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熟的假洋人

    许知暖回想着第一次和陈进见面的经历，属于好心人碰到了一个自来熟的假洋鬼子。那是2014年8月，刚从海外归来的陈进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朋友介绍的公司工作，闲来无事，有时候会去CBD转转。这一天，他拿着朋友的健身卡，来到了东方大厦的Gym。第一次来，他没有带饮水杯，健身口渴了，就想要在饮料贩卖机上买水。但是他刚回国，只有微信，没有支付宝。而现在，售卖机上的支付宝通道出了问题。他试了半天，还是不行，很懊恼，就用英语脱口而出，说道someone can help fix this vendor machine?

    此时是下午，健身房里的人丁稀少。教练只有两个，一个在忙着做拉伸，一个低头刷手机看视频；不巧，工作人员也在忙。不一会儿，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用中文问陈进需要什么帮忙，但是显然工作人员的英语并不是太好。

    于是，热心肠的许知暖就过来帮忙了，说道：hi, I’m Doris，it seems you need help here.

    陈进说道: Thanks Doris, Andrew. Something wrong with this vendor machine, can anyone help check?

    许知暖看了一下贩卖机的屏幕，是机器程序出错了，现在只能用支付宝付款，就问他有没有支付宝。结果陈进两手一摊，只有微信，没有支付宝。许知暖想了想，就用自己的支付宝帮陈进买了饮料，然后说饮料的钱转给她微信就好。陈进以为许知暖要加他微信，于是就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拿过去给她。

    “其实你可以直接转账给我的。” 许知暖委婉说道。

    陈进说我觉得你的英文很好，他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万一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以后在健身房也可以请教。热心人许知暖同意了，问他会不会中文，陈进说会，但是不太好。许知暖心想：切，假洋鬼子，我就知道你和我英文对话超不过三轮。于是两人还是用中文交流了起来。

    老伙计上线

    “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本来陈进想问她是不是住在附近，上班时间却能来锻炼，转念一想，会不会有歧义，于是改口问道。

    “对啊，我们公司就在这幢大楼里面。” 许知暖回答。

    “你是做什么的？”

    “工作吗？我是活动策划专员。你呢？”

    “我刚读完博士后，来这里创业。”

    “博士后，那你很厉害噢，是什么专业呀？” 许知暖心想：嚯，我还中科院院士叻，知乎人均985，人在米国，刚下飞机，我也可以现编一个。

    “生物分子学。” 许知暖心想，那还不是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专业。

    “你是在那里读的博士啊？” 许知暖好奇。

    “米国，MT大学，你呢？” 陈进反问道。

    “我啊，我是某某大学的。” 许知暖不想说真话，就拿陈静的学校搪塞他。

    “专业就是活动策划？” 陈进问道。

    “财务管理，对了，围脖上说米国归来的博士都是年薪百万，你是不是赚很多啊？” 许知暖不想让他继续问自己的情况，将问题抛给他。

    “网上的信息要主义判断真伪啊，年薪百万确实有，但也不至于遍地都是，你偶尔看到的那是幸存者偏差啦。” 陈进倒是说了实话，他刚回国，虽然是有项目补助，一年也不过60来万。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许知暖继续追问。

    “我啊，捣糨糊的，打工人，嘿嘿。” 陈进这次倒是什么也没说。

    “你太谦虚了，老伙计！” 许知暖笑道。

    “我看起来很老吗？你叫我老伙计。” 陈进不明所以。

    “当然不是啦。”许知暖说道。

    “老在中国是一种尊称，老师，老教授，老专家，老中医，你知道的吧？我叫你老伙计说明我是尊重你呀，old pal” 许知暖一本正经地胡诌。

    “那senior citizen 呢？” 陈进问道。

    “那个啊，是资深啊，比如我是你的老朋友，说明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对吧，哈哈。”

    “老婆呢？” 陈进再问。

    “这个嘛，我不知道，我没有老婆。” 许知暖选择了逃避问题，假装低头看手机。

    “你经常来健身吗？”陈进见她不想继续填这个自己挖的坑，就换了一个话题。

    “对啊，我有空就会过来。你呢，好像之前没见过你？”许知暖问道。

    “今天是第一次，我朋友送了我一张卡，以后应该回经常来。” 陈进说道。

    后来么，许知暖自然是经常能够偶遇陈进。陈进似乎是摸清了许知暖的行动周期，她周二和周四下午都比较空闲，会来健身房活动筋骨。于是，他每周二和周四下午都会来健身房寻找那个穿着浅黄色罩衫的身影。

