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至今,京城落了几场雪,人们加了厚袄抵御寒冬。
妙香楼的生意竟愈发红火胜夏日。
肖茯苓想过,将现代的销售奖惩制度应用到古代,但没想到,能够这么成功。
短短三月,肖茯苓根据姑娘们提供的客人详情,制定了专门针对特定客人的特定餐饮。
并且将妙香楼所有人员进行岗位培训,力求做到多劳多得。
眼下,妙香楼已经一跃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花楼。
更有甚者,进门只点酒菜,不要姑娘。
肖茯苓也没辩解,随雪娘在后厨撒泼。
她偷空出了后厨,在后院透口气,却被一众闲散姑娘们围着讨说法。
“小凌子,你给我们评评理!我们可是按你说的,卖酒菜卖得起劲,可是到头来,我们自己的恩客倒少了。”
“就是,我已经三天没弹琵琶了,手都生了!”
“可不是嘛,现在起床我都不想着拉筋练舞,竟想着怎么卖酒菜了。”
“我不管,小凌子,你把我的那些恩客还来!”
姑娘们推搡着肖茯苓,也不管她手上的油腻,就要她给个说法。
“都闹什么呢?马上客人都来了,还不快回去!”雪娘及时出现解救了肖茯苓。
“小茯苓呀,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不用管那些臭丫头!”
雪娘似在为刚刚后厨内的恶言找补,尖细手指轻掸肖茯苓身上的草灰。
眉开眼笑的谄媚样子,与刚刚那副凶神恶煞般截然不同。
肖茯苓暗道不妙!
“叮,任务发布,价值10天生命值。”
“我的小茯苓,我的小福星,快点让姐姐我再多赚钱!”系统学着雪娘尖细的声音,发布任务。
果然!
肖茯苓这三个月已经习惯了。
整个妙香楼只有雪娘的年纪最大,也因此只有她的心愿可以被系统捕捉到。
这三个月,肖茯苓也正是靠着不断完成雪娘的各种奇葩心愿苟到不小的生命值。
“姐姐,正好你来了,近日我也知道咱们生意愈发好了,有件事想同您再商量商量。”
这还是刚刚赵姨给了她灵感。
“新帝登基,京城里丢官罢爵的,和新官上任的,比比皆是。”
“我见城中达官贵人们都在招聘厨娘,许是大多都是外来的。”
“不若我们将酒菜带到他们府邸做好,再配上艺娘,岂不是两全其美。”
“而且,据我观察,妙香楼现在推出的三种价位20,50,80两银子的酒菜,其中50两的酒菜是卖得最好的。”
“我的建议是,以后取消20两的酒菜,将50两涨价为100两,80两涨价为180两……”肖茯苓话音未落,还未散尽的艺娘们再次聚拢回来。
翻倍涨价?众人议论纷纷。
“不是,小凌子,我倒想翻倍涨价,但若如此,恐怕京城权贵会议论纷纷。”
以为她不想涨价吗,但官府是颁了法令的,严禁涨价。
眼下时局刚稳,她可不想做那个出头鸟。
“不,”肖茯苓打断她的话,“严格说起来,这不算涨价,只能叫更改套餐。”
“更改……套餐?”这小凌子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词。
“对,更改套餐!”
“最近三个月,我观察到各位姑娘的营收,因为酒菜变得好吃,一时间使得很多老饕盈门,包房常常爆满,倒挤兑着姑娘们没了恩客的生意。”
“那不若,在100两的套餐内,加入一位弹唱姑娘,180两套餐内加入两位姑娘,依此类推,若遇上豪门家宴,那便是整个妙香楼的姑娘都能跟着套餐出去,狠狠赚到银两。”
“如此,妙香楼酒菜涨了价,姑娘们也多赚了钱。”
“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说,肖茯苓侃侃而谈的时候,瘦弱的身子似发着光。
雪娘还没等开口,肖茯苓已经率先听到系统提示。
“叮,任务完成,获得10天生命值,总计剩余65天生命值。”
肖茯苓被冬日的暖阳晒出了眯眯眼。
这么快就算任务完成,看来雪娘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做。
又闲聊几句,人群便散了。
肖茯苓想去楼上找个包间,混些剩菜饭吃。
刚上二楼,就见一人打包间内冲出,捂着嘴往楼下跑。
身后跟着个家丁大半的人,端着个痰盂追在后面。
肖茯苓顺着门缝往内瞧,房门后掩映的瞬间,她似乎瞄见一双鹰般狠戾的眼睛。
肖茯苓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上前将门拉紧,又瞧了门号,搓了搓发红的耳朵。
也不找剩菜了,一溜烟回了后厨。
不多时。
包间外小二敲门。
“客官,打扰了。”
“恐客官多饮,身子不爽利,小店奉上汤食。”
“呦呵?这家店挺会啊。我前脚刚吐,后脚就送了汤食。”
秋朗大笑着,掏出银子丢进小二手里,“该赏!该赏!”
