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迷雾渐渐散去。

    两人看清眼前景色之时，皆是一怔。

    血色残阳之下，尸横遍野，随处可见的尸体和遍地鲜血，勾勒出一幅震撼人心的景色。

    肉眼所见之处，一个活人都没有。

    殷越凌眼睫控制不住的颤动，像是伤了翅膀的蝴蝶，在无畏的挣扎。

    苏云下意识抓住殷越凌的手腕，想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苏云磕磕绊绊道：“这……这是……？”

    “我母亲被杀那天。”殷越凌喉头哽住，只说了简单几个字，就已经觉得喉咙发痛。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收缩，又刻意放松。

    苏云看着殷越凌，已然明白，这个幻境，赫然是殷越凌最不愿面对的那段记忆。

    突然，眼前镜花流转，只是片刻，就换了场景。

    “越越，来啊，你爹爹要生气喽。”场景还未搭建好，一道温柔至极的声音就传到两人耳朵里。

    苏云明显感觉到，殷越凌身体一瞬间僵硬。

    他猛地抬眸，看着眼前的女人，脚步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他伸手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只是留恋的看着眼前人，像是要把她刻进骨血中，他极力克制情绪，眼眶却还是在一瞬间红透，“娘亲。”他眷恋十足喊出声。

    苏云顺着女子的视线看过去，是小时候的殷越凌啊。

    小小一只，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无忧无虑的笑，笑得开心了，还能看到他露出来的小虎牙，磕磕绊绊的跑过来，手里不知道抓着什么，紧紧的，也不顾脏乱。

    小殷越凌被女子抱在怀里，还不忘记刚刚听到的话，他搂着女子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娘亲，你待会儿要好好保护我，要不然爹爹肯定会把我的屁股打烂的。”

    女子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道：“知道了，下次不许惹你爹爹生气了。”

    小殷越凌吐了吐舌头，没说话，把手张开，是一朵黄色的小花。

    他递到女子面前，道：“送给娘亲的。”

    殷越凌和苏云则是跟在两人身后，走进了小小的院子。

    苏云看到不久前才见过的魔尊大人，乖乖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娘子和儿子回来。

    明明眼神柔和，却还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小殷越凌在娘亲的怀里，有些心虚的瞄向自己爹爹的方向。

    “啊荷，你回来啦。”

    听到爹爹没叫自己，小殷越凌撇撇嘴，以为爹爹真的生气了，眼泪瞬间就在眼眶中打转。

    苏云看看自己身边这个大只，又看看那边的小只，真的有重合的感觉。

    凌荷看着小殷越凌的样子，有些嗔怪的看了魔尊一眼，叫道：“殷栩，哭了你自己哄。”

    听到自己娘子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名字，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魔尊大人，瞬间怂了。

    他从凌荷手中接过小殷越凌，颠了颠，“你还哭，爹爹问你，爹爹最喜欢的字画，是不是被你烧了。”

    此话一出，小殷越凌磕巴着脸，看了自家爹爹一眼，随后，直接埋到殷栩的怀里，声音瓮声瓮气的，“爹爹，对不起嘛。”

    说完，还蹭了蹭，过了会儿，没听到动静，悄咪咪的抬起眼，看了下自己爹爹的脸色，紧接着，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这下，殷栩是彻底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走吧，回家吃饭。”殷栩一手抱着小殷越凌，一手牵着凌荷。

    任谁看，都知道，这家人肯定很恩爱。

    殷越凌还想跟上去，眼前却是白光一闪。

    两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面前场景又换了。

    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不同遇上一个场景的温馨，这一次，苏云明晃晃的，从凌荷脸上看出了慌张。

    她感受到殷越凌握着她手的力度，越来越紧，心中不知怎么的，也跟着骤然一紧。

    “怎么了吗？”

    殷越凌直勾勾的盯着凌荷，一眼也不曾离开，“被追杀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苏云知道这是在向自己解释，现在的场景。

    苏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殷越凌现在的眼神，悲伤、无力、厌弃、贪恋……他眼中的情绪太多了，苏云没办法确切的说出来。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悲伤，很克制的悲伤。

    这个场景好像格外的长。

    殷越凌和苏云跟着凌荷母子东躲西藏。

    小殷越凌乖的很，不哭不闹，只是每天看着自己的娘亲，偶尔问一句：“娘亲，爹爹呢？爹爹好厉害的，他会保护娘亲的，我也会。”

    每当这个时候，凌荷都是一边帮小殷越凌整理碎发，一边说：“越越乖，你爹爹现在……有事情，等他忙完了，我们就会回到从前的。”

