刚没听蝎王说我哥都没来找过我吗？说不定他重色轻妹，根本不想管我，已经和你们谷主找了个什么世外桃源逍遥快活去了。”颜姝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殊不知此时的温周二人还真就是如她所说，正在前往四季山庄的路上。

    “这样啊。”柳千巧神色黯淡了一瞬，马上又变得坚定起来。既然谷主不会来救她们了，那她一定要想办法自己保住主人。

    对方先开了这个话头，颜姝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在毒蝎的大牢里，为了不露什么破绽，都忍着没有与外界联系，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便干脆向柳千巧打探道：“那你们又为什么会被抓来？外面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许是看在颜姝和温客行相识，又或者是因为颜姝表现得分外无害，柳千巧有意拉拢她，便将从喜丧鬼府邸遇袭到她们被毒蝎抓走的一系列事情都简要地同颜姝说了一遍。

    末了柳千巧问颜姝：“若是你的兄长一直不来救你，姑娘打算怎么办？毒蝎怕是不会这样白白养着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待腻了之后自己闯出去。周子舒早收到了颜姝的留言，除非有什么大事需要她，想来是不会主动来寻她的。尽管颜姝现在会受到体内药人蛊的控制，但那是在蝎王与她靠近的情况下，而凭她的实力，完全可以远距离击杀蝎王，只要母蛊的载体一死，自己体内的子蛊也会死亡。因此颜姝想要自己离开毒蝎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颜姝不可能告诉柳千巧这些，她只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此又过去一夜，待到第二天早上蝎王来问柳千巧的决定的时候，柳千巧却提出，自己愿意转而投效毒蝎麾下，也愿意为蝎王寻来孟婆汤的配方，但希望自己离开去寻药方的这段时间里能让颜姝来照顾神智失常的喜丧鬼，且事成之后蝎王要放喜丧鬼离开。

    蝎王欣然同意。

    颜姝却对此表示不解：“为什么要我来照顾她？你放心？”

    “千巧虽然选男人的眼光不怎么好，但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过得去的。颜姑娘是心思纯澈的人，况且你也没理由伤害我主人。”柳千巧对着颜姝盈盈一拜，“拜托姑娘了。”

    这鬼谷薄情司的人，虽然对于负心的男人们来说是厉鬼一般的存在，但对姑娘们却总是和颜悦色多有照顾，也算是良知未泯。颜姝这样想着，答应了柳千巧的请求。

    于是毒蝎的人将颜姝从自己的牢房里带出来，同喜丧鬼关在了一起。

    一同被送进来的还有一套厚实柔软的被褥，和颜姝的布包。颜姝接过包看了看，里面放着的用于掩人耳目的各种小药瓶和暗器等均已不在了，给她的只有一个空布包。但她还是很高兴，有包里设置的法阵在，她真正存放着的东西都没有被发现拿走，有了这些，她要想自己从毒蝎离开更是易如反掌。

    颜姝笑着对蝎王道了句谢，这本是她出于自身良好教养的下意识举动，蝎王却被她笑得一愣。

    蝎王自幼做的都是杀人害人的事，旁人见了他不是害怕就是愤恨，很少收到别人的感谢，除了下属对他的谢恩。但颜姝的道谢又与手下谢恩截然不同，那是笑意盈盈的，平等随意的，仿佛是发生在朋友之间，让人感觉真挚又自然。

    这般感觉，蝎王迄今为止只得到过两次，却都是颜姝给予的。

    但他自觉这不过是颜姝此时受制于人，因而不得不表现出来的善意和友好，待到有朝一日她能离开，想必对自己也只会有敌意和痛恨。

    因此蝎王面上没有表现出半点触动，只冷着脸说：“不过是交易罢了。”然后便带着柳千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