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江边的野草

    丁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似乎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像是得了一场重感冒。她是在一阵聒噪的蝉鸣中恢复意识的。醒来发现自己并不能动,好像躺在一个什么萝筐里,旁边是一条比自己还高的大狗。她瞬间吓得不敢说话,那狗见丁丁醒了,忽然低下头去,不一会儿,丁丁感觉自己躺的这个箩筐在轻轻摇晃。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丁丁的脑子,她尝试动了动手,果然,她变成了一个婴儿,还是一个会饿的婴儿。丁丁百思不得其解,她赶紧闭上眼睛默念之前进入的那串数字,又尝试咬自己的舌尖,但是不管怎么折腾,空间没有一点变化,丁丁还是变成了婴儿丁丁。

    一个普通人要成长为一个比较自由的成年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你得保证你有一对情绪稳定的父母,不在你18岁以前,打你骂你侮辱你的人格。他们的婚姻生活也比较平静,不会日日争吵鸡犬不宁,或者干脆分局离散,导致你寄人篱下。其次,最好你的家庭有比较稳定的收入,不要经历什么赌博躲债,或是贫穷到食不果腹,整个童年以及青春期都在孤单与自卑中度过,甚至因此遭遇别人的冷眼和欺压。最后,以上都满足了,还得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身体的康健,不要遭遇什么意外,或者体质虚弱,以至于影响生活质量。

    看着头顶的木头梁柱,和露出箩筐的一点点土墙,不用说自己肯定不是穿越到什么大富之家。估计连备受宠爱也算不上,毕竟谁家会让一条狗去照顾尚不能言的“掌上明珠“呢。这让丁丁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每次回想起来,似乎只记得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以及对于独立的渴望。成年后的丁丁虽然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但是那样的生活也是丁丁走过很长一段路才到达的,所以她还是挺满意的。每次看重生穿越小说时,总是希望主角年纪越小越好。但是当自己成为了当事人,丁丁恨不得能马上长大。毕竟她既不能三岁写代码,也不能五岁做生意,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有玉雪可爱的外表,和得遇贵人的机缘。一个普通人在幼年时期能做的,也不过是委屈自己迎合大人,而这种生活,她已经过的够够的了。

    就在丁丁觉得未来一片黑暗的时候,更崩溃的事情来了,她想上厕所!虽然丁丁知道自己此时是个婴儿,但是在丁丁的意识中,她更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具受伤的躯体中,想动没力气,想说说不清。丁丁不知道成年人尿裤子是什么体验,但是她此刻显然是跨不过去这道坎的。无奈,她只能张嘴大哭。可惜不管她使出多大力气哭喊,四周都没有大人过来查看,要不是此时的确是在室内,她都怀疑自己被遗弃了。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天色也渐渐变暗了,丁丁在这个过程中也不得不放下尊严,让自己躺着解决生理需求,此刻又累又饿,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臭味,昏昏沉沉。突然,听到似乎有牛的叫声,接着是人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丁丁隐约觉得有人走到自己箩筐边上,丁丁猛然睁开眼睛。

    她似乎是自己的妈妈,丁丁猜测。从她熟练地为自己换尿布,喂奶可以看的出来。她很瘦小,虽然皮肤看着很粗糙,但并没有皱纹,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她叫自己冬娜。

    作为婴儿的生活并不艰难,当然也并不容易。冬去春来,距离丁丁醒来已经过去6年了。丁丁今年7岁了,这几年中,家里又陆续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可惜由于医疗条件落后,两个弟弟先后夭折,现在只剩下一个妹妹。她所在的山村位于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全村人都姓徐。爸爸是个农民也兼职贩牛。母亲也是农民,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一个叔叔另建了房子,婶婶很不好招惹,另有一个姑姑嫁去了另一个镇,一年只有过年才会见一面。这样的家庭在此时的农村来说,绝对算的上是人丁稀少,虽然说避免了很多家庭矛盾,但同时干活的人也少了。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这个年代的农村家庭喜欢人丁兴旺的原因,一个是因为传统观念,一个也确实是出于劳动力的需要。

    对于所处世界越了解,丁丁就越不想在这继续呆下去。可能这就是人类基因的一种自我保护吧,让人在降生之初有一段懵懂的时期,这样就不至于让人在幼年一无所有时轻易放弃生的希望,而当你与这个世界的链接加深之后,即使对这个世界失望,但看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又难免会心有不甘,这大概也是成年人生命力强的原因之一吧。但是丁丁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最初她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并且经过评估自己的能力,她觉得自己未来大概也不会拥有什么。当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目不识丁的大人,十几岁就结婚生子的女人,只有过年才有荤腥的餐桌,漏水的房顶,坑坑洼洼的地面,做不完的家务农活,以及自己一眼看到头的人生,丁丁不仅舍得离开,还迫不及待。