    猴子和松鼠

    都说情侣眼里出西施，欢喜冤家爱斗嘴。陈进第一眼看到许知暖，脑子里蹦出来的词汇是小猴子。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姑娘，有着小麦的肌肤，四肢纤长，透着淡淡的光泽，扁扁的脑袋上面覆盖着浓密的短发，活泼好动，一分钟坐不住。许知暖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认真回想，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他从小记忆力超群，相信自己的判断。

    再转念一想，是像它的宠物，可喜欢吃松果和开心果了，可惜后来不再了。许知暖的健身包里掉出来几包小零食，是小包装的松果和开心果的果仁。

    而这边，许知暖眼里的陈进就是孙猴子再世：不能称他为美猴王，他会骄傲过头，长相么，还过的去，肩宽腿长，偶尔会带一副眼镜，看着挺斯文的。明明是正儿八经搞科研的博士，却调皮捣蛋，故意搞得声势浩大。每次要发表什么新鲜观点的时候总会挤眉弄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惊人的名堂来。

    许知暖认为陈进最吸引人的就是他蓬勃的生命力，如钻石般宝贵，这一闪光点，许知暖不能从家里亲戚或是任何之前接触到的人身上找到类似的影子。所以，她相信命运。

    “老天爷一定是觉得我人生的前20多年不够灿烂，直接给我送来了一束激光。”这是许知暖对沈媛说的原话。

    有一次，欢喜冤家本尊在茶水间碰到。

    “我觉得你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宠物。” 陈进一本正经道。

    “嗯，什么？” 许知暖以为这个大个子又要开不那么好笑的玩笑，比如黑色的小白鼠之类的，所以太激动，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小松鼠啊，so adorable！” 陈进说道。

    “你小时候养过小松鼠啊，真的假的？” 许知暖惊呼，心想：这只松鼠好可怜，被这个假洋鬼子捉弄。

    “对啊，超级可爱的。你的眼睛有点像它，圆鼓鼓的。” 陈进兴高采烈地说道。

    “噢，是么，你也像我老家邻居家的宠物。” 许知暖故作沉思，道。

    “是什么？” 陈进颇为好奇。

    “热情好客，见人就叫的旺财，哈哈哈哈。” 陈进似是没有听懂这个梗，没啥反应。许知暖自己先哈哈大笑。

    “旺财，是狗吗？”陈进小声问道。

    “不是啊，是猪噜噜。” 许知暖捉弄他。

    “噢，你是骂我不如狗，像只猪吗？” 陈进挤眉弄眼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哦。” 许知暖逃之夭夭。

    这么些天接触下来，许知暖觉得陈进给人的感觉是自顾自地自来熟，永远都笑容灿烂。

    (????????)????□□纸，你看起来很眼熟噢，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Pick up line was like: hi lovely, want to grab a coffee downstairs?

    有一回，陈进用衣角擦额头上的汗，许知暖不经意间瞄到了陈进的胸肌。

    “都被你看光光了。” 陈进笑道。

    许知暖倒是坦然，赞叹道：“你身材不错啊！”

    陈进得意，故意揶揄她，道：“我皮肤也不错啊，你看看你的胳膊，嘿嘿，我多白嫩。”

    这个男人，真的好自信，自信过头了。

    “Hey, hey, hey，watch your mouth, man, no one accepts personal abuse, think twice before you starting verbal assault. I will beat you with my fists next time I heard one of these words.” 许知暖似乎真有生气了，伸出带着拳击手套的双手，跃跃欲试。

    “Sorry, my apology. 其实在西方，都是以肤色健康为美，尤其是你这样小麦色的皮肤在美国是最受欢迎的年轻人，而且你定期运动，身材也好，是自律的表现。像我这样的白皮又是牙不好的人，才是社会底层” 陈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低头道歉。

