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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信】

    夜过半,秦淮河上的文德桥冷冷清清,通宵达旦的人儿正沉沉睡去,人间一片安宁。天上明月朗朗,它把光辉毫无保留的洒向大地。

    清泠泠的河水被风儿一吹,顿时化成万千细碎鳞光,在每一掬鳞光里,文德桥就成了千奇百怪的样子。

    夜阑人静,却有一位翩翩公子依然伫立桥上,他向前后左右各看了一眼,似乎在考虑该往哪儿走。

    “诶,谢兄,君子不过文德桥哦。”他旁边还有一位‘夜不收’公子。

    这位翩翩公子没有理会,半晌,才懒洋洋道:“那我下桥可算君子乎?”

    “下桥?”夜不收公子一愣,“你下桥做啥?”

    “笨!当然是去坐船……”

    退去喧嚣的秦淮河依然充满诱惑,空气中弥漫着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和男人身上的龙涎香,它们纠缠着,一起沉入水里,等待日升月落,蒸成水汽凝结成雨,再被风儿送走。

    舟行河中,几乎贴着河边在走。翩翩则公子立于舱旁,向岸边不停张望,仿佛想辨认清楚,那些青砖小瓦的河房,到底哪家是哪家的。

    行至武定桥,他望见唯一一栋没有灯光的河房,终于展颜一笑,而这一幕偏被他同伴看在眼里。

    夜不收公子露出一丝疑惑:“谢兄啊,刚才我就觉着你不对。嘶……让我猜猜,你在寻某位佳人?”

    翩翩公子却笑而不语……

    ~1~

    轻舟已远,月明依旧,

    那栋没有灯光的河房,此时却亮起一点昏黄,是点亮的羊角灯。

    张秀今天特意早起,为采摘红花。晚红花,七月采,因它最鲜艳,适合染最正的红。

    红花种在她家后院,一方用白墙围住的天地,就临着秦淮河,前门在钞库街上,有小小一块匾,名为绣佛斋。

    院里有三本红花,除此,还有一株桃树、一口老井、一架花棚、一方旧桌、两张绣架、几只圆凳,和大小不一的陶缸数个。

    卯时初,月满虚庭,羊角灯挂在廊檐下,昏黄的光晕打在地上,映出一个忙碌的身影。张秀肩挎布兜,立于花丛中一摘一放,因红花多刺,需趁天凉晨露采摘,才不会伤手。

    无数次的重复之后,时间就在指端划过,比晓,月亮渐渐隐去身影,天边泛起微红。

    花瓣终于采完,张秀直起身体,不经意抬头的一霎,有一抹红跃入眼眸。她一怔,望天边,两道春山渐渐舒展开来。

    此时的空气,清爽中带一丝丝甜,吸一口入肺,嘶……哈……神清气爽,哪里还有困意?

    布兜不重,张秀掂了掂,有些犯难,“还是太少了啊……”她心里预估这些红花能出多少染液,能染几两丝线。“算了,先杀花吧,然后再看。”

    新鲜红花需要杀花来去除黄色,张秀将红花倒入石臼,碓棒捣烂,分用清水、粟饭浆加醋淘洗两次,再装入布袋绞去黄汁。这样杀花后还需静置发酵一天,才能用于染液的制作。

    辰时,朝阳漾起了天光。

    张秀已将庭院收拾干净,又找出装满丝线的瑶筐,想趁大好天光绣上一会。

    瑶筐里,卷卷丝线下露出一角信封来,张秀甫一愣,忽然记起,这是昨日收到的信,老张家来的信,昨日看过之后,随手放在了瑶筐里。还记得上面一些文字:摽梅之叹、为婚之法、必有行媒……

    “摽梅之叹,为婚行媒?”张秀紧紧盯着那信,渐渐攒起眉头,“真是荒唐啊……”

    昨日收到来信,还吓了一跳,一群所谓的族人,竟告知她已替她定好了亲事?

    张秀按耐住心头的不安和一丝烦躁,“今天算了,等我再想想办法……”

    她很快放下手中瑶筐,从中捡出几缕丝,开始配色、劈丝。

    正全神贯注,忽听“哎呦!”一声,她指尖一抖,劈丝一断数截。

    “姑娘你在哪里?哎呀!提不动鸟……”又是一声‘哎呀’从门口飘来,被风吹进耳朵里。

    “哎呀呀呀呀……”

    “唉……”张秀一叹,但不用猜也知是谁。“绢儿,大清早的,怎么了?”她放下手里断掉的丝线,抬头看着声音来处。

    一个双髻小丫头进了后院,手里正提着一包东西。

    “手里拿的啥?”张秀问道。

    “干红花呀,爷爷说是你要要的。”绢儿双脚已跨过花门,提着那一大包缓缓挪动。好容易挪到桌前,运一口气双手往上一举,大喊声“嘿作!”就把那一大包放在了桌上。

    “红花?巧了,”张秀一笑,“我还想红花可能不够,结果张伯都送来了。”

    “半个月前你就说要染丝线,种的那些一次哪够染?”

    “张伯真是有心了,还正好用得上。”

    “这些是干红花,还需要杀花吗?”

