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发

    宁长月看了管家一眼:“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她想着裴涟夜上辈子可是在奴隶场呆了三年,这点病痛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管家抬起头,像是在斟酌措辞,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公……小姐,裴公子怕是染上毒瘾了。”

    宁长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什么毒瘾?”

    “五石散。”管家一字一顿,“郎中说裴公子服用五石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身体里淤积了大量毒素所以才会如此虚弱,如果能熬过去就会逢凶化吉,熬不过去恐怕就……”他没有再往下说,不过意思再明显不过。

    宁长月身子晃了晃,五石散乃是禁药,一旦吸食便会叫人上瘾,欲罢不能,且此药有毒,如果长期服用,还会药石无医。

    “郎中怎么说?”她稳住心神问。

    管家知道公主的意思是问裴公子活的机会有多大。

    他说:“郎中说只能硬挨,挨过去就好了。”

    看天意,也看人为。

    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管家继续补充:“郎中还说裴公子有体寒之症。”

    宁长月看着裴涟夜身上盖着的厚棉被,心里了然,他这幅身子能撑到现在已是大幸。

    她让人把房间里的蜡烛点燃,再生起一盆炭火。

    宁长月走到床边,低头细细看着眼前的病容,替他擦掉额角的汗。

    裴涟夜,我虽救了你,但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裴涟夜双手死死抓着锦被,表情十分痛苦。

    宁长月忍不住问了句:“很难受吗?”

    “冷。”他牙齿打颤。

    她没有听清,俯下耳朵:“你再说一遍。”

    “冷,冷。”他闭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哀嚎。

    宁长月又给他加了床被子,他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身上的温度却丝毫不见起色,依旧是寒凉入骨。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管家说:“多留两个人来照顾他,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再来通知我。”她不是郎中,留下也没有什么用。

    回到自己的小院落,宁长月沐浴完后吃着香酥鸭却觉得索然无味。

    许是心里有事,这一晚上她怎么都睡不安稳,后半夜雷声轰鸣,她直接睁眼到天亮,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她叫来檀香:“你去看一下东屋的情况。”

    “是,小姐。”

    厨娘们送来一道又一道美食,宁长月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她兴致缺缺的喝了一点海鲜粥。

    檀香是跑着回来的,一进来就在宁长月耳边气息不稳的说:“小姐,东屋那位怕是不好了。”

    宁长月猛地站起,她吩咐檀香:“速去找郎中。”

    再次来到东屋,屋子里面烧了好几盆碳,暖烘烘的。

    可现在正值七月,如此高的温度却直教人难受得紧。

    裴涟夜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她小心探了探他的鼻息,心稍稍放松下来,还有呼吸,只不过微乎其微。

    她坐到床边,替他捏了捏被子。

    “裴涟夜,你是我救回来的,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我知道你在小倌楼里面待过,要是你死了,我就把这个消息散出去,堂堂秦伯侯庶子竟然去过小倌楼,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裴涟夜手指动了动。

    宁长月见有效果继续说:“你的母亲还在侯府,你不想再见见你母亲吗?”

    “如果你母亲知道你不仅去过小倌楼,还去过奴隶场,你说你母亲会怎样?”

    裴涟夜呼吸声加重,胸膛起伏。

    宁长月松了口气,你别怪我,虽然这话难听了点,但是比起死,这算什么?

    郎中很快就来了,他先替裴涟夜把了一会脉,脉象依旧不好,他摸着发白的胡须,摇了摇头,从诊箱里面拿出金针替他扎上。

    宁长月静静的坐在一旁。

    等施完针已经是一炷香之后,郎中收起工具,又写下一副药方递给管家。

    “昨夜忽逢大雨,湿气入体,裴公子的身体又弱了些。”

    管家把药方收下,没有做声。

    宁长月问道:“老先生,有话直说。”

    郎中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她继续问:“他体内的五石散可有解药?”

    “没有,只能生捱。”

    “那他的体寒之症应该怎么治?”

    “内调,但是如果像他这么严重的话,最好内调外调一起。”

    宁长月忽然想起后山庄有一处温泉,她急忙问:“体寒泡温泉可以吗?”

    郎中连连点头:“如有温泉是再好不过了。”

    送走郎中后,宁长月让管家去煎药,又喊来两个壮丁把裴涟夜抬去后山。

    后山种满了紫薇花,一汪小小的温泉修在百花中央,一年四季都有用不完的温水,偶尔还会有几片花瓣落在水里,荡开一圈水晕。

    两个壮丁把裴涟夜放到温泉里,问宁长月:“小姐,要把裴公子的衣服脱掉吗?”