    “道歉晚了，你才黑，你最黑！” 许知暖听了，哼了一声道。

    “好嘛，我黑，嘿嘿嘿。” 陈进心里苦，心想：我不是故意的。

    “哼，你心黑，白皮囊，丑陋的。”

    “是啊，多么白，跟你换皮好叻。”

    “谁稀罕，这么好的皮囊长在你身上也是浪费！”

    “不浪费，我回头多晒晒，保证比你还黑。”

    真是越抹越黑。许知暖嘴上没说，但是心里总是腹诽：下辈子你做女人吧，让你尽情得瑟！

    许知暖的肤色从幼儿园起就不太白，从小喜欢吃糖醋鳜鱼，喜欢红烧排骨，浓油赤酱的她都爱。上学了，最喜欢写字课，因为她写得飞快又特别好，本子上的小红圈总是最多的，老师允许她早点下课，她就一个人到在外面奔跑玩耍。

    她原先是介意别人说她的肤色，上了大学倒是好些了。但是毕业工作之后，美妆广告大行其道，大街小巷开始流行“白瘦幼”的风潮，这让她有些懊恼。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只要一合照，最让人先注意到的就是皮肤白的女孩子，最不起眼的就是她。尽管她的身高有165，比160的沈媛要高出许多，五官生得端正肩宽腰细，手长腿长，比例很好。

    于是呢，许知暖和办公室里玩得要好的同事约法三章：出去逛街一起买衣服、买口红，不许说显黑。（实际上是，拜托了，人家也是爱美的女孩纸，嘤嘤嘤~）

    开心果大橙子

    “小松鼠，你在干什么？” 陈进发微信过来。

    “大橙子，我在写小说。” 许知暖盯着屏幕，构思情节。

    “小松鼠，你最喜欢吃什么呀？” 陈进问。

    “开心果啊。”

    这是属于陈进和许知暖之间的甜蜜沟通方式，取个昵称，矮化自己，退回植物界和动物界，不再是高等的人类，用大自然的理论来解释人类社会的些许荒诞。

    按照许知暖逻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把他喂饱，分享美味是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陈进说，我同意，但是最浪漫的时期还有很多啊，比如在湖边吹风，喝酒，看极光，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都很浪漫。

    许知暖纠正他：你是吃了多年洋墨水，被英语的思维带偏了，one of my favorite 用得很顺是吧？没错， “最“在汉语里也是表达最高级，但是既然是最高级，就只能有一个。比如，爱人，最喜欢的人只能有一个，唯一最爱。

    陈进嘴上连连说不能同意更多，但是心里面依然坚持浪漫的事情是复数。因为，他坚信，他和她，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探索。

    不管其他如何，两人在美食分享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时不时地，就会想着给对方买点好吃。吃货许知暖更是，她已经升级为大家点评App的超级达人，看到有新开店就会拉着陈进一起去搓一顿，有时候是路边苍蝇小馆，有时候是黑珍珠，丰俭由人。

    两人也会一起去逛逛Super City，买点水果零食。

    陈进此人，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什么都吃点。水果他吃的不多，但是不挑食。而我们专业美食达人许知暖，不仅挑食，而且还挑品种。葡萄呢，是要分颜色的。比如：“超级女王”，它是从“妮娜皇后”葡萄中优选出来的品种，果粒呈鲜红色，大小接近乒乓球，肉质细腻，口感脆甜，既有奶香味又有草莓香气，风味浓郁。绿色的呢，当属“晴皇玫瑰”，果皮极薄，果肉却相当结实饱满，具有浓郁的香味，品质极佳，特级果甜度可达20度，妥妥地葡萄中的爱马仕。

    许知暖觉得自己太博爱了，喜欢的水果一箩筐。比如凤梨：广东中山的神湾菠萝，宝岛台市的牛奶凤梨，菲律宾的黑钻凤梨，。比如柚子：泰国的青柚，福建平和的黄金葡萄柚，岛国柚只县的香水柚。

    逛街测试

    许知暖跟高中同学兼好友陈静说起陈进，说他是个米国留学回来的穷博士，虽然自来熟偶尔有点烦人之外，人还蛮好的，幽默风趣。陈静好心提醒：健身房没有几个好男人，你一朵小白花，千万要小心。

