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

    燕商推开小院的门,没看到人。

    她转身走进马厩,顺手安抚了一下青驹,便走到最里面。隔间之后,福伯搬着小板凳,靠在墙角守着那匹早已垂暮的老马。

    “回来了。”福伯没抬头,眼珠盯着凹槽里的清水。

    “嗯。”燕商走过去蹲下。

    老马趴在地上,它早就气息薄弱,靠着一口万年人参吊着命。察觉到主人的靠近,焦急地闷闷发声,心血的躁动牵动身体,勉强抬起马蹄,想挪出来些。

    水面掠起波澜,倒映出福伯那张枯衰的脸:“有些躁了。”

    燕商将手放在老马的额头,片刻后,它安静下来。

    “最近如滢姐姐心魄有些乱了,它跟在姐姐身边这么多年了,受的影响总多些。”

    “她熬了这么久,总不急于这一时了。”

    “您也是,很快了,”燕商抬手,银镯闪烁着碎光,她摸上手镯上的纹路,“只是,出了点差池。”

    福伯知道她说的是何事:“是该去救玉翠的。”

    燕商沉闷回答:“嗯。”吴玉翠太无辜,这桩陈年旧事没必要再多她一个牺牲品了。

    福伯脸上薄薄的皮肉被扯起:“她能撑几天?”

    “三天。”

    老人听见了,脸上沟壑颤抖,溢出悲悯:“小商,得抓紧。”

    “我知道的,”燕商站起来,望向门口,那边,朝着屠家的后院,“等他们上门来,最快明天,最慢后天。”

    燕商刚说完,扭头道:“他们应该会来找您。”

    “我?”福伯有一瞬的疑惑,而后明白过来,“也对,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孙女,而我这个老头,向来不喜普济寺。”

    “这样的话,得麻烦您了,”想起吕圆那张生机勃勃的脸,燕商难免有些心累,“您提要求的时候,把吕圆带上,让她留下山下。”

    “吕圆啊,”福伯晓得这丫头的脾性,爱凑热闹,爱惹事,但他更在意另一个人,“小商,屠家的那一位——”

    “您别担心,他未必和净明一道的,或者,净明的心思,并不如他看起来的那般,”燕商想起应栖淡漠的神情,的确难以琢磨,但不是丝毫无迹可寻,“您先别打草惊蛇,我去处理,而现在,我们得先让棋子就位。”

    另一个人的身影窜进脑海,燕商笑得很淡。

    此刻,没有外人的院子里,瘦弱的姑娘剥离了纯稚的伪装,眼里的无情显露无疑:“该有的人,一个也不能落下。”

    不出燕商所料,甚至比她预料得更早,净空就到山下来寻屠秀了。

    屠秀听净空说完,先是大怒,又顿感无力:“你可问过住持的意思了?”

    “贫僧自然先得了师父的指示才来。”

    “住持他——”屠秀有些难以置信,“何必执着于这虚无缥缈的诵经祈福之说?”

    “施主慎言,”净空眼神带有警告,“师父自然有师父的道理,且县令已派人近身保护,当无大碍。”

    打蛇打七寸,净空深谙此理:“若是不得师父满意,不在法会现身,屠施主,你也不想这些时日的辛苦毁于一旦吧。”

    屠秀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为了办着法会,屠家这几日都是歇业,他们是要靠着法会打出名头来,若是半途而废,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何必让燕商去?”吴玉翠退下后,迟早要有人补上去,可她没有想到净空会想让燕商去替代。

    净空微笑:“屠施主,如今山上野兽传闻满天飞,哪还有施主愿意夜里留宿佛寺?至于为何是燕施主,她早上已在佛寺,就不需要贫僧一一详说了吧。”

    见屠秀还在犹豫,净空继续:“几位施主都是良善之辈,屠施主亲自去言说,定会答应。”

    屠秀沉默片刻,开了口:“我去问问吧,您在这里等等。”

    燕商是好说话,但她爷爷不是。福伯脾气臭,身体差,要是看见和尚过去,不得要了他的老命?

    屠秀进门后,端着手,长叹一口气,当着两人的面说清了净空的意思。老人听见是普济寺的和尚要她来的,立刻吹胡子瞪眼,断然拒绝。

    燕商站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

    屠秀继续问:“燕商你觉得如何?”

    “我——”燕商才张嘴,便被福伯厉声打断。

    “我不允许!”

    屠秀本就没指望他能同意:“我知道,我就来问问。”

    福伯到永济的时候落魄得很,屠家也是。那时候屠家经营异常艰难,二十年相互扶持过来,福伯帮了屠家不少忙,屠秀敬他长辈,更待他是家人,她不会强迫他。

    得了他的态度,屠秀便想退出去,还没迈出去一步,福伯出声了。

    “等等。”

    屠秀回头,只见燕商拉着福伯的袖子,期艾地小声说话。见她看来,朝她露出略带歉意的笑容。

    福伯脸色不虞,在燕商的催促下看向屠秀:“阿秀,真的没其他人能去了吗?”