    “脱。”

    壮丁刚伸手准备扒衣服,宁长月又说,“脱衣服就成,其他的……留下。”

    刚脱掉外衣,一个破旧的小福包就掉了出来。

    宁长月捡起一看,发现上面写了字,不过线都磨破了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她收下,准备在他醒过来的时候再还给他。

    温泉的水不深,人坐起来也只到胸口的位置,裴涟夜露出一半胸膛,安静的靠在大理石上,墨发如瀑般披在肩上,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破碎的美人感。

    宁长月摸了摸水温,温度刚好,她看向裴涟夜,又看到他那胸口那个刺青和满身的伤疤,她还是忍不住皱眉。

    真丑。

    管家端着药碗一路走到后山,他蹲下身给裴涟夜喂药,可褐色的药汁一路顺着嘴巴流下,全部进了温泉里。

    管家无助的看向宁长月:“小姐,这……”

    宁长月伸手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紫薇花,这花开的比宫里的好,她细细摸着花蕊,头也没抬:“直接灌。”

    管家看着奄奄一息的人,他不好粗鲁上手,就怕到时候自己动作重了,裴公子直接一命呜呼,他站在原地更加无措。

    宁长月看到他的样子,直接抢过药碗,把药悉数灌进了裴涟夜的嘴里。

    裴涟夜咳嗽两声,吐出来一些,不过更多的还是进了肚子。

    宁长月把碗还给管家:“以后就这么喂他。”

    管家连忙点头。

    “找两个人来看着他。”宁长月说完打着哈欠走了,昨天一夜没睡,现在去好好补个觉。

    她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摸了摸手腕上的菩提珠,自从戴到手上后,她就再也没做过前世的噩梦了。

    ……

    往后两天,裴涟夜都在温泉里面养着,每日昏昏沉沉,经过几天的疗养,他气色红润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宁长月上山本来就是来避着程璟的,李将军还要两日才去边关,到时候程璟一定会跟着去,等李将军一走,她就马上下山。

    至于裴涟夜,反正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她问心无愧。

    这天,宁长月命人在紫薇花架下做了个秋千,她坐在秋千上托腮望着池子里的人,眸光微动,要是他不是庶子的身份,没有遭人嫉妒,那他应该也会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趴在紫薇树下睡着了。

    ……

    盛阳时分,裴涟夜悠悠转醒,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睫毛上凝聚了一层水汽,水滴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

    他一睁开眼,入目的就是一幅落花美人图。

    只见宁长月趴在树干上安安静静的睡着,在她身上落满了紫薇花瓣。

    裴涟夜足足看了两秒才回过神,结果低头就看见了自己半裸的胸膛,脸刷的一下红了。

    他想从温泉里面出来,可身上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更是不可能。

    他像想起了什么,咬咬牙在身上摸索,没有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神情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看着花架下的宁长月,想开口问问她,可一看到她安静的睡颜,他到底还是没有叫醒她。

    今天日头大,几缕阳光照在宁长月的脸上,她眼睛微微动了动。

    裴涟夜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为她遮挡太阳。

    宁长月睡了多久,他便举了多久。

    光影流动,树枝上的鸟儿叫个不停,宁长月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要醒了。

    裴涟夜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将整个身子都埋在水里,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头来。

    宁长月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裴涟夜正看着自己。

    她大惊:“你醒了。”

    裴涟夜点点头。

    宁长月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醒了就好。

    裴涟夜手在水下死死抓着自己的裤子,想到她看到了自己胸口上的刺青,他心里就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她定会嫌弃自己去过那种地方。

    看到他失落的样子,宁长月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裴涟夜摇了摇头,问她:“舒姑娘可在我身上见过一个小福包吗?”

    宁长月将破旧的福包拿出来递给裴涟夜:“脱……咳咳,刚刚掉了,我替你保管着,现在给你。”

    裴涟夜双手接过:“谢舒姑娘。”他把福包攥在手里。

    “这是谁送给你的?”她问。

    “我娘。”

    宁长月点点头,看到他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她知道温泉高度低,那样坐着难受,她出声提醒:“你要不要坐上来一点?”

    他抿着唇。

    大概知道他是害羞了,宁长月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落花:“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走到一半,她没有回头,但是声音还是顺着风传了过来:“裴公子,我前几天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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