    在三岁之前,丁丁虽然很迫切,但是一个幼儿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并不容易。出于我们的传统观念,有时候越想办成一件事,就越是办不成一件事,俗称好事多谋,虽然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件对自己和他人都不好的事。丁丁的第一次尝试在四岁时,这一年她终于可以跟着妈妈一起去放牛了。她观察了很久,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找到了机会。当时正值秋天,不久前刚割过一茬稻子。走在田埂上,泥土的清香混合着草根的清甜,铺面而来。这里说的草根其实就是白茅根,洗干净之后一节一节的,看着晶莹剔透,尝着有点像荸荠的味道。尤其适合放牛的时候挖一挖,对于这个没有零食水果的农村小孩,这个东西又好吃又好玩。挖出来的泥还能用来搓成泥人过家家。

    妈妈把牛赶到田里,打了个桩栓住绳子,叫丁丁坐在田埂边看着牛,她要去山上摘写茶籽。榨茶油也是农村人一年当中比较重要的生产活动和经济来源。这时候的大人带孩子都是这个模式,四周也有来来往往的干农活的人,且都是熟悉的村民,并不会出现什么拐子之类的,所以妈妈很放心让丁丁在这看着牛,比起丁丁,妈妈更担心的是牛跑了。

    徐家村的田是依山就水的,妈妈说的茶树,就在对面的山上,不远。这会大概是中午一点多,深秋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还有点灼热,丁丁换了个位置,靠在一颗大树旁慢慢搓着泥人,看着远方的牛。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平静的生活了,如果不是她不想面对长大后的生活的话,她会觉得这样挺好的。没有汽车和机器的喧嚣,每天都是在鸟语花香中醒来。作为一个孩子,她不用想着工作,账单和养老。又加上她一直想着离开,所以也不怎么关心周围人的命运。在她能走动以后,她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这才是没有压力的生活啊,她想。可惜并不会持续太久,毕竟她觉得既然决定离开,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一个小孩的夭折对于一个家庭的损失并不会太大,这个年代生个孩子太容易了。至于感情的取舍,原谅丁丁暂时还没有这种觉悟,毕竟她现在也没明白什么是亲人之间的爱,就像她现在的家庭,她爸爸有时也会逗弄她但极少。妈妈每日帮她洗衣做饭,照顾她的安全。但这些都不是爱,丁丁觉得这更像是他们在完成一种任务,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现在的她还无法准确描述这个现象。

    过了一会,路过的人渐渐变少了点,丁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向她之前就探查好的目的地,一个小小的湖泊。其实就几十米,转个弯就到了,但丁丁走走停停,感觉走了有一两个小时那么久。结束生命是需要勇气的,而且也需要冲动。丁丁看着停在枝头的小鸟,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看着很高兴的样子。远处的山看着湛蓝湛蓝的,旁边的小溪里时不时就有小小的鱼儿游来游去,她好喜欢这里啊。虽然穷,但是大家都很朴实,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用不完的劲。可是丁丁只喜欢作为孩子生活在这里,而不是那个劳动的人。她确诊过抑郁症,虽然经药物治疗后已经好转了很多,但是抑郁症留在她身上的烙印——对一切事情的倦怠和悲观,还是一直存在的。

    最终她还是走到了湖边,之前每次只在远远的地方看过湖面,一直觉得很美,这次凑近了一看,发现湖底都是脏兮兮的淤泥,忽然又想起之前听人说起过的溺水的痛苦,说不定一计不成还会成为植物人,到时候更加被动。

    丁丁想了很多,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回去继续搓泥人也不错。但是她没有,抑郁症就是这样,发作的时候会有淹没一切的窒息感,她深吸一口气径直跳进水里。丁丁后悔了!水很凉,对于四岁的来说太深了,踩不到底。她好后悔!!她不想死了,她想好好活着!死了也许意识就消散了,没有什么下辈子。最重要得是!死太痛苦了,她想呼救,可是嘴一张开,水就不停往里灌,感觉胸口要炸开了,脑子嗡嗡的,四周都是浑浊得让人恶心的水,已经渐渐听不到什么声音。越是害怕,她就越清醒,越清醒就更能感受到窒息的痛苦。她无比想念自己能好好坐在田埂上搓泥人的时光,哪怕她的一辈子注定要碌碌无为也比现在就结束生命强,什么下辈子转世重生什么的,都是空话,生命是多么珍贵啊,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可惜现在已无法挽回了。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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