小二得了赏,自然舍不得表现的机会,还想再磨蹭,便被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吓了个激灵。
什么人,能单单只是被瞧一眼,便好似面对判官一样,将平生所做错事想要和盘托出,一一忏悔,只求他能饶了自己性命。
小二慌忙道谢,脚下凌乱连滚带爬的出了包间。
秋朗大笑着,身边家丁将面前红翠点映的疙瘩汤盛出一碟,吹凉吃下,过了不多时才回禀。
“回主子,无毒。”
“还用你说,有毒你都咽气了!”秋朗揶揄着,盛了一碗疙瘩汤递到身边男人面前。
“王爷慢用。”
男人手里捏着酒杯,薄唇抿酒,似在想着什么。
秋朗知他为人,也不觉尴尬,手里搅着疙瘩汤,自顾自地诉着苦。
“你都不知道,我家最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我爹非说家里人照顾的不好,吃食也不行,家里住着没有宫里好。”
“我家厨娘伙计,这几个月换了不知多少人。”
“而且,自从我爹回家,天天让我去找那个什么小凌子。”
“可是我查了,宫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倒是有位宫女不见了踪影,你说说,太监和宫女,能是一个人吗?”
“再说,下人回禀,说那宫女为人飞扬跋扈,许是被人趁着宫乱,害了性命也未可知。”
男人闻言挑眉,放下酒杯,审视着秋朗。
“呃,不是宫乱,不,不是。”
好可怕的眼神。
秋朗缩低身子,慌乱中吃了一大口疙瘩汤,便被还未吹凉的疙瘩汤烫到了舌头。
“啊啊,好烫。嗯?”
“这味道。不陪你了。小二!小二!”
秋朗哪还顾得上舌头的疼,此刻被疙瘩汤刺激到的味蕾,只想赶快回家。
他唤来小二,要了一个食盒,连着瓷碗一起放进食盒,没给男人留下一勺。
“这个好吃,我得给我爹送回去。明日我再约你。”
“没空!”男人不屑。
一口疙瘩汤尚且乱了阵脚,丢人。
秋朗也不在意,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临走还不忘嘱咐小二,包间所有消费,秋府买单。
言罢,催着马车一路走远了。
“啧,纨绔。”男人搅着汤匙,嘴角含笑,尝了一口汤。
不禁瞳孔跟着缩了一下。
他放下汤匙,意味深长看了门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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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点点月光洒进屋内。
软榻上闭目的男人,猛然睁眼,月光洒进鹰般狠戾的眼里,似细碎的琉璃。
他眉头还锁着未舒展的愁绪。
方九玄做了一个梦。
一切是如此真实。
以至于躯体被刀刀凌迟的痛感,此刻依旧攀附满身,将他痛至麻木。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而梦中常常出现的女人,便是他朝思暮想的徐明媚。
朝思暮想?