    屠秀错开眼,心虚点头。

    屠秀一脸愁苦,眼下青黑一片,他知道她这几日过得糟心。福伯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自然炉火纯青,对分寸的把握恰到好处:“既然如此,我过去听那小和尚亲自说。”

    他肃正脸色叮嘱燕商留在家里,自个儿拄着拐杖跟着屠秀离开。

    燕商合拢木门,站在门板之后。她盯着西斜的落日,指尖一点一点,数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三步,两步,一步……

    福伯虽然身体大不如从前,但声音依旧浑厚,隔得这么远,依旧能听见他的暴怒声。当然,多是些骂净空的话。

    燕商摸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就她一个人听听就算了,偏偏这还有另一个人……

    应栖踩着点敲响院门,自福伯离开后,在他们谈话前。

    他照例过来看看他的青驹。其实不看也可以,只不过,他还是过来了。至于为什么,一时也难以说清。

    看见燕商笑盈盈地将他迎进来,似乎根本不在意几丈远外,那片围墙里面,那些人在打她的主意。

    他自净空跨入屠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便猜到了这和尚的来意。

    的确,如果静莲执意要三人,就必须有人弥补吴玉翠的空缺,如今,没有人比燕商更合适。

    而她……

    青驹蹭着主人的手,发觉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呼出浊气,嘶嘶地低鸣,想让人多注意些自己。

    应栖在它不厌其烦的督促下回了神,可指尖却停住,他的右手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喘息,那种命不久矣的低呼。

    察觉到他的停顿,燕商主动解释:“一匹老马。爷爷从前带来的,身体不好了,这几日过得艰难。”

    “我昨日来时,还未至此。”

    “人老了,小病如山倒,马也一样。”

    应栖不置可否,敷衍地捋了青驹几下,便站起身。他眼睫垂下,侧脸微偏,让眼尾的目光含住她:“你不怕吗?”

    “怕什么?”

    应栖转过身看向她,也不直接说穿:“你觉得你爷爷会让你去吗?”

    燕商也配合,配合他一来一往:“应公子觉得呢?”

    “呵,”应栖不咸不淡地笑了声,似乎觉得这样的场面着实有趣,“你会去。”

    如烈焰灼烧的晚霞之下,燕商一半的脸被烧得通红。应栖背身挡住半边的红霞,低头凝视她:“为什么要去呢?”

    “我有得选吗?”燕商掰着手指,数着最近的这些离奇事情,颇为无奈,“玉翠生病,不知道能瞒多久;然后是野兽,又变成了歹人;我呢,因为好奇,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法会得继续,”燕商很平静,“屠家对爷爷有恩,爷爷就是刀子嘴,不会让掌柜为难的。”

    应栖眼眸深沉如海,翻涌起浪涛,他在提醒她:“若是那位赵姑娘说的是真的呢?”

    “县令派了人守着,应该没什么事情的吧,而且也没几天了,”燕商看似对山上之事颇为乐观,但脸上却不敢笃定,只能试图说服自己,“是吧。”

    “你倒是无私。”

    无私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

    燕商耸肩膀:“那应公子来永济,又为的什么?不是为了法会吗?”

    燕商像是不经心地问起:“大家,应该都是奔着住持来的吧。”谁不想看看这静莲住持到底学未学成缘安的佛法真谛呢?

    不字就在嘴边,可出口就变了。

    “是。”

    燕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你看,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打乱了法会,我们都会成罪人的。”

    敞开的院门外,燕商望向逐渐走近的人,顺着自己的话:“公子您一定要留到最后啊。”

    净空走进来,后面跟着屠秀,福伯黑着脸走在最后。

    这是第一次,净空认真与应栖打了照面。

    他们听不见,但燕商清楚地很,自己心口在炙热地跳动,咚咚咚——太快了。

    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的确伤身又伤心。

    应栖朝他行礼:“净空师父。”

    “施主既然是净明的故友,自然也是贫僧的朋友,不必多礼。”

    屠秀倒是没料到应栖会在这里,她反应迅速,这样的场面,他们几人知道就够了:“公子还有要紧事吗?可否先行离开?”

    委婉的逐客令,应栖从善如流,瞥了一眼燕商后,轻声道:“打搅。”

    福伯早已厌烦,将拐杖伸出来:“赶紧说,说完赶紧走。”

    净空这才看向燕商,和尚面目慈悲,循循善诱:“如果燕施主不介意,今晚就上山吧。贫僧几位师兄弟会与县衙一道,竭尽全力保障几位的安全。

    “至于施主对贫僧提的要求,”净空朝福伯躬身,“贫僧会去劝说邹施主来陪同照顾几位小施主的。”

    燕商没回话,先是看向福伯,面露疑惑:“邹婶也要去吗?”

    屠秀上前解释:“吴婶不在,福伯怕你们几位小姑娘自己呆在山里不方便,净空师父便提议让邹婶过去,她是普济寺的老信众了,净空师父亲自去说,或许能同意的。”

    净空也点头道:“不如贫僧先去寻邹施主吧。”

    得了他的承诺,福伯铁青的脸色转好了些,给了净空面子:“下不为例。”

    屠秀松了一口气,出来继续打圆场:“那小燕先去收拾收拾,若是邹婶同意了,我等会儿找人送你们一起上山。”

    应栖没急着离开,出门之后听完了这些话,不由得挑眉轻笑。真有意思啊,这县城,这佛寺,还有这些人……

    福伯站得累了早就坐下了,他不动,燕商便将人送到门口,朝净空道:“劳烦师父亲自下山来请我。”

    净空颇受这些样的奉承,笑得含蓄:“贫僧既然是代住持,自然要办好法会,为师父分忧。”

    等人走远了,燕商才冷笑一声。分忧?请君入瓮的把戏而已。

    净空你以为你请的是我,可知我请的又是谁?

    还有这最后,究竟是谁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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