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夜寒彻骨,我想回去了,杜云卿这块石头也不知道把那些鸡蛋碰碎没有。

    可转念想想鸡蛋的数量,我又有点担心,收拾不完,脱身总该不成问题。

    “哼,怪不得……”秦久面容森冷。

    我感觉自己快被冻僵了,这么冷的夜晚,还对着个大冰块,我想打喷嚏了,但是要是真的打出来,后果会很严重,只好努力忍着,还要继续对话:“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到现在还像条丧家犬一样”,秦久一针见血,这个话其实我从别人那里也听过。

    “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要和杜云卿鬼混,自甘堕落!”他骂得狠毒。

    照常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但是我今天实在顾不上他,接连而至的喷嚏如火山爆发,喷涌而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两股鼻涕竟然挂在了脸上。

    幸好方才打喷嚏的时候背过了身,不然就要让秦久看到我挂鼻涕的样子了。

    从益州回来之后,我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稍微冻一冻就要伤风感冒。杜云卿恨不得整天把我摁在床上,我就虛得更厉害了。

    我在衣袖里掏了掏,手绢不知道丢哪去了,又不能够用衣袖去擦。

    “你……难道不是丧家……之犬。”我捂着口鼻,艰难地怼了回去,顺便又打了两个喷嚏。

    好不容易缓过来,却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回过头来空空如也。秦久竟然这么快直接走了。

    不过也没关系,极天盟是什么?名门正派,正道联盟,唐门素来是挤不进去的。

    挤不进去就算了,志不同道不合,我们的兴趣也不大。当务之急是把糊了半张脸的腌臜之物洗干净要紧。

    弯腰掬了把水,狠狠在脸上搓揉几把,清爽多了。潭水散发着森森寒气,我的脸却在发烫,身上酸痛得厉害,蹲都有些蹲不动了,不一会月亮就对上了我的脸,我直接躺在了地上。

    月亮朦胧无比,看不真切。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没变成丧家之犬的时候,那时也有好多次就这样累得直接躺在地上,好想这样一直躺着。可最后总是要爬起来的,爬的时候很痛苦,可爬起来了就觉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现在还做得到嘛?

    试着起身,忽而身子一轻,我的努力都白费了。

    浑身滚烫,我像一块煮化了的糖,粘在背我的人身上。

    “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他生气了。

    我紧搂着他的脖子,嘴唇慢慢略过他的唇角眉梢,在他脸上轻轻吹气,“客栈里闷啊,出来透透气而已。”

    “透气透得躺在这里。”杜云卿依旧绷着脸,一点都不为所动,“我还想着明天要不要去找唐文昭要人。”

    “明明是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你说啊,你是非礼施如雪了还是施如霜?”我突然来了力气,直起身狠狠揪住了他的耳朵。

    杜云卿痛得嚎了出来:“胡扯些什么?松手!”

    他一边扭着头要脱离我的魔爪,一只手阻挡着我的攻势,另一只手却还揽着我怕我掉下来。

    我有点感动,就放开了手,乖乖趴在他背上。

    “宫主知道我刚刚碰上谁了?”

    “你碰上谁了?”杜云卿的声音显得平静无波,“天凉,把鞋穿上。”

    我咯咯笑了起来,我的脚可一点都不冷呢。

    “秦久。”我在他耳边念出这个名字。

    “他?”杜云卿顿了一下,倒是没有其余反应,“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能把我怎么样,他是柯慕久的儿子,想让我帮他对付你。”

    “荒谬!极天盟的人都坏透了,专挑些女人孩子下手,回暮云宫前切不可再离开我半步。”言罢他紧紧扣着我的腿弯,两个人贴的更近了。

    不得离开你半步?你能保证不离开我吗?

    这样的话一听就很假,但听得人心里头还是不免荡漾起来。

    荡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咱们去哪儿啊?”

    杜云卿背着我没有往客栈的方向走,反而向着唐门去了。

    “客栈那群人估计还在闹腾,咱们今晚换个地方住。”

    “住唐门啊?”

    住唐门也不是不可,只是之前没有布置,而且唐文昭已经知道之前的唐无双是我了,所以加强了防备。

    “是,也不是。”杜云卿轻轻松松地朝前走着。

    过一会他还是很轻松,可我却寒毛倒竖,这是哪里?唐门禁地!

    什么叫禁地?自然是不能让人随便出入。

    唐门禁地的核心是后山石洞,连带方圆几里都布满机关,养了无数毒虫毒草,寻常人踏进来必尸骨无存,即便是精通机关之术的唐文昭也无法随意靠近。

    我拉了拉杜云卿,本想叫他趁早离开此处。

    可他身在其中如闲庭漫步,机关毒虫没有半分阻碍,倒像个熟客。

    我瞧着他越来越觉得心惊肉跳,回想起七年前此人谙熟地避开园内所有机关,我一直以为只是唐文昭泄秘密。

    半是害怕,半是好奇,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亦步亦趋,任他牵着进入后山的石洞里。

    石洞终年不透亮光,即便外头是白昼,洞里也是漆黑一片。历代家主在此修习毒功心法,本也不可见光。刚开始住着还老是磕磕碰碰,后来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只是每次在石洞里住上一段时日,再出来又要再适应,眼睛要用白纱布遮挡上几日,还要用药水擦洗,来来回回也是折腾得人头疼。

