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之时，苏云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到的泥土，道：“我回去了。”

    没有寒暄，也没有下次再见这样的场面话，苏云说话时的声音很平，连带着这句话也变得失去了些情绪。

    苏镜舒抬头看着苏云。

    她背对着月光，明明脸上没什么光亮，但他好似就是看见了些什么，只不过，是什么呢？他现在还说不清。

    苏云也没等苏镜舒回答，直接转身就走。

    苏镜舒回过神来，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他纠结半晌，低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道：“你不问问关于那个大仙的事情吗？”

    苏云知道他一直跟着，但她并不在意。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我问了也没用。”

    苏镜舒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苏云的背影，其实他有些想不通，或许是吃过苦的孩子，成熟的比较早吧，尤其是一些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必不可少的，但在苏云身上，她好像一直都淡淡的，没什么特别起伏的情绪。

    要是别人的话，肯定会揪住他问一些重要的情报，也会怀疑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可这些她通通都没有提起过。

    苏镜舒不自觉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道：“其实我也没见到那个大仙，我被送过去的那天，只看见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他停顿几秒，补充道：“不止一个人，不过，当时一个是跪着的，一个是站着的。”

    苏云走在前面，对他说的话好似不怎么感兴趣般，淡淡哦了一声，但背对着苏镜舒的脸上，却是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她本就不是个好人，虽然这小孩儿她也没什么恶意，但进村那时，她就已经观察过了，这个村子里，早就只剩下妇女老人了，怎么就会突然蹦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萝卜呢。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郭勇之前提起过的，用其他的孩子，继续送给大仙当祭品这件事。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郭勇房前时，苏云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矮矮小小的苏镜舒，猛的弯下腰，身子前倾，靠近他，道：“你要跟我进去吗？”

    说着，头微微一动，指的方向赫然就是郭勇家。

    苏镜舒眼睛亮亮的，道：“可以吗？”

    这下倒是把示意噎住了，她本是想调侃他一下，不过……答应了就答应了，总不能在小孩儿面前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她细细打量苏镜舒，直盯得他心慌慌的。就在苏镜舒失落的垂下眼，想说不行就算了的时候，苏云直起身子，道：“可以，不过，明天还是要问一下这家里的主人，要是他不同意的话，你可就不能待喽。”

    “嗯。”苏镜舒喜出望外的应下。

    翌日清晨。

    苏云和苏镜舒从房间里出来，正巧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郭勇。

    苏云牵着苏镜舒，把他拉到前面，略带歉意道：“大爷，我昨儿出去正好捡到的，能不能让他同我起一起。”

    郭勇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这有什么的，苏姑娘，你放心。”

    早饭只有稀薄的米汤和一碟咸菜，至于到底是什么腌制的，苏云就不清楚了。

    “大爷，你们今晚就要送人去大仙那儿了对吧。”苏云手里端着汤碗，状似无意的问。

    郭勇叹了口气，忧虑的紧，他放下手里的碗，沙哑着嗓音道：“是啊。”

    苏云倒像是来了兴趣，她用着商量的口吻，道：“要不，干脆你们今晚把我送过去得了。”

    郭勇脸色一变，慌忙摆手，语无伦次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你就算除不了大仙，那也不能害了你啊。”

    苏云也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看着郭勇在那一直重复那些话。

    苏镜舒抬眼看了下苏云，又看了下郭勇，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郭勇看没人配合自己，声音也慢慢弱了下来，直至消失。

    眼看着他消停下来了，苏云才继续说，“大爷，你看是这样的，你们村正好要送人上去，我这不是正好吗。降妖除魔还是我们修仙人的职责，你们要是把我送上去了，你们就不用愁进贡的事情了，要是我除了那个大仙，那就是两全其美，要是没除，还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不是吗？”

    苏云说的大义凛然，那循循善诱的话差点自己都信了。

    而苏镜舒只有在苏云说到她是修仙之人的时候，才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郭勇纠结的看着苏云，难以下决断。

    苏云看他这么墨迹，直接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吧，大爷，到时候这孩子跟我一起。”

    说着，还猛地拍了一掌苏镜舒的后背，差点没把他刚喝进去的汤给拍出来，至于苏云说的要跟她一起什么的，苏镜舒倒是没什么反应，要说有的话，也就是笑盈盈的冲着郭勇点点头。

    郭勇感动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最后一拍大腿，道：“行，姑娘，我这就去跟村里人说。”

