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惊厥，呼吸急促，又踉跄了一下，颜淑的手胡乱扶住了窗沿，堪堪站住，“真的，真的是你？”她调整呼吸，平复心情，良久，才抬起头，看着白陆明。

    惊恐到了极限，反倒生出了些许平静，“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那么多人？”旋即又从眼底倾出了泪水，“只是因为我不爱你吗？”

    看到垂泪的颜淑，白陆明忽得心头一悸：为什么？是呀，为什么？走得太远太久了，当初的原因都有点模糊了，该从哪里说起呢？

    搜寻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白陆明浑身突得一凛，眉头微紧，须臾脸上泛起了鬼魅的涟漪，“我的情况你猜到了多少？”

    “你和秦丝语是什么关系？”

    “我们俩？”总算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了，白陆明眼神有点虚空，仿佛在想着很遥远的事情，“这你都知道了，是徐千里告诉你的吧，他这么做可是违反纪律的。”宛尔一笑，他继续道，“那可是一百三年前了，算起来她应该是我的姐姐了。”

    “姐姐？”颜淑一脸懵逼，怎么我太/祖姥姥是我后妈还不够，你白陆明还要做我太/祖舅舅吗？还有被太/祖舅舅追是怎么回事，细想这辈分，是超过三代了，不算是亲近了吗？

    “秦丝语大我两个月，不过对我们来说，年纪不算什么，反正三十年后都是一个样子了。和你想的一样，我们俩都是基因改造人？是一个疯子制造了我们俩。”

    表情渐渐平静，白陆明又变成了那个儒雅的白医生，“那个疯子还给我们俩起了名字，她叫冥幽，我叫浩生。冥幽一直不喜欢她的名字，也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喜欢这么阴森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仿佛回到了当时那个懵懂的年龄，“那个疯子姓景，我们俩也就跟着他姓了，所以我俩的全名其实是，景冥幽和景浩生。”

    “那个疯子一直带着我俩在山里隐居。其实小时候，我俩无忧无虑，挺快乐的，过得是现代城市人向往的那种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每天不是上山追山鸡，就是下河摸鱼蟹，后来才知道，那真是一段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白陆明一脸神往，“那个疯子有时候会带点鸡蛋和山货什么的，下山去换点酒喝，喝多了就胡言乱语一番：说他怀才不遇，说我们俩和别人不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那个时候，和外面的世界没有联系，也不知道我们俩特殊在哪里。一切都开始于十六岁那年，冥幽趁着那个疯子下山的空档，也偷偷下了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快到山脚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被周边村子里的一个小伙子给救了。”

    说到这儿，白陆明表情微变，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颜淑听得心急。

    白陆明却好像从梦里惊醒一般，“后来她爱上了那个小伙子，最终生下了你的太奶奶。”

    这不是挺好的吗？颜淑眼睛瞪得大大的。

    白陆明嘴角一撇，俯下身子，将脸靠了过来，道：“是不是觉得这是个结局圆满的美好爱情故事？”

    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将头向后仰了仰，颜淑狐疑道：“怎么？那个疯子不同意吗？”

    冷哼了一声，白陆明继续，“他当然不同意了，我们俩是他的杰作，容不得别人染指。”

    “是怕别人发现你们是可以永生的吗？”

    白陆明冷笑一声，“他如果有那么好心就好了。其实疯子那个时候也不是很确定我俩是否可以长生。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疯子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做一个实验：先制造出了我俩，然后在一旁记录各种数据，比如我俩的生长情况，以及未来的衰老速度等等。”

    白陆明垂眼，又蓦地抬起，转身踱开了两步，看向窗外，“所以我们俩的所有的行为都必须符合他的实验设计，而结婚生孩子显然不在他的设计当中。”

    “在山上隐居也是为了不让我俩与外界接触，恐生变数，疯子只等着我俩四五十岁的时候，再向世人公布他的科研成果。”

    “但，冥幽有了心上人，不愿意再安心待在那山的深处。疯子关着她，不让她出去，但那时她都已经快成年了，哪是他想关就能关得住的。”

    见白陆明又不言语了，颜淑讪讪地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冥幽还是找了个机会逃了出去，和那小伙子一起私奔了......”白陆明戛然而止，不再说话，只虚空地望向远处。

    “然后呢？”颜淑还是忍不住问。

    “然后......”白陆明接着说，“冥幽走后，那个疯子疯疯癫癫了好一阵子，怕我也跑了，整天盯我盯得死紧。”

    干笑了一声，“其实我当时对外面的世界根本没冥幽那么大的好奇心。只觉得在这山里呆着就挺好。”

    “那个疯子见我没什么异心，有一天就和我说了我和冥幽的身份。说起来，还真有点惭愧，我当时已经都快十七了，却还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小就与世隔绝，虽然无知，却傻得无忧清闲。”

    “听完那疯子的话，我只有一个简单的印象，就是这世上的人都会死，而我和冥幽是不会死的，而且也不会老。开始的时候，觉得难以置信，后来，还有点沾沾自喜，我一时竟对那疯子生出了几分倾佩之情。而且那疯子确实懂得事情比较多，家里也有很多很深奥的书籍，我当时对这个基因改造人的想法很感兴趣，后面几年就把他知道的东西都学会了。”

    --这也是你为什么后来会建立智因的原因吧？颜淑心道。

    “但是.......”白陆明话风突变，嘴角玩味的挑起，看向颜淑，“我刚学成没多久，那个疯子就死了，死得很惨，我发现他的时候，就只剩下个身体，倒在林子里，头不知去向。我当时很害怕，虽然那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但除了疯子和冥幽，就没和其它人说过话。”

    “然后你就下山了吗？”