    所以我原本是没打算故地重游的。

    石洞凿了两间洞室,外干内湿。外间的石室常年干爽,连着洞口,冬暖夏凉,里间的则有个小水池,通着石洞外的水潭,终年阴寒潮湿,每次进去取水后,我都会飞快逃出来。

    水池上方有积水,滴滴答答的声音经年不绝,心情烦躁起来,恨不得让人把睡觉的石榻搬得远一点。

    我试过两次,可石榻和地面是连着的,好像是用地面一块凸起的石头凿出来的,所以我只好放弃了,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到洞口去打地铺,洞口是彻底听不到水滴声的,只是醒过来的时候脸上有时会沾着点鸟粪。

    当然我主要还是睡在石榻上,平静的时候那点水滴声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尤其到了夏天,榻上依旧是凉飕飕的,我可以盖着棉被躺在上面。

    我摸着光滑的大石头忍俊不禁,腰上一紧,杜云卿从背后搂住了我,他又等不及了嘛?

    “宫主。”我唤了他一声,乖乖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身后的人似乎喘了口气,在我后颈上亲了几下。出人意料,接下来他没有把我直接按到塌上,也没有急不可耐把手伸到裙子里,反倒是不急不忙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要干什么?洞里已经很黑了,有这个必要吗?

    “你这是做什么?”我试着扒开他的手,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

    一丝亮光从眼缝里透了进来,睁开双眼,绚丽的色彩在我眼前呈现。

    洞壁洁白如玉,浑然天成,连着那张我睡了无数岁月的石榻也是莹白的,上面铺着厚厚的红色被褥,鲜艳异常。

    不远处的石桌上燃着一对高高的龙凤花烛,四处贴着大红的双喜字,缠着红色的锦缎,红白相映。

    石洞原本就是白色,一对花烛就亮得刺眼。

    “这是做什么?”我忍不住捂了捂眼睛。

    “你不明白吗?”杜云卿低头抽起我的腰带。

    他要干什么,直接洞房嘛?我有些好笑,杜云卿好像成过一次亲了,他什么都不懂嘛?还是……又想玩点什么。

    “你已经成过亲了。”我望着他飞快地解了我的衣裳,又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嫁衣给我穿上。

    “那个能算数吗?”杜云卿皱了皱眉,自己开始换衣服。

    “那个不算数,这个就能算数吗?”暮云宫宫主的婚事要怎么样才算数,他们历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视成婚为凡尘俗事,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世间没有人可以与其相配。

    那么多代人就一个娶过妻,那位夫人还离奇消失……

    “我说算数就算数。”果不其然,杜云卿给了个唯我独尊的答案。

    “那你说不算数又不算数了。”没有宗族父母主持,世俗礼法约束,情爱散尽,婚姻还能存在吗?

    “暮云宫敬天,唐门敬祖,我选在这个地方就是为给你的先人一个承诺,我杜云卿要娶唐依依为妻,一生爱护,绝不负心。”他环顾四周,表情认真,好像真的在和什么人讲话。

    他这副模样更像是来示威的,我的列祖列宗要真能听到,恐怕又被气活过来了。

    “暮云宫宫主历来说话算话。”他又补了一句。

    这话好像没错,暮云宫宫主出尔反尔如何服众呢,可我唐门历代先祖早已魂归大地,哪管得了他,若是他能当着暮云宫众人的面讲,我说不定还更相信一些。

    罢了,我还是知情识趣些,不和他说那些饶舌的话了。

    父母高堂不在,亲友缺席,只有我们两个人。拜过唐门和暮云宫的历代先祖,又去拜苍天大地,山川河流,杜云卿郑郑重重地把方才的话讲了一遍又一遍。

    我默然跟随着他的举动,三跪九叩,一切好像理所当然。唐门女不可外嫁,可我心底其实一直有所期待,也许我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列祖列宗在上,我唐依依愿为唐门出生入死,献出一切,但求先祖原谅,我守不了那条门规了。

    跪拜之后,又去揭盖头。杜云卿站在我眼前,一身红衣,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睛。

    交缠着饮尽彼此手中的美酒,两个人很快就沉醉地相拥在一起。

    杜云卿告诉我等回暮云宫后会再给我办一个更盛大的婚礼,可从此刻起,我就是真真正正是他的夫人了,以后要听他的话,夫唱妇随。

    我睁大眼睛瞪他,杜云卿哈哈大笑起来,抱起我把我扔到榻上。两个人的脸慢慢靠近,他在我额上亲了一下。

    此情此景,原本是该……可是杜云卿说我今天身体不适,该好好休息。然后他自己就休息了,一倒下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怎么会这样呢?

    我撑起头望着他,用亵衣带子搔了搔他的鼻尖,被某个睡熟的人一把挥开了。宁可平日里节制些,今天晚上也要……要成亲起码要来个全套啊。

    他倒好!居然睡着了,我望着他熟睡的侧脸,在大红锦缎的映衬下更显得面目如玉,杜云卿穿红衣很好看,不过其实他穿蓝衣、黑衣、白衣不管哪种颜色都好看。我竟然又花痴起来了,不能再盯着他看了。

    我放下手搁在脑后,平平展展地躺着。

    我自己穿嫁衣又是个什么样子?我这好歹也是成了一次亲了,可惜洞中没有镜子,不能一观。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我就打发杜云卿出去买镜子。

    桌上花烛已燃尽,洞里终于没有那么刺眼了,可还是亮的,仔细一看四处各个角落都放置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这些明珠原本在里间石室水池的池底,已经有数十年了,我立马从榻上坐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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