    苏云看着郭勇离开的背影，啧啧两声道：“你看看这腿脚走的多快。”

    苏镜舒闻言，也好奇的看了一眼，果然啊，总觉得他连背影都透着点迫不及待。

    没多久，村里的人就都赶来感谢苏云，说她是什么神仙下凡、是大义之人……

    估计是把这辈子听到的赞美之词才说出来了。

    苏云不堪其扰，直接让苏镜舒出去打发了她们。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外面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夜幕降临，被村民簇拥着坐上牛车的时候，苏云还是有些懵的。

    按照她想象中的画面，怎么也要有个轿子之类的吧，以此来显示对这件事的重视，可现在别说是轿子了，就是连个蓬都没有，甚至苏云还要自己驾着牛车，这对她也太放心了吧。

    苏云和苏镜舒待在上面，苏云有些无聊，问道：“你说她们对供奉这事也太不上心了，竟然就用牛车拉我们。”

    苏镜舒已经是第二次坐上这牛车了，闻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问道：“要是你家里人都被别人霍霍光了，还能有好心情给他一个大礼。”

    苏云仔细思索了下，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啊。

    “不过，上次还有人送我进去呢，这次跟着你，怎的就沦落到这样了”

    苏云作势要去扭他的耳朵，被他躲了过去。

    她发现苏镜舒呆在她身边，好像变得自在了不少，虽不知他心里是怎样想的，但苏云觉得，这变化……甚好。

    ——

    牛拉着两人，走进了一片树林。

    偶有阴风吹过，苏云左顾右盼，这番场景，活了两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啊。

    上辈子的苏云，就是个劳碌命，直到死都在为了宗门效力，除了匆匆忙忙出任务，哪里出过宗门，又如何看的这样的场景。

    苏镜舒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当个赶牛人。

    本以为要一条路走到头，才能到达“大仙”的地盘，却不想，只行了半路，牛便不肯再走，任是怎么敲打，也无动于衷。

    苏云见状，直接跳下来，对着苏镜舒伸伸手，道：“我们走过去吧。”

    两人丢下牛车，漫步走在黑漆漆的夜里。

    苏镜舒跟在苏云身后，小手紧紧抓着苏云袖口，林间但凡有点声响发出，他都要受惊瞧上一眼。

    苏云眼睛虽没看他，却反手抓住他的，嘴上还说：“瞧你那点胆子，抓好了啊。”

    苏镜舒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抿抿唇，安安静静的笑了。

    殷越凌坐在一棵树干上，单腿弯曲，手随意耷拉着，突然啧啧两声。

    苏云警惕出声，“谁？”

    殷越凌纵身一跃，直接落到苏云面前，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近到殷越凌一抬手，就能碰到她的肩。

    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殷越凌在出声之时，自己也觉得诧异。

    但他这人做事也沾上点随心所欲，即是想不通，那也不必太纠结。

    苏云在殷越凌站定的瞬间，便拉着苏镜舒猛地后退几步。

    看着眼这一大一小，都跟看坏人似的眼神，殷越凌舌尖划过后槽牙，有些不爽。

    他笑得痞气，“姑娘，怎得对我敌意这般大。”

    苏云像是听了个笑话，她轻笑出声，警惕并未退去，“怎么，堂堂魔界少主也有空来这找乐子。”

    殷越凌有些惊讶她竟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外面一直都知道魔界少主的名号，但他出门在外，从没透露过他的身份。

    只不过片刻，殷越凌也笑了，他微微垂眸，手指互相磋磨，像是把什么碾成灰尘一般，再抬眸，他笑容不再，意味深长道：“你很聪明，有很不聪明。”

    苏云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在这样的时刻，点名他身份，只会让他升起杀意，但苏云不在乎，或者说，很快，两人便不再是敌对。

    思及此，她淡定开口，“殷越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镜舒也在此刻轻轻拽了下苏云，在两人后面，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一片雾气，看架势，还有要扩散的趋势。

    殷越凌当然也看见了，他眼神一闪，身上气息瞬间变得毫无魔气，像是一个单纯的普通人一般。

    他在苏云的视线之中，经过两人，直直朝着雾气的方向走过去。

    苏云拉着苏镜舒，也走过去。

    隐约间听见雾气里传来一句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似疑惑似感慨，“有三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