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机关托儿所小小班,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

    正在讲台上教小朋友唱儿歌的胡老师吓一跳,赶紧问:“薇薇,你怎么了?”

    明蔷薇哭得满脸通红,左脸脸颊还有个浅浅的牙印。

    “老师,小恂咬了薇薇!”坐在他俩后面的军军大声告状。

    “啊?”胡老师震惊。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咬人呢?何况,对方还是谢恂。

    谢恂年龄不大,却是班里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从来不像别的小孩一样哭闹,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也能自己独立穿衣上厕所,基本不用别人操心。

    “小恂,你为什么要咬薇薇?”好不容易把明蔷薇哄好,胡老师开始追根溯源。

    谢恂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悄悄绕着衣角。

    胡老师又重复了几遍,才听到男孩低低的声音:“苹果,她的脸蛋像苹果。”

    胡老师嘴角一抽,瞬间懂了。

    他们今天正好在教一首儿歌,其中有一句“我的小脸像苹果,妈妈你快亲亲我”。

    别说,明蔷薇的脸又圆又红,确实挺像红苹果。

    “那你也不能咬薇薇呀,是饿了吗?”胡老师哭笑不得。

    谢恂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明蔷薇红彤彤的小脸,身体比脑子快一步行动。

    胡老师:“那咱们跟薇薇道个歉好不好?”

    谢恂点点头,走到明蔷薇面前,认真道:“对不起。”

    明蔷薇还记得一咬之仇,可不会轻易原谅他,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把脑袋往旁边一扭,不理人。

    直到放学,她都没消气。

    明医生来接孩子,胡老师顺势把今天的小闹剧跟他讲了,提醒道:“薇薇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哄着点。”

    明医生听说自家孩子被人咬了,也很是无语。

    但谢恂咬得其实不重,咬痕早就消失,他一个大人总不能对一个不到两岁的毛毛头发火。

    “明先生,请等一下。”就在明医生准备抱薇薇离开时,被人叫住。

    明医生很快想起,对方是曾在托儿所擦肩而过的短发女人。

    看到她牵着的小孩,明医生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谢恂妈妈。

    “实在不好意思,谢恂今天欺负你家小姑娘,我让他跟你们道歉。”陈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提醒道,“小恂,你该怎么说?”

    谢恂乖乖上前一步,弯了弯腰:“叔叔,薇薇,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小毛头家教还挺严格。

    纵然开始有几分不满,这会儿明医生的气也消了,笑了笑:“嘿,这有什么?小孩子嘛,哪有不打打闹闹的?就是我这丫头是个爱哭鬼,一有什么动静就嚎,可愁人了。”

    陈清也露出浅浅的笑,看上去倒是没那么严肃:“小姑娘嘛,娇气点很正常。我家这小子倒是不怎么哭,也不爱说话,性格有点独。”

    这家长一聊到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人聊着聊着,终于想起要交换身份信息。

    “我叫明昌盛,是县医院内科医生。”

    “我是陈清,去年年底刚调过来,现在在县政府工作。”

    明医生不太意外,陈清这个人,从打扮到谈吐,看一就是吃官家饭的。

    明蔷薇不耐烦大人寒暄,跑到一边玩去了。谢恂倒是乖乖站在妈妈身边,安静听着两人说话。

    “爸爸,我要骑大马!”明蔷薇风风火火跑来,攀着明医生的小腿撒娇。

    “好好好,爸爸给你骑大马喽。”明医生把女儿高高举起,架在自己肩膀上,双手拖着她的两腋,提醒道:“你抱紧爸爸的头。”

    明蔷薇兴奋地大声尖叫,也忘了早先的那点小不愉快,高高兴兴骑着“马”离开了。

    谢恂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

    翌日,谢恂背着个小书包,来到明蔷薇面前。

    “你干嘛?”明蔷薇瞪着双大眼睛,下意识抱住脸,“你别想咬我。”

    “……你吃零食吗?”谢恂拍了拍书包,“我带了很多。”

    听到有好吃的,明蔷薇眼睛瞬间就亮了,毫不犹豫点头:“吃!”

    两个小朋友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分零食。

    零食真好吃呀!明蔷薇大快朵颐,美得冒泡。

    明家管得严,平时给孩子吃颗糖都难得,这还是她头一回吃得这么痛快。

    吃人嘴短,明蔷薇很快就忘了被咬的仇,一把拉住谢恂的手,热情道:“小恂,我们以后就做好朋友好不好?”