    “当时，我吓得跑回了家，还没想那么多，但是你猜怎么着。”白陆明笑得更加诡谲了，“我跑回去的时候，只见冥幽在住处等着我，浑身是血，面色苍白，脸上充满了绝望。所以......”白陆明的表情有点扭曲了，“你猜猜是谁杀了那个疯子呢？”

    “不可能，不可能是冥幽杀的人。”颜淑脑子里全是秦丝语那温柔善良人设，她和冥幽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戏谑的哼了一声，白陆明也没有和她争执，“是她带着我下了山。我凭借和那疯子学的基因技术找了一个工作。那个疯子确实有点才华，我也学到了他毕生的成果。虽然没有学历，但我惊喜地发现同普通相比，自己异常聪明，很快得到了帝国大学几个导师的赏识，破例考了研究生。同时，工作也没有耽误，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也顺理成章地做到了高层。还学会了所谓的厚黑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商场上春风得意。给别人打工很快就不能满足我的胃口了，所以三十岁那年，我建立了自己的公司，就是智因。”

    一个永生的基因改造人，还聪明能干，有足够的时间来积累财富，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冥幽呢？”

    白陆明坏笑，语气有点酸，“你还真是关心她呀。”

    颜淑红着脸，低下了头，白陆明继续，“后来她过她的日子，我做我的生意，我们偶尔会见面，但......”他梗了一下，“我们的想法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分道扬镳了。”

    “是她觉得你干得这些勾当太可耻了吧？”反正也跑不了了，颜淑索性大着胆子和白陆明说话。

    “可耻？”白陆明眸中凶光立现，“我曾经也只想和冥幽一样，隐姓埋名，混迹在这群普通人里面过着普通的生活，可是人性都太贪婪了。”

    “人性是贪婪，但那也不足以做为你堕落的借口。”

    “那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不肯再以真面目交往这世上的人吗？”白陆明表情黯然而悲愤。

    颜淑也能猜到个三四分了，“是因为有人发现你不会老吗？”

    白陆明望向窗外的桃花眼轻轻挑了挑，眼风扫了一下颜淑，道：“是的，之后的十几年里，我顺风顺水，再加上我果然如那个疯子说的一般，三十岁以后，容貌就再没有改变过，可惜他死得早，不然肯定高兴地晕过去。”

    “那时候多的是女人要跟着我，我有时心情好了，也会逢场作戏一番。平时很多生意上的朋友都问我是怎么保养的，我都说是用了医美和一些高端护肤品来搪塞。但有一次和两个狐朋狗友喝多了之后，我就把自己是基因改造人的事情都说了，然后......”

    他眸光凌厉了起来，颜淑也没有追问，沉默了几秒后，白陆明眼睫一垂，自说自话一般，“我那天醉得很厉害，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

    他轻叹一声，带着恨意满满的吊诡笑容看着颜淑，道：“我被那两个酒肉朋友给抓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实验样本。他们都已经有钱有势了，还妄想能永生和不老。”

    颜淑一时有语塞：实验样本，颜淑之前选修课里也做过动物实验，多数都很残忍，即使不会被折磨，那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的，作为一个“人”，会丧失所有的尊严。她一时反倒对白陆明生起了些许怜悯，“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陆明答非所问，“我那时终于明白了，在世人的眼里，我这样的基因改造人，根本就是个怪物，‘长生’这种能力，只会给我带给噩梦。”

    “所以，”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所有知道我能长生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我找了一个机会，在那两个人来实验室，听首席科学家汇报研究进展的时候，制造了一起事故，把这所有参与的人都炸死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特别平淡，仿佛死的不是人。

    “逃出去了之后，我觉得只要我活着，就还会有人发现我的秘密，所以我也必须死。然后，我的‘私生子’申旭，就出现了，而我退休后不久，也‘因病去世’了。”

    “这就是申家世代不取妻，却只有私生子继承的开始。”

    “是的，从此，我申家掌门人就都闭门不出，如果闷得慌，我就会以其它身份出现，比如世界各大著名高校的医学博士我就拿了好几个。”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手术现场照片的原因。

    “那你，”终于要问道关节点了，颜淑语气的点发颤，“为什么要制造克隆人？”

    白陆明往办公桌前踱了几步，扫了一眼那一沓子克隆人的册子，失笑道，“我是可以长生，但不能再生。”

    倒抽了一口凉气，颜淑看着眼前的这个恶魔，道，“可他们也是人呀，是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啊，你不能再生，他们也不能，所以他们就活该要死吗？”

    “人？”白陆明讥笑，道，“是我给了他们生命，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完成让我永远地好好活下去这个光荣的使命。”

    “你变态！”颜淑愤愤地道。

    “变态？”白陆明冷哼一声，道，“比起‘人’，我还觉得自己差得远呢。”

    颜淑明白了，在白陆明眼里，没有把自己看成普通的人类，而是把正常的人类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么细想，她不禁周身腾起一股凛冽的寒意，“所以，你制造魔人和其它基因改造人，”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还有新病毒，是想要干什么呢？”

    “你这么聪慧，不会想不到吧。”

    颜淑彻底僵住了，“你是要清理.......人类？”

    眉稍微挑，白陆明悻悻道：“女娲娘娘当初造出来的人，确实都非常勤劳善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已经在贪嗔痴中迷失了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这个世界已经崩坏，就是因为女娲死后，缺少一个让所有人敬畏的神，所以人类如一盘散沙，不受教化，所以.......”

    他嘴角也挑起了弧度，“我决定来当这个神，一个新的女娲，重新制造新的人类，重新制造一个祥和的世界。”

    颜淑觉得血液已经凝固了，尽管已经猜出了白陆明的意图，但还是抱有一丝幻想，“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陆明逼到她跟前，“我制造的每一个基因改造人都带着一种特殊的基因，这个基因就是对现在这种新病毒的免疫基因。”