    殷越凌只是站在旁边，紧紧握着苏云的手，像是她的手能够给他力量一样。

    他沙哑出声问道：“苏云，你看我娘亲，真的很温柔啊，对不对。”

    苏云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很温柔，很好，她也很爱你。”

    殷越凌看着面前，即使经过几天的逃窜，仍旧衣着整洁的女子。

    或许不是真的衣着整洁，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他的记忆，他下意识不想要她变成那副落魄凌乱的样子。

    母子两相依为命。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有人想要过来打破。

    “快，就在这里，把那个女人找出来。”说话的人，声音粗犷，光听声音，都会觉得这个人很凶。

    苏云看过去时，恰好看到那人转过脸。

    一道狰狞的刀疤斜斜的，贯穿他的整张脸。

    殷越凌没看他，仍旧盯着凌荷。

    凌荷也是出奇的平静，她只是用手，捂住了小殷越凌的耳朵，让他睡得更好一些。

    她凑到小殷越凌耳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他，道：“越越，娘亲爱你，不过，娘亲应该听不到越越说爱娘亲了吧，但是，没关系，因为娘亲知道答案。”

    她絮絮叨叨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她知道她跑不掉了，也不打算挣扎。

    “走吧。”凌荷对着面前的人说，语气不再是温和的，而是骄傲，带着尊贵。

    一群人轰轰烈烈的走了，只留下小小的一只的殷越凌。

    景色再次变换。

    两人这次来到了魔族，不过，和苏云看过的不一样。

    此时的魔族是阴暗的。

    到处是昏暗的天空，气氛压制至极，土地也贫瘠的很，看不到一株草或花，除了天空中的弯月，苏云再找不出除了黑之外的任何一种颜色。

    并且，这次，两人也没有看到凌荷和小殷越凌。

    殷越凌牵着苏云的手，往一个方向走去。

    不多时，苏云眼中出现了另一种颜色，是红色，大喜的那种。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是谁的大婚吗？”她试探性问道。

    殷越凌冷笑一声，“是我娘亲的大婚，和别的男人。”

    苏云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的话，可他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继续道：“你看啊，多可笑，我的娘亲，要嫁人了，可那人不是我的父亲。”

    “你看看这腐败的魔族，明明知道我娘亲的情况，明明知道她已经有了爱人和孩子，明明她已经举办过一次大婚，却仍旧能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把她带回来，再嫁一次，多可笑啊。”

    他越说，语速越快，声音也越悲冷。

    如他所说，苏云看到了被精心打扮过的，却像是傀儡的凌荷。

    她一身凤冠霞帔，走到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苏云想，这应该就是要娶凌荷的人。

    那男子冷漠的接过凌荷的手，嘀咕着：“都和别人成过亲了，贱人。”

    凌荷无动于衷，走到轿前，凌荷动了。

    她动作迅速的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狠狠的插进了身旁男子的脖子。

    一瞬间，鲜血溅了她满脸，她却毫不在意，下一秒，就命丧当场。

    凌荷的身后，被插了三柄剑，应是极痛的，可她却是笑着的。

    接下来，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男方的势力应该是极大的，一时之间，偌大的宫殿之中，跑的跑，死的死。

    是真真切切的为这夜染上了一片红，不过，这次，是鲜血的红。

    等到屠杀结束，殷栩与殷越凌才姗姗来迟。

    殷栩抱着殷越凌，腿一瘸一拐的。

    看到眼前一幕时，一大一小相似的脸上，同时染上惊恐和害怕。

    没走几步，两人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凌荷。

    接下来的情节，不用想，不用看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幻境结束了，又没有结束。

    因为，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凌荷叫小殷越凌回家吃饭的那一幕，一样的对话，一样的表情。

    看来，只有破除幻境，才能彻底出去。

    “你知道怎么破开这个幻境吗？”

    殷越凌缓慢点头。

    苏云没想太多，“太好了，我们出去吗？”

    话音落，苏云就看到殷越凌整张脸绷得很近，本就清晰的下颌线，变得更明显了。

    “我……我，我准备一下。”

    他抽出了一把剑，手却在颤。

    苏云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她没出声，这一关，他迟早要过的。

    “你说她会不会怪我。”很突兀地一句话。

    苏云却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不会的，她只会觉得你勇敢，而且，只要你记得她，她就会一直活着。”

    这话虽然很鸡汤，但对殷越凌很有用。

    他很慢很慢，却又很坚定的走向凌荷的方向。

    两人面对面站着，好像真的在对殷越凌笑一样。

    他闭上眼睛，一剑插入凌荷的胸口，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亲，我很爱你。”

    幻境开始破碎，面前的一切，化成碎片，开始凋谢，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