    谢恂垂下浓密的睫毛,低声说:“好。”

    ***

    1997年7月1日,港岛回归牵动着所有国人的心。

    明家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五星红旗在会馆中飘荡的那一刻,明医生忍不住捏紧拳头,喃喃自语:“要是邓公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

    袁莉莉能理解丈夫此刻的心情。

    明医生是60后,要不是正好赶上恢复高考,他可能只能当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心里自然对那名领袖充满感激。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改革,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加快了时代的进程。

    然而,政治课本上说,事物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制度的变革必然伴随着阵痛。

    进入1998年,阵痛彻底爆发。

    这天明蔷薇从托儿所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薇薇快来,这是你姑姑姑丈,快喊人。”莉莉招呼女儿问好。

    明蔷薇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打招呼:“姑姑姑丈好。”

    明玉珍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薇薇快给姑姑看看,姑姑还没抱过你呢。”

    说着,明玉珍鼻腔一酸,当初她为了爱情不顾家人反对远嫁外省,还以为是好姻缘,谁知这才几年,就尝到了恶果。

    “玉珍……”身边的男人局促地拉住她的手,语气惴惴。

    许长鹏自觉对不住妻子,当初求婚时自己许诺得好好的,会护她一世周全,可现在他们夫妻双双下了岗,别说好好生活,就连有尊严地活着都成了问题。

    明玉珍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扯开嘴角:“薇薇,见到姑姑你开不开心?”

    明蔷薇懵懂地点点头,她虽然不认识这个姑姑,但能感觉到对方传递的善意。

    “玉珍,长鹏,你们今天刚到,先吃饭,饭后让昌盛带你们去宾馆开个房间,好好休息休息。”

    “不用那么麻烦!”明玉珍连连摆手,“我们随便在哪打个地铺就成。”

    “那怎么行?你们几千里赶过来,不休息好身体怎么受得了?”

    “可是……”明玉珍还想说不要浪费这个钱,被丈夫暗暗拽了把,不说话了。

    袁莉莉假装没看到这夫妻俩的小动作,面不改色道:“你们这次过来是要长住的,到时候肯定要租间房,这事着急不得,得慢慢看好好看,我和昌盛也会帮你们打听打听,不差这一天两天。”

    “那就麻烦嫂子了。”明玉珍出嫁时袁莉莉才刚和明昌盛谈恋爱,姑嫂之间接触得不多,但能感觉出来,她这嫂嫂心肠不坏。

    明玉珍暗暗松了口气。

    饭桌上,话题围绕着近期的下岗潮展开。

    许长鹏是北方人,工人身份,这要是搁在一二十年前,那可是个香馍馍,可惜他没赶上铁饭碗的好时代。

    许长鹏在老家一家国有机械厂上班,明玉珍嫁给他后,也帮妻子在厂里谋了个临时工的工作,日子不算宽裕,但也过得和和美美。

    然而这几年工厂效益不好,从去年开始,连工资都没法正常开了。

    许长鹏工作没几年,技术不算很好,没能逃得过这次的下岗潮。明玉珍更不用说,临时工本来就没多少保障。

    两人下岗后,先是想在当地找其他工作,可这怎么容易?

    像他们这样的下岗工人实在太多了,当地的就业市场吸收不了这么多人,哪怕去街上摆个摊做不体面的个体,那也是一堆人抢着干。

    最后明玉珍提出,要不去她家。

    南方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南巡讲话以后,南方经济高速发展,民营企业遍地开花,到处都是生机。

    与其留在本地苦熬,不如到南方闯一闯。

    明玉珍夫妇在商量以后,决定举家南下,到明玉珍老家寻找生路。

    许长鹏的厨艺很是不错,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手追到明玉珍。他们已经想好了,来了以后就在当地开家东北饺子馆,做餐饮生意。

    大人们聊天,明蔷薇的嘴也没闲着。

    明玉珍他们这回来,除了家当,还带来了当地特产红肠,就摆在明蔷薇面前。

    等袁莉莉发现,小半盘红肠已经进了女儿肚子里。

    “吃那么多,小心肚子疼。”袁莉莉忙拿走明蔷薇的筷子,“不能再吃了啊。”

    “要吃……”明蔷薇瘪瘪嘴。

    “哭的话以后也不许吃了。”袁莉莉哪能不知道女儿的个性,警告道。

    “哦。”眼泪又收了回去。

    明玉珍见状,笑着打圆场:“偶尔吃多点也没什么关系,薇薇啊,你喜欢吃的话以后让姑丈给你做,他做饭可好吃了。”

    明蔷薇眼睛一亮,伸出嫩嫩的小拇指:“拉钩。”

    “好,咱们拉钩。”

    几天后,明玉珍夫妇相中了县医院门口一处民宅,共有两层,一层有三十多平,楼下是店面,楼上是住人的地方,虽然到时候味有点大,但胜在方便,租金也不贵。

    许长鹏买了涂料,和明玉珍一起将店面刷得干干净净。鞭炮声中,平光县第一家东北饺子馆就这么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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