    “要的,先浸泡,再杀花。”

    “那绢儿来吧。”

    要染色只有红花可不够,还得有生炭灰、乌梅、帛,姜黄、苏木、黄丹、白矾、槐花等等。生炭灰调制碱液,乌梅用来调制酸液,诸如姜黄、苏木、黄丹等物,与红花染液中和,又可得深浅不一的红。

    绢儿麻利地将干红花倒进大缸,打井水,浸泡,还需静置六个时辰,方可杀花。

    忙完,时候还早,绢儿便倚在绣架旁,看张秀劈丝引针,又帮忙从瑶筐里抽丝递线,“咦?信,姑娘怎放这里了?”她发现了那封信。

    “嗯,”

    绢儿抽出信看了眼,又看看张秀,眼中透出疑虑,“姑娘,这信……要咋办?”

    “什么怎办?”

    “就是张家说的亲事……答应?不答应?”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呃……”绢儿语滞。

    “把信放回去吧。”

    “可是……”

    张秀不耐,抬起头来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想好了告诉你啊,”说完又埋下头去。

    看似淡然,终归影响了情绪。就在昨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绝户女,可接到信那刻才知道,原来她还有家族在。

    祖父张来英年早逝,留下祖母和年幼的父亲,家贫祖母便以针黹营食,这才活了下来。那时可没听说什么张家人,全靠祖母一针一线撑起一个家,才有父亲母亲和今天的她。如今祖母双亲都已去世多年,老张家倒记挂起她这个绝户女来了?还替她定下亲事?

    “哦,好,”绢儿呐呐地应了一声,将信放了回去。

    “明天……”张秀忽又想起什么来,抬头问她,“可是七月半了?”

    “是啊?”

    ~2~

    七月半,秦淮河热热闹闹。

    因为这天是地官赦罪之日,河中要放灯照冥,来救拔溺死的鬼魂。

    掌灯时分,秦淮河中已经‘繁星’点点,似有河灯万千,都在照冥鬼魂。

    绢儿喜欢热闹,扒在墙上看了很久,许是点点繁星耀花了眼,“姑娘,你说秦淮河里的鬼魂多吗?”

    “嗯?”张秀竟被问倒,“多吧……”

    “他们为啥要当鬼?做人不好吗?”

    “或许因为人间太难过了?”

    “姑娘,”绢儿忽然回头望她,道,“要是张家拿亲事逼你,你会难过吗?”

    张秀愣了一下,很快反问:“难过有用吗?”

    “绢儿答不出,”绢儿有些沮丧,景色也不看了,回到棚中,挨在张秀身边坐下。

    一时,两人都安静下来,世界也随之安静。唯有晚风掠过小院,带来些许嘈杂,还夹着悠扬的曲笛,像潮水慢慢涌来。

    ——“一鞍一马正相当,哪有侧出的行云倒要恋楚王?”

    ——“怎生别岫的飞云又把神女抢?”

    张秀微讶,凝神细听起来,很快她就了然,原来是隔壁的露兄茶楼,又有知音识曲的茶客串起了新戏《燕子笺》。

    ——“做官的人,两三房家小,是常有的……”

    ——“妈妈,你好不晓事!说甚么大作小?”

    ——“好笑,好笑,甚么大,甚么小?”

    张秀笑了,因这念白十分生动,似乎在诉说一种无奈:一个上厅行首,一个千金小姐,风流才子拥双艳,却又好为难,让谁当妻,谁当妾?

    ——“甘相让!奴家只取下我当日观音像,去长斋念佛,做出家的尼姑罢!”

    ——“甘相让!也只取下当日的春容,甘心裙布釵荆,空房独守。这画上郎君,想是不变心的,与他做一搭罢!”

    “哎……”张秀暗暗叹气,纵然世间再好的女子,却也只能为尼。寥寥几句念白,也未偿不是尽道天下女子的出路:唯有妻妾婢尼妓。

    身为女子,为何就只能有这样的出路?张秀心中自问,身为女子,就一定要别人来安排?

    “姑娘,”一旁的绢儿轻轻唤道。

    “什么?”张秀扭头看她。

    “不能相信张家,”绢儿难得一脸认真道,“久不联系,却显然清楚状况,还替姑娘定好了亲事?这怎么看都像吃绝户。”

    张秀淡然一笑:“恐怕就是。”

    “可我们没有什么家财,他们又图什么?”

    “不管图什么,总有办法对付。”张秀眼里透出一股决然之意。

    绢儿眼睛一亮:“真有办法对付?”

    “你忘了,绝户女,按《大明律》是可以自立女户,律例上写得清清楚楚,谁还能干涉?”

    “对啊,自立门户!我怎没想道?”绢儿兴奋得直搓手,“姑娘快讲讲,要怎么立女户?绢儿也想跟姑娘一起。”

    “立户能有多复杂?记得舅舅说过,只要带齐文书,去县衙办了就是。”

    “是不是等丝线染好了就去?”

    “当然!”

    七月半一过,之前制的染液可以染丝了,绢儿盼着早点染成。

    三天后,她望着晾在花棚下的簇簇丝线,问张秀:“姑娘,这下能去了吧?”

    “嗯!”张秀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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