方九玄有些怀疑自己的用词。
可他自十六岁时,初遇豆蔻之年的她,便将之看做唯一的妻。
在这吃人的京城长大,又是陷入权势漩涡中心的人,哪能独善其身,他自然手染血污,
所以为了她,他不惜做个更坏的坏人。
为了她,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兄弟,为了她的氏族,方九玄动动手指,便让整个京城都为之让步。
也正因此,方九玄落得个“痴心阎王”的诨名。
皇室出了这样的人,非议便跟着飘在眼前。
他便被自家皇帝外甥,寻了个由头,眼不见为净地送去戍边。
此次宫变,他也早将心上人阖家送走,允她们时局稳了再行回京。
算下日子,不日也该回了。
可是他梦之所见,却好似翻看了他的一生。
梦里,他为了心上人徐明媚不断膨胀的欲望,甘愿替她涤荡朝野,助她宠冠后宫。
只因她说她也想坐坐皇后的位置,望玄哥哥成全。
可是最后,他卸甲披发、面刻囚字,与她殿前相见时。
她受尽恩宠,与新皇龙椅并坐,攀住龙袍的指甲,红得刺眼。
瞧他的眼神里,却是他未曾见过的疏离和厌恨。
“他?并不熟稔,斩了罢。”
梦中那一刻,方九玄似被人踩住喉咙,发不得一丝声响,喘不进一丝空气,直到窒息晕厥。
再睁眼,他已身处暗狱之中。
这暗狱,他无数次的来,立于格栅之外,冷眼瞧着牢内那些终落败于他的阶下囚们。
然今。
昔日拥趸死的死逃的逃,他此刻身边再无一人,孑然一身,只余一副锁链困住残躯。
怎地寒凉。
“国舅爷,吃了好上路。”一个女人低哑着嗓音说道。
她细瘦单薄的手臂穿过格栅,她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却依旧稳稳地端着面汤,不见洒出一滴。
见方九玄没有要接的意思,女人依旧端着碗,另一只手将食盒的盖子置于格栅内的荒草上。
手指试了试平整,才将面汤置于其上,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银勺置于碗内。
“没毒,趁热吃。”女人又低低说了句,便顾不得裙摆沾到的脏污,头也不抬地转身走了。
女人似乎藏了心事,自然没有发现方九玄的目光在身后追随。
“呼!”方九玄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梦中,那女人面覆薄纱,走路身法与言语,都是方九玄所陌生的。
他笃定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但为何。
方九玄犹记得,那女人离去时颤抖的肩膀和凌乱的步伐,似忍着天大的悲伤。
还有她面纱未及覆盖的粉白耳垂,那里一颗红欲滴血的痣。
“痣?”
似在哪里见过。
“算了,梦而已。”
方九玄似在梦中过完半生,此刻晃过神来才觉软塌已被汗水浸湿。
觉是睡不成了。
方九玄枯坐着,待天空露了鱼肚白,才草草用了早饭,甫一回书房,侍卫便送来两封信。
一封是昨日一同饮酒的秋朗,递了帖子邀他出席四日后秋府夜宴,说是找了时兴的酒家,定让他惊艳。
另一封,上漆桃粉色火漆,封面上漂亮柔和的字体书着“玄哥哥亲启”。
方九玄拆信的手,不自觉顿了顿。
这番场景,似梦中见过。
若。
若同梦中一样,那这封便是许明媚求他带她进宫参加姐姐寿辰的信。
而她将在寿辰上第一次见到新帝,周宁易。
那个日后与之联手送他落黄泉的男人。
方九玄定了定神,拆开信封,信纸上的内容果然如梦中一般。
他似早就背下来般,一一复诵。
“玄哥哥,启信安。”
“媚儿思您久矣,然快马加鞭仍需时日,阖家欲冬至归京,盼勿念。”
“媚儿思君念君,盼与玄哥哥共度冬至,然,每逢冬至玄哥哥必入宫伴太妃娘娘共度生辰,媚儿不舍思念之情,又不忍玄哥哥为了媚儿坏了与娘娘的寿辰之约。”
“望玄哥哥带媚儿一同进宫伴驾娘娘生辰,共享情深。”
字字不差。
梦中,他还当许明媚明礼知仪,又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时日,才这般请求。
自然应了她,带她入宫。
哪晓得被她如此步步心机巧言利用。
细细想来,他手上的血,除了杀敌,甚至多半都是为了她。
方九玄将散着幽香的信纸点燃一角,盯着燃起的火光出神。
火红的光焰中,他好似又看到那张覆着薄纱不甚清晰的脸,和她透粉耳垂上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