    后来见了陈进的面，陈静倒是转了口风，对着许知暖说道：这大个子还行，看着傻傻的，其实人精一个，但是好在心肠不坏，可以试着交往，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你花钱。于是，陈进被许知暖划入可以交往的范围内。

    这一天，陈静和她老公正好要去恒隆给他们家小钱钱买婴儿用品，于是就在马牌门店坐下。等SA倒茶水的间隙，许知暖说，她想起来家里的沐浴露快用光了，Dip好像在打折，她一个人先去逛逛。

    此时，陈进正好问许知暖在哪儿？许知暖就说在逛街，买点沐浴露什么的。陈进说那要好好逛，买点漂亮的衣服裙子，到时候秋游正好穿上，美美的，拍照。

    许知暖买完沐浴露，就去逛了逛二楼，看到一条喜欢的半身裙，问陈进如何。

    陈进说：你好像不适合太花的款式，素色会更好，许知暖觉得在理。

    想到陈静的提点，许知暖趁机问陈进，知道什么品牌的包包适合她？陈进说，不太懂，Chanel？许知暖就去Chanel店里拍了一个顺眼的包包，把照片发给他。就问他好不好看。

    陈进说挺好的，喜欢就买吧，然后也没了动静。

    许知暖找陈静求救，问：我已经按照你教我的方式问他了，现在他是什么意思，让我自己买？

    陈静说：直接把付款码发给他，许知暖说这不太好吧。

    不一会儿陈进问：包买了吗？许知暖说没有，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而且也有点贵了。

    陈进就说：没有那么喜欢就别买，买横看竖看都喜欢的，一个笑脸。

    许知暖在店里又逛了一圈，看到SA拿给一个顾客刚来的新款流浪包，黑色的，一眼看中，就让SA再拿出一个新的白色款，正在试背，对比着看看。这会儿陈静也买好了婴儿用品，来楼上找许知暖了。

    许知暖还再犹豫要不要买，毕竟两个多月工资呢。

    陈静就说：你不会傻到要自掏腰包吧？

    许知暖点点头，她还是不好意思让陈进买，好像他也老哭穷，说自己穷博士，可怜兮兮。

    陈静说：你个傻孩子，这可是陈进最好的表现时刻，他不主动，就不要再和他联系了。再说了，难得买个像样的包，买什么Chanel？一步到位，就买爱马仕，硬通货保值，其他的都是浮云。

    许知暖说：可是好贵啊，而且，你不是说要配货的吗？

    陈静说：配货容易啊，现场买，现场配货拿包，BKC没有么，菜篮子总归有的，你工作也两年了，实在不行买个Garden party，适合通勤。

    最终，许知暖没有买任何包，因为，她觉得，公司里发的帆布袋容量大，用着自在，挺好。陈静觉得这孩子太实诚了，摇摇头。

    自己试衣服

    陈静自己拿了几套衣服，然后陪钱鑫去LV转转。很多品牌为了赢得VIP顾客的长期信赖，在门店配有专门的模特，这些模特都特意挑选出来的，可以根据客户的身高，体型甚至体重来帮客户试衣服；而客户呢，只需要坐着喝喝下午茶，动动手指，指哪就要，不费吹灰之力看到实际效果下单购买了。

    一行三人靠在沙发上看衣服，突然陈静想到了什么，就对许知暖说，你拍几套觉得好看的衣服，试试他。

    “试什么啊？” 许知暖还是不太明白。

    “购买力啊，还有，他到底愿不愿意为你花钱。” 陈静说道。

    许知暖一开始不太愿意，但是经不住陈静的指示，于是把图片发给陈进，问他。

    “他说没有什么看中的，不喜欢带logo的。” 许知暖平时都是在健身房遇到陈进，他穿得都是运动装备，许知暖叶没有特别注意过。陈静让她留意一下，许知暖发现，都是普通的运动品牌，没有什么特别贵的。

    陈进知道有试衣模特这么一说，但是在他看来很荒谬。“衣服是穿在我自己身上的，又不是模特身上，为什么要他们来帮我试穿？我自己试穿就可以了，下次你来陪我买。”

    “好吧。” 许知暖回复他。

    陈静苦心安排的测试以失败告终。然而，不以为意的许知暖觉得这个老伙计还是比较务实的，就是事业心不够强